阮菱乖巧的应了声。
    裴澜走后,她便回屋躺下了,本打算小憩一会儿,下午去院里跟清音摘点葡萄,晚上捣了泥做葡萄酱饼,可孕中嗜睡,她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暮色清浅,外头的宫灯都竞相亮了起来。
    内殿里,琉璃宫灯把光线照得十分柔和,阮菱慢悠悠醒来,声音带着鼻音,入目处没有熟悉的身影,她有些不安,唤道:“清音,殿下回来了么?”
    外头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清音撩开珠帘走了进来,摇头道:“没有,但是娘娘,纮大人来传话,殿下说娘娘晚上不必等他了。”
    阮菱失落的“嗯”了声,不知怎的,她这心总是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用完膳后,阮菱坐在灯火下同清音绣了一会儿针线,等到快子时,裴澜还是没回来。她打了个哈欠,终究是抵挡不住困意,歇下了。
    翌日,阮菱刚起床便听见个坏消息。
    纮玉匆匆来报,太子殿下同工部研讨设计的工图有一处明显错误,堤坝距离算错,城防堤坝塌陷,难民增多,情绪暴涨,城郊已经开始有人打劫村户了!
    阮菱心惊的一颤一颤,身子险些站不稳。
    清音吓坏了,慌忙扶住她,阮菱缓了口气,语气颤巍:“那殿下呢?”
    未等纮玉开口,院子里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绣着金线的黑色长履踏了进来。
    阮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太子看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知纮玉把实情告诉了阮菱。
    那狭长的凤眸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声音愠怒:“多嘴。太子妃尚怀着身孕,如此不知好歹,你自去领罚。”
    纮玉作揖:“是。”
    “他不告诉我,难道殿下还要瞒着我吗?”阮菱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哭着道。
    太子牵起她的手,疲惫的面庞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儿,又不是不能挽回的局面,只是被父皇斥责两句罢了。”
    “怎么没事,我担心你呀。”阮菱抬手自己擦了擦眼泪:“这一个多月,殿下为了水患忧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圣人干嘛要斥责殿下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又能一直不犯错误嘛!”
    小姑娘哭的凶,说起来话来断断续续的,听上去娇娇柔柔的,不像是抱不平,倒像是在撒娇。
    太子心里那点郁结之气一瞬就散了,他把阮菱搂在怀里,满足的笑了:“若是犯点错,能得菱菱如此对待,孤日日都犯。”
    “殿下!”
    “好了,这点出息。”太子轻柔的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缓声道:“陪你用膳吧,昨儿答应的没吃上。”
    阮菱破涕为笑,哼了声:“你还知道呀。”
    这顿饭,心照不宣一般,两个人都吃的很慢。
    吃到一半,阮菱偏头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天空到处乌沉沉的,狂风把院子里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鸟儿贴着地面,飞的很低,像是要落雨的征兆。
    她又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一丝不苟的吃相,眼底淡漠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人是太子,无论什么情绪都能将自己藏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窥视出来。
    阮菱心口闷闷的,现在的局势总给她一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菱晃了晃银箸,笑了:“没事儿,就是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
    “嗯。”裴澜应了声:“吃完了让清音陪着你,孤还要去书房。”
    阮菱失落的放下银箸,却也不敢再多言。如今他已经够烦心了,她不能替他做些什么,只得照顾好自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行。
    想到这儿,阮菱又多吃了几口米饭。
    自那日后,城郊的难民越来越多,派过去的禁军镇压不住,反而渐渐的失去了民心。朝野动荡,谏院弹劾太子的折子堆积如山,圣人气得摔了桌,早朝都罢了几日。
    福宁殿内,刚下了一场暴雨,雨水将大理石阶冲刷的十分干净,院子里叶片翠绿怡人,一派清新之色。
    周皇后来给圣人送绿豆羹,只见她眉眼含笑,步伐轻快,像是有什么喜事般。可刚走到廊下,便听见里边震天的咳嗽声。
    苏公公手执浮尘,倚在廊柱上,大老远便瞧见了周皇后,他顿时朝屋里看了眼,随后弯身行了个礼,声音不大不小:“给皇后娘娘请安。”
    周皇后方才还轻松的神态顿时严肃起来,她问:“陛下时常咳嗽吗?怎么太医治了数月也不见好?”
    苏公公垂着头:“太医说是老毛病了,再加上近来暑热,城郊又一直闹难民水灾,陛下嘴上不说,但是忧心啊!”
    周皇后再欲开口,便听见里边传来圣人的怒骂声:“你这个太子是怎么当的?!为尊上者,当有护万民仁心,你这法子说出来要损伤百姓至少千人,我看你是过的太顺风顺水了,眼里只有政绩,昏了头了!”
    周皇后凤眸一颤,顿时划过一抹光亮,略笑道:“太子也在啊。”
    苏公公看着她满意的神情,皮笑肉不笑,答了句:“是。”
    里头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斥责。
    不多时,殿门打开,太子一身杏黄色蟠龙纹长袍,面色如水,眉眼淡漠。
    那双黑眸瞥见皇后时,丝毫没有意外,他走了几步,弯身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周皇后脸上的喜色都快藏不住了,声音却仍装作宽慰:“近来暑气热,太子也要注意。你父皇一向话重,太子别让心里去。”
    太子再度躬身,敛去的面容下微微勾起了唇角,声音如常:“多谢母后关怀。”
    周皇后满意的朝殿里走去。
    圣人见她来了,脸上的怒气方才减了些。刚欲开口,便喉间一痒,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皇后吓坏了,急忙上前几步轻顺着他的胸.前,唇边叹息:“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啊,万不可再动怒了。臣妾带了解暑的冰镇绿豆羹,陛下用一些吧。”
    圣人睨了她眼,淡淡道:“皇后有心了。”
    周皇后急忙示意,兰溪端着白瓷碗递过去,德清帝啜了口,声音清凉不少:“近来见到的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唯独皇后最得朕心。”
    周皇后笑笑,保养极好的脸上也不免浮现出红晕。自打圣人上次因周萋萋的事儿已经疏远她好久了,如今两人重归于好,她自然喜不自胜,说起话来,也是一水儿的温柔。
    “陛下,您年纪大了,何苦跟太子置气。太子是姐姐的嫡子,自打生下来便被立了太子,这些年,是做惯了的,您再给他些时间就好了。”
    圣人冷笑了声:“别提那个孽子,你知道他方才说什么?竟想着就此把堤坝那封上,他这是想活活淹死里边的村民。如此德行,岂配当太子!”
    周皇后听得心花怒放,话柄却仍旧小心翼翼的:“哎呀,陛下,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德清帝抬眸,突然道:“裴止回宫也有数月了吧,近来在做什么?他生母宸妃去世的早,你是中宫,是他的嫡母,要尽到责任。”
    周皇后腰杆子不自然的直了直,顺势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近来也多番督导他,这孩子在李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偶尔听他说些什么都头头是道。若是他能帮着太子治水,想必兄弟齐心,必能得力不少呢。”
    说完,她小心的观察着德清帝的神色。
    德清帝又舀了一勺绿豆羹,旋即淡淡道:“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朕便任七皇子裴止为总指挥使,顶替太子的职务。至于那个孽障,滚回东宫好好反省去吧。”
    这一次,先头一直劝说德清帝的周后,破天荒的没有再拒绝。
    她弯着身子,朱唇微弯:“臣妾遵旨。”
    翌日,一道圣旨落到了长坤宫,七皇子裴止成了京城新任的指挥使,太子被关了禁闭,不得踏出东宫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
    整个京城的风向顿时变了。
    从民间到宫里,处处流传着太子失宠的流言。
    几只黑色的乌鸦从沈府上空飞过,伴随着聒噪的“哇——哇哇”叫声。
    地面上,两座石狮子处无故的被人泼了水,腌臜下水东西,满地都是。
    “欺人太甚,若是抓到是谁做的,我必要抓他去见官!”沈霜美眸喷火,看着外头下人清理门前,气得直哆嗦。
    沈老太太见不得她这个火爆性子,这样喜形于色,将来可是要吃亏的,她忍不住数落道:“既没有抓住,便不要浑白把自己气到。如今太子殿下有难,娘娘也跟着受牵连,我们这才哪到哪,菱儿的日子才真是不好过。”
    沈从染见沈老太太忧心,便劝道:“母亲,您切莫上火,菱儿她好歹也是太子妃。”
    “就是因为是太子妃,才会担心啊!”沈老太太打断道。
    花厅里顿时一片缄默,是啊,曾经那么辉煌,出了一朝太子妃的沈家,竟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当真应了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的荣耀和尊位是太子给的,如今太子被关了禁闭,那便是谁都能踩上一脚。如今朝中最春风得意的应属周皇后和周家,七皇子一党了。
    正沉默着,清沅扶着阮妗从外面回来。她是应了母亲的话去谢府找谢延哥哥的,他是大理寺卿,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怎么样?”沈霜呼啦站起身子问。
    阮妗小脸落寞,无力的摇了摇头:“谢侯爷说大理寺狱办错了几个案子,现在正把谢延哥哥叫去大理寺查问呢。我连他的人都没见到。”
    谢延算是沈家未过门却板上钉钉的女婿,这句话对于眼下的沈府无异于雪上加霜。
    偌大的沈府,天潢贵胄,钟鸣鼎食之家,一时间上空竟浮现着灰败之色。
    东宫内,伴随着女子哭泣的嘶喊,几名侍卫拔出了长剑,泛着寒芒的白刃,嗡鸣之声震彻天际。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殿下!”
    “滚开!本宫是太子妃,你们凭什么阻拦!快起开,给本宫滚啊……”
    阮菱满脸泪痕,拼命的想要冲破侍卫的防线,可女子力量与男子悬殊,她挣扎了半天,身子未动分毫。
    “陛下有谕,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影卫!”阮菱眼睫通红,再不多废话一句,高声喝道。
    侍卫脸上若有所思,便突然觉得脖颈之间横着一抹寒凉,仿佛他再动一步,便会人头落地。
    阮菱不再看他们一眼,拎着裙摆一路跑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屋内一片惨淡,连盏灯都没有,密闭的光线让阮菱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男人焦急的步伐响起,紧接着便将阮菱拥入怀中,声线低哑,满是心疼:“菱菱,你又是何必?”
    “夫君,呜呜呜!”阮菱抱着裴澜的身子,直到此刻才算是踏实下来,她紧紧环着他的腰身,嗓子哭道:“你担心死我了,吓坏我了。”
    裴澜轻轻抚着她的背:“都是要做娘的人,怎可拿性命去博。”
    阮菱瘪了瘪唇,鼻音道:“若不如此,他们也不会让我来见你。”
    裴澜默了默:“是孤不好,让你们娘俩跟着受苦。麟儿还未出世便这么经受动荡,都是孤的错。”
    “别。”阮菱食指抵上他的唇,眼眸被水洗过般,灼灼望着他:“他的父亲是楚朝太子,若这点苦都经受不住,也不配做你的孩儿。”
    裴澜垂眸,下巴抵在她的肩颈上,久久无言。可阮菱分明瞧见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的,在颤抖。
    良久,他声线沙哑道:“孤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纮玉和顾忍孤都留在你身边,除了禁卫,太子令可号令千兵。”
    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谁也别信,谁也别听。拿着孤的兵,把东宫和你自己守住了。”
    阮菱越听心越凉,她攥着裴澜的大掌:“夫君,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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