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阮菱觉得仿佛回到了年关,宋意晚纵火将她困在大殿,太子拼死将她救出去,险些没了一条命的时候。
    那时候她出于愧疚和感激侍奉汤药,太子也是淡淡一句,喝不了。
    一股甜中泛着酸的感受慢慢自五脏肺腑蔓延。
    阮菱眼睛有点酸,鼻尖红彤彤的,小手一下子就攀附上他的肩膀,掀开那松垮的领口,里边赫然是一片烧伤的疤痕。
    太子不懂她想什么了,大掌攥住她的手,反问:“怎么了?”
    “没事儿。”阮菱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
    “裴郎。”阮菱又突然道。
    太子道:“我在。”
    阮菱把碗放在一旁,撒娇一样,娇软的身躯就贴了上去,声音糯糯的:“菱菱要和裴郎相守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突然投怀送抱的软玉温香让裴澜舒服的眯起了眼,他大掌轻轻在她臀部拍了一下,声音暧昧而又促狭道:“怎么,想孤了?”
    “不正经。”阮菱嗔了一句,跟他相处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男人,果然什么时候都一个样。阮菱心中那点温存柔软的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孤也守着菱菱,一辈子都守着。”
    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阮菱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太子垂着眼睫,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神情。
    她抿唇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他有些不自然。
    那厢,太子颇为懊恼的攥紧了拳头,这情话怎么说起来,就那么卷舌头?
    谢言礼那一句句小五到底是怎么叫的……
    两人正依偎着,外面清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瞥见自家娘娘趴在殿下身边的暧昧动作,她顿时羞红了脸,垂下头:“娘,娘娘。”
    阮菱见有人来,飞快的坐直身子,莹白的脸颊也涌上了一抹云霞。她轻咳了声:“何事?”
    清音道:“娘娘,今儿早朝新提拔那些官员的命妇都入宫了,要面见娘娘。”
    见阮菱面有疑惑,清音顿时补道:“此番平定政变全靠圣人与殿下,圣人在前朝嘉奖了提拔了这些官员,这些官员自然上赶着想露脸。殿下还病着,那些命妇便齐齐找上了娘娘。”
    阮菱眼底有些不开心。药还没喝完呢。
    “去吧。”身侧太子突然道:“菱菱以后成了国母,这样应酬的事儿更少不了,就算提前适应一下。”
    阮菱认命的点头,轻音道:“那我去去就回来。 ”
    太子微笑颔首。
    阮菱轻呼了一口气,随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接过清音的手,款款朝殿外走去。
    太子睨着,晨光落在她姣好纤细的身段上,背影雍容端肃,从前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已经出落的更落落大方了,更像是一位可以站在他身边的皇后。
    太子看着看着,面容露出一丝微笑,可突然他脊背僵了僵,神色遽变,他闷哼了一声,弯身吐了好大一口血。
    “殿下!”
    门外正从太医院回来的纮玉见到这一幕,惊得大步掠了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太子缓缓睁眼。
    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瞥了眼守在身边的纮玉,冷声问:“在这里做什么?”
    纮玉满脸惊心,嘴边欲言又止:“殿下……”
    不待他继续说,太子忽然皱了皱眉,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纮玉递上帕子,太子又咳了一阵。
    雪白的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湿了大半边,触目惊心。
    太子望了望那帕子,一时间怔出了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纮玉声音痛苦,干脆如实交代:“殿下,太医说您为太子妃娘娘挡的袖箭上有烈毒,名唤短命魂,世间无人能解。”
    说完,纮玉一个七尺的汉子,眼角愣是湿润的一塌糊涂。
    太子睫毛颤了颤,略低下头。渐渐的,殷红的血珠一滴,两滴落在帕子上,溅起的血渍砰然爆炸碎裂。
    “殿下!您流鼻血了!”纮玉又递上了帕子,颤声道。
    太子眉心皱了皱,声音沙哑的厉害:“太医有没有说,孤还能活多久?”
    纮玉哭的悲切:“不到十日。”
    “不到十日啊。”太子喃喃道,眼睛红的滴血。
    脑海里突然一幕幕回想着,玉软花柔的小姑娘说要和他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他亦答应了她,一辈子都守在她身边。
    这样啊。
    太子面上波澜不惊,可丝衾底下攥紧的拳头都颤了。
    他看不到孩儿出世了……
    第70章 结局   “菱菱要和裴郎,永永远远在一起……
    昏黄的大殿里, 楹窗被狂风吹了开,烛火摇曳,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的, 榻上帷幔卷了又卷,赫然露出里边虚弱的人影。
    少顷, 福宁殿的门骤然被打开, 一道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纮玉谨慎的看了眼四周, 随后端着药碗快速把门关上。
    陛下的病越来越重了,却还瞒着不让说。好在前几日沈家一场大火, 府墙烧了半面,眼下正请了泥工瓦匠修缮呢。皇后娘娘惦记, 殿下便正好派顾忍去了沈府待几日, 也免去了还要防着顾忍。
    毕竟,顾忍知道了, 那就意味着沈霜知道了。沈霜知道, 那么皇后娘娘不日便会得知,她即将临盆, 不得有任何闪失。
    “陛下,陛下。”纮玉红着眼睛, 轻轻唤了两声。
    垂在榻沿的手腕苍白无力, 上边青紫色的血管一天比一天深, 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钻心蚀骨,藏在皮肉下。
    裴澜昏昏沉沉的睁开眼,那张极俊的颜瘦得不成人形, 还未等他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烈到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纮玉那本就通红的眼眶越发酸涩,可又不能在裴澜面前太过悲切。他强做镇定:“陛下, 您喝点药吧。”
    咳嗽声缓了缓,裴澜手撑着床榻,倚着后边的墙,他淡声道:“拿走。”
    纮玉梗着身子,不愿承认一般。
    “拿走!”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紧接着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裴澜猛地弯身,吐了好大一口黑血。
    “陛下!”纮玉急忙拿巾帕替他擦嘴,另一手扶着他的身子轻轻顺着气。
    “属下这就拿走,您别急,别急。”
    说完,纮玉便将药挪开了。这药骗的了他,却骗不过陛下。已经病入膏肓的身子,又没有解药,熬煮这些吊命的汤药也撑不了多久。
    开始时,陛下服用参汤吊着精气神尚还能如正常人般上朝,陪着娘娘。可渐渐的,这身子每况愈下,现在已是第八日了。依照太医所言,陛下时日无两,可要怎么办啊?!
    “朕,朕有事交代。”
    纮玉擦了擦眼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属下在。”
    裴澜抹了把唇,平缓气息道:“朕身后,赐皇后阮氏摄政,腹中麟儿若为男,即刻封为太子,若为女,则封为昭宁公主,另附一道诏书,公主此生永不和亲。荣亲王裴止有大将之才,封其为摄政王,辅佐皇后。”
    纮玉仰着头,一滴清泪划过眼角。他死死咬牙:“陛下!”
    皇后娘娘尚且未生,陛下甚至都盘算到了这个地步吗?
    裴澜似是听不见一样,继续道:“朝中文臣以谢延为首,武将皆追随抚远大将军顾远,其余任用由皇后与摄政王共同商定,去留皆可。周家的人朕已扫的差不多了,告诉皇后放心即可。”
    说完,他又重重咳嗽了两声,雪白的巾帕下鲜血触目惊心。裴澜似是乏了,他淡淡道:“下去吧。”
    俊朗苍白的容颜阖上了眼,微弱的呼吸好似随时都探听不到一样。
    菱儿,希望朕生前筹谋能换取你和孩儿百岁无忧。
    纮玉回天乏术,万般悲憾却什么都做不了,轻轻替他掖了掖被子,端着那碗已经凉透了的汤药出去了。
    天光骤暗,到了晚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哗啦哗啦”的雨声惊起庭中飞鸟,守值的宫人早早就回到耳房避雨,唯有铺天的雨幕无穷无尽,
    福宁殿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雨声遽然变得清晰剧烈,伴随着一阵风雨,殿门又重重关上。
    一阵生硬的“哒——哒”的声响,暖黄的烛光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缓慢的移动着。
    裴止扔了拐,坐到裴澜身前,那张俊脸一般隐在阴影处,露出削瘦的下颌线,桀骜的黑眸柔和不少,他抿起唇,似是有些懊恼。
    “几日不见,哥哥病成这样了啊……”
    那日在大火中,他把阿姐推出去后,不想哥哥竟然冲进来救他。
    他有心推开哥哥,可是浓烟呛鼻,腿又被火木压得死死的,到最后醒来时,他没了一条腿,性命却保住了。
    昏迷的日子里,耳边时常能听见絮絮叨叨的聒噪声。裴止拧了拧眉,不用想,也是那个爱啰嗦的阿姐。
    搞什么啊,以为他快死了一样。
    原来全天下的女人都爱啰嗦,即便漂亮成阿姐那样的也不例外。
    可是后来,阿姐便不怎么来了。耳边依稀听见下人讨论,说陛下不行了。裴止拿着新做的拐杖赶来时,便是这幅光景。
    裴止拎起那垂在榻边的手腕,看着上边苍白皮肉下那些蠕动着,青紫色的虫子,蓦地就笑了。
    原来哥哥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中了短命魂啊。
    他以为只有李国盛产这玩意呢。
    裴止揉了揉眉心,屈指在裴澜腕上搭了搭脉,漆黑的眸闪了闪,心中盘算着,还好,尚有两日的寿命。
    他略低着头,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容颜,唇角扯出了一抹嘲讽:“哥哥,你也太狡诈了吧。明知这江山是最无聊的事儿,还要阿止摄政。你猜猜,阿止会让你如愿吗?”
    说完,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尖刀,在自己手指上飞快的剜了下。很快,一滴一滴鲜红的血珠便顺着指尖淌了下来。
    裴止依样在裴澜手腕间划了一道缝隙,那鲜血滴入缝隙后转瞬便被那群虫子争相吸食,不一会儿鲜血便渗入皮肤,蠕动的青紫色缓慢了许多。
    大病初愈,他残了一条腿,身体状况不太乐观。
    只是刚做完这些,裴止额头便浮上一层薄汗。
    窗外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狂风“啪啪”拍打着窗牖,御案上几叠折子被风雨吹散开来,垂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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