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梦里,迟南恢复了视力。
    梦境应该是他记忆碎片的重现,现在的他还被禁锢在画里,视线像一台无法扭动的摄像机,只能看到有限的场景。
    是一个阴雨未晴的午后,窗帘已经拉开,卧室里却还是暗沉沉的,就好像天再也不会亮了一样。
    迟南认得,这是游遇的卧室。
    小游遇坐在床边,闭着眼睛面向阴云密布的窗外。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总是执着于长久的面向某处,就好像时间久了,那些景物会回应他似的。
    不多久,卧室的房门响了,女佣端来了药。
    “少爷,该喝药了。”
    小游遇不搭理她,女佣直接端着药举到他面前,重复了一次:“少爷,该喝药了。”
    小游遇却把嘴巴抿成一条线:“我不喝。”
    女佣没办法:“少爷不喝的话,我让夫人亲自来了。”
    说话间,女佣从衣兜里弄出一只小瓶子,因为小少爷看不见,便明目张胆的朝药碗里兑了点黑灰似的粉末,药汁立刻呈现诡异的暗红色。
    小游遇听到‘夫人’两个字,脸色微变,女佣看在眼里趁热打铁:“听话,夫人平时拍戏这么忙,我们不要给她添乱了,少爷好好喝药,身体才能好起来。”
    小游遇拿过药碗,女佣在旁继续催促:“夫人喜欢乖的小孩,少爷听话喝药,夫人才会喜欢…”
    “我知道,妈妈喜欢什么样的小孩。”
    说话间他弯起唇角,笑得温和又安静,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天使,可手上的举动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从容的将药汁倒在地上,乳白的地毯上立刻晕开一片嫣红,触目惊心似溅开的血。
    最后,他把倒空的药碗递给女佣,依旧微笑着:“喝完啦。”
    女佣脸色骤变,边清理地上的药渍边冷声说:“那我去请夫人了。”
    女佣离开后,小游遇脸上的笑消失,又和最开始一样空漠的面朝看不见的远方。
    直到门再次被推开,小游遇的神色才有些微变化。
    “怎么又不听话了?”白颖芝推门进屋,顺手开了灯。
    她声音是捎着笑意的,可画中的迟南清楚看到她脸上满是不耐烦。
    “妈。”小游遇转过身来,用侧脸对着她。
    白颖芝蹲在他身前,余光扫了眼地毯上血渍一样的药汁:“你闹脾气,给我和梅姨都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呢,不听话的小孩是要受罚的。”
    小游遇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熟练又乖巧的伸出左手。
    他苍白干瘦的手臂上满是指痕和针眼,密密麻麻让人不忍直视。
    白颖芝握住他的手,拿出古铜色的细针,朝小游遇的中指扎去,还毫不留情的掐挤他的指腹,直到血水渗出,汇成黄豆大小的血珠子,白颖芝拿出一张类似符纸的东西将血吸干。
    从头到尾小游遇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习以为常了。
    白颖芝按住他中指的伤口止血,声音温柔得像慈母:“你身体不好,得长期喝药扎针,不然病怎么能好呢?”
    “妈,我得了什么病?”小游遇发问。
    白颖芝动作一顿:“很重的病。”
    小游遇不动声色:“为什么不让我住院?”
    白颖芝神色僵了僵:“住院有什么好的?我们有家庭医生。”
    小游遇点点头,唇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是吗?”
    白颖芝终于不耐烦的皱眉:“你还小,解释不清楚,等你长大了告诉你。”
    “希望,有这一天吧。”小游遇说完这句话,就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不打算搭理人了。
    白颖芝拿着沾了血的符纸起身离开,走出房门前留下一句话——
    “游遇啊,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妈妈会一直很爱你的。”
    房门合上,光线暗淡的屋子回归死寂,小游遇在被子里无声的笑了笑。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小游遇重新坐了起来,他顺着床爬到和迟南只有一步之遥处。
    对着迟南伸出手。
    应该说,是对着《哭泣的少年》伸出手,轻轻的摸着,脸色变得平和安静,他说——
    “你在吗?”
    被遗忘的记忆像潮水涌来,迟南一点一点拾取记忆碎片,才想起自己是画中灵的时候,小游遇似乎经常对着他讲话。
    至于说了什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真的存在吗?”
    就在记忆的色泽变得越来越鲜明时,迟南眼前突然像接触不良一样,画面滋啦滋啦闪个不停,小游遇的模样也变得模糊扭曲。
    最后‘咔——’的一声,信号中断,所有画面消失,迟南再次失去了视觉。
    还差一点点就…
    “你是做梦了吗?”还是小游遇的声音,但和梦里迟南认识的小游遇有些微不同。
    他继续说,“真稀奇,在噩梦世界里还能做梦。”
    迟南没说话,小游遇的脚步声绕着他转:“梦到什么伤心的事吗?脸色这么难过?还哭了?嗯?”
    迟南却突然来了句:“你的眼睛怎么恢复的?”
    小游遇戏谑的笑了笑,踮起脚挽住迟南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你猜。”
    ……
    迟南是被闹铃声吵醒的,一阵冷风刮在脸上。
    南面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房中温度骤降。
    迟南畏寒,整个人缩在薄被里,极不情愿的探出手,摸索着按掉手机闹铃。
    闹铃对他而言,大多数时候随缘。
    他翻身准备重新入睡,突然有个湿湿黏黏的东西垂到脸颊上,嘘得他痒痒。
    迟南烦躁的扯了扯垂下的东西,迷糊间觉得这玩意儿触感像是一缕头发,捏在手里冰冷又湿润,发丝间还能渗出液体来,湿乎乎糊了一手。
    滴答。滴答。
    从头发渗出的血水漫过床沿滴落在地板上,这间客房没铺地毯,血滴声格外刺耳。
    血水也浸湿了地上的阵法、床头的糯米大蒜和符篆,触目惊心嫣红一片。
    可迟南已经转身又要进入梦乡。
    女鬼:“……”
    作为配戏演员她很努力,发挥死亡特长和优势,用夸张的弧度歪着脑袋,颈骨随之发出咯咯咯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断裂的吼骨更深的刺破皮肤,粘稠的血从筋肉相连的皮肤组织渗出,滴在迟南的脸颊上。
    迟南毫无知觉,又将头埋进枕头里。
    女鬼:“……”这瞎子是在无视她对吧?
    女鬼又看了眼迟南放在床头的大蒜糯米阵:“……”这是看不起谁呢?把我当僵尸对付?
    因为人类的恐惧很大一部分来自视觉,迟南是个瞎子,女鬼无法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恐怖模样吓他,只得卖力通过其他渠道营造恐惧。
    比如她榨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让整间客房血腥弥漫腥臭冲天;比如她吊着自己快要断裂的脖子,拼命摇晃身体让床咯吱咯吱的晃;比如她打开窗户,让阴冷的风吹进屋里;比如她现在抬起血淋淋的手,就要朝迟南白皙纤细的脖子抓去…
    睡迷糊的迟南当然不知道女鬼有多努力,他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拉开了他的棉被,又刻意将温度调低干扰他睡觉,还把他捂脸的枕头弄掉了。
    迟南这人没什么脾气,唯一的脾气就是起床气。
    他不耐烦的皱着眉,眼角随之渗出泪水。
    睡觉时他的眼泪往往是不受控的,一旦开闸就哗啦哗啦停不下来…
    正要置他于死地的鬼手突然顿在半空中,久久没落下。
    女鬼看到他眼泪的瞬间,血红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满脸不可置信,瞬间僵硬如石雕,比中了天师的符篆还要恐怖百倍。
    迟南的眼泪冲淡他脸上的血渍,滴在满是血污的枕巾上,屋子里的血味也变淡了。
    女鬼像是见到鬼一样怕得浑身剧烈发抖,床也随着她的恐惧抖动不止、行将崩塌。
    可饶是动静这么大,迟南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别吵,正梦到关键的时候…”迟南在半梦半醒间喃喃了一句。
    女鬼本来就煞白的脸色已经发青,扭曲的脖颈三百六十五度旋转想要逃离,可她身上却动弹不得。
    她无助的张开血盆大口:“呜呜呜呜救——”
    迟南不耐烦了,抽出放枕头边上、之前小游遇给他擦眼泪的手帕,不偏不倚朝女鬼的血口塞去——
    “别吵。”
    “呜……”
    迟南把头缩进被子里,这一下,女鬼果然不再吵他。
    因为女鬼已经僵硬的悬挂在他床顶,咬着满是迟南眼泪的手帕,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响动。
    女鬼死了。
    迟南终于如愿以偿,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很可惜,他没能再梦见那间卧室,也没再见到当年的小游遇。
    虽然是农历七月的盛夏,但因为是在噩梦世界的缘故,九点多天才蒙蒙亮。
    因为窗户被女鬼打开了,晨光漫入屋中,迟南的睡眠也变浅了。
    他迷迷糊糊的翻了几次身,睡意淡去,意识渐渐回笼。
    他点击手机屏幕,手机报时九点四十。
    …迟南瞬间清醒,警觉的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错过了试戏时间吗?那他的计划岂不是就泡汤了…
    原本迟南想得好好的,用黑茶教的办法对付女鬼,然后用女鬼代替自己成为尸体。
    毕竟白颖芝说过,试戏时可以即兴表演,那就意味着他可以找替身演员吧…
    可是现在好像搞砸了。
    迟南沮丧的抹了抹眼睛,动作一僵,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空气里弥漫着什么奇怪的味道…腥臭无比。
    迟南将手凑到鼻子边嗅,强烈的血腥味让他立刻警觉起来…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迟南开始朝身侧仔细摸索着,大概过了三分钟,突然‘咔——’的一声响,挂在蚊帐上的女鬼头颅终于不堪重负,僵硬的滚了下来,掉在枕头边。
    迟南伸手一摸:“……”
    他终于发现自己床顶蚊帐上挂着一具干涸的女尸。
    看来黑茶给的驱鬼办法很有效啊…迟南心中感激。
    他将女鬼的尸体从蚊帐上弄了下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然后用内部电话呼叫梅姨,拜托她送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过来。
    衣服送来后,迟南双手合十对女鬼尸体说了句:“得罪了。”
    而后脱下身上血淋淋的衣服给女鬼尸体换上。
    大功告成,系统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恭喜‘迟南’顺利通过噩梦故事触发点:尸体扮演环节。]
    [梦游人‘迟南’在试戏过程中全情投入、演技卓越,即兴表演部分对情节的处理和角色的把控能力尤为突出,精彩的表演获得造梦主的青睐。]
    [好感值将在副本结束后统一结算,敬请期待]
    [请梦游人‘迟南’再接再厉,在接下来的噩梦中收获更多的好感度。]
    噩梦系统汇报完毕又隐身了,迟南松了口气。
    他猜得没错,试戏果然是刷好感的重要剧情点,现在他恨不能每晚都有剧本找上门、有女鬼来面基,让他无限刷好感。
    善后完毕,迟南摸索着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冲掉一身的血污和起床气。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的响,迟南听不到有人猛拍他卧室的门。
    ……
    昨天夜里,黑茶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担心这个瓷人偶般的小瞎子,一点多的时候索性从床上翻了起来,准备去他的房里过夜。
    可不知是因为规则,还是女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事先从外向里把他的房门和窗户锁死。
    手机又没信号,无法联络其他人…
    黑茶有心无力,惴惴不安的等到天明,就听到‘咔嚓’一声,房门的锁被打开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迟南的客房外,砰砰砰拍门——
    “迟南!迟南!你没事吧?”
    无人回应。
    黑茶额上手心都浸出冷汗,他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最忍受不了杳无音信,开始猛踹房门,因为动静太大惊醒了隔壁的程旭。
    程旭是老梦游人,很懂得不要多管闲事的道理,昨夜听到诡异的尖叫声也没搭理,现在天亮了,终于肯探出头来,看黑茶火急火燎的样子问道:“怎么样,迟南还好吗?”
    “不知道!拍门没人应!”黑茶三四脚破门而入,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好!”他冲进屋里,程旭迟疑片刻也跟了进来。
    “啊这…!”
    当黑茶看到床上躺着一具血水干涸、面目全非的尸体时,情绪剧震,片刻眼睛就湿润了。
    老手程旭也震惊得退后了一步,整个人僵硬如雕塑。
    太惨了、死相太惨太可怕了…
    “早知道会这样,我昨晚就应该坚持和迟南一起待着,管他什么屁规则呢!”
    黑茶是性情中人,也是个纯新手,没经历过死亡,对迟南又十分喜欢,看到尸体后当即情绪崩溃,一拳头砸在墙上,他的举动惊动了二楼的所有梦游人,也让在浴室洗澡的迟南听到了。
    好像是黑茶他们过来了。
    “早上好。”迟南迅速穿好衣服,从浴室里探出头,很有礼貌的问候。
    所有赶过来的人都怔住了,困惑的看了看床上惨不忍睹的尸体,又看了看头发还淌着水的小瞎子。
    “迟南?你…你没事?”黑茶从悲伤中回过神,情绪大起大落的,他有点懵了。
    迟南用浴巾在头发上一阵乱揉,因为洗了热水澡的缘故,他苍白的皮肤总算浮了点血色,眼角两颗泪痣也显得更加生动:“嗯,我没事,洗澡呢。”
    程旭的女友安然瑟瑟发抖,目光在迟南和尸体间流连,悚然说:“可是这明明…他会不会是鬼变的来糊弄我们?”
    迟南哭笑不得:“我是活的。”
    除了黑茶的众人:“……”我们不大相信。
    “可是,我记得昨天迟南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啊…”
    迟南沉默一瞬,说:“我头发没她这么长。”
    众人:“……”虽然但是…这种时候谁会在意头发长度这种细节啊!
    黑茶稍稍缓了过来,看到鲜活的迟南松了口气,指着床上的鬼尸问:“床上这玩意儿怎么回事?”
    “尸体,我找的替身演员。”迟南理所当然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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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哭包:每天都想和鬼面基呢
    ……
    小哭包的眼泪超好用,然后鱿鱼这家伙从小是病娇……
    今天超粗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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