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卫云再快一些,他想把这姻缘符亲自交到她手上,听她清甜地喊一声哥哥。
    直至三更天,马车终于回到魏都,驶入皇宫。
    宫人抬着步辇等在御道上,卫封换乘了步辇,一面问福轲:“公主今日可还安稳?”
    他走前特意交代过宫人要仔细庄妍音腹痛。
    福轲道:“公主身子与精神都好。公主在宫中无趣,便去了一趟顾府,怀柏禀报公主照旧是看了戏,回来后便早早歇下了,晚膳也是由宫人端到床榻吃的。”
    福轲请示道:“皇上可要直接去央华宫?”
    卫封轻抿薄唇:“朕先回宫洗漱。”
    他洗去一身仆仆风尘,换了熏过香雾的寝衣,系上大氅去了央华宫。
    今夜康礼值夜,见到他忙请安,小声道:“皇上,公主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天色晚了,不如明日奴才再通报公主,请她去见您?”
    “公主睡不好?”
    “是,用过晚膳腹痛了一阵子,这会儿倒是睡得沉了。”
    卫封权衡片刻,终是没有再进去打扰。
    翌日早朝过后,几个臣子觐见,他一面听他们禀报政务,一面低声吩咐青宜去请庄妍音午时来丙坤殿用膳。昨日落下许多朝政,他今日会很忙。
    青宜忙去,回来时殿上还有几位大臣。
    她躬身行到御案前,低声道庄妍音请他先忙,不必管她。
    卫封拧眉:“她可是还在置气?”
    “康公公传话说公主不曾置气。”
    “你未见着人?”
    青宜敛眉:“奴婢就在廊下请了安,是康公公传的话。”
    卫封眉心紧蹙,搁下狼毫起身:“摆驾央华宫。”
    殿上几位朝臣微怔。
    史生民道:“皇上……”
    “稍后再议,朕会传召你们,先回去吧。”
    卫封步入央华宫,整个宫殿里外皆有无数禁卫严守,并未见异常。
    但他双眉紧皱,不知为何,内心有股不妙之感。
    宫人皆向他请安,康礼恭迎着他道:“皇上可是来陪公主用午膳?公主还睡着,吩咐暂时不见皇上,还请皇上勿要怪罪。”
    卫封睨着香螺、青杏、红杏。
    “谁伺候的晨起?”
    三人愣了会儿:“是扶燕。”三人说完,下意识变了脸色。扶燕与康礼都是周国来的宫人,而她们从昨日午时起便再未亲自伺候过公主。
    卫封眸光冷戾,已疾步跨入殿中。
    这时康礼未再阻拦,而是敛了面上恭维的笑,掀起袍子端正跪了下去。
    寝殿中门窗都闭得严实,卫封大步行到床榻前。
    帐幔后的人面朝他跪下,他掀起帐帘,在望见一张宫女的脸时瞬间震怒。
    扶燕恭敬呈上一封信。
    卫封沉喝唤来怀柏与卫云,拆开了信。
    “哥哥既是帝王之尊,那小卫便请哥哥饶恕,请恕我离宫之罪,也请恕我宫人护主之罪。
    我不愿接受被迫顺从的感情。书院中时,哥哥教我道义,我铭记于心。于皇宫里,哥哥教我顺从、不可娇惯,要我克制自己做国母表率。于国而言,哥哥本没有错。于感情而言,哥哥却让我放弃了太多自我心性。
    母国有难,我摈弃女儿爱玩天性献策救国。若我不知社稷道义,怎会为周国百般考虑。从始至终我都感激哥哥,是你让母国的子民免于战火。也许你与大齐朝臣都觉得我应该为周国奉献一切,但你许我承诺是男女山盟海誓,而非山河道义。
    我被冠以爱的名义顺从,同你恪守约束自我,这般的爱,不管我是长音公主还是庶民,我都难以承受。
    我自认娇纵,编写《男德》,不接受男子多妾不忠。我思想离经叛道,在男权天下里要求给女子尊重。我也知逃宫不对,却别无选择。齐于我,天高域广,唯有哥哥一人亲。也许我在宫外呆上几日便会想清楚自己不该离经叛道,或者更好的,哥哥想明白不以强权逼迫我。
    若你记恨我不辞而别、讨伐周国,那我会主动回来,一生顺从,唯你尊崇讨好,绝无反抗,用我一己之躯换你息怒。”
    这是庄妍音的亲笔信。
    她写信不爱讲究词韵,写的字也总爱在短句之后停顿,主动断句,便于人阅读。偶尔也加上一些小点,她说这是标点符号,他从前不曾见过,却很想夸一夸她用的符号十分巧妙。
    但现在,这满纸的字如尖刃利刀,字字剜在心口,他几乎不能呼吸。
    眼眶酸胀,卫封猩红着眼,冷漠睨着康礼与这满殿一声不吭的周国宫人。
    “你们是维护她?你们这叫害她!楚太子下落不明,又有青衣人劫持,她将是大齐的皇后,他国谁不恨她?”
    他沉声命令卫云:“传加急令,封锁边境各关口。召集禁卫,通知各地官府,找回小卫。”
    卫云刚要领命离去,卫封忽然道:“慢——”
    卫云折回身来。
    卫封紧握着袖中拳头,良久才嘶哑道:“不可封锁边境各关口,你带小卫的画像,派亲卫暗中在各地关口查找。”
    卫云有些不解,又听卫封已下令:“即日起公主风寒,不见任何人。”
    卫云这才明白过来,若是举国皆知庄妍音不在宫中,那楚蠡与那队青衣人必会加害于她。
    卫封交待完这些,看向卫夷:“查一查初九与陈眉二人何时离开的驿馆。”
    他没有接到两人离开驿馆的信,但此刻想来,他们该是早就不在驿馆养伤。
    宫人惶恐退到庭中,他一人僵硬坐在床沿。
    帐幔里皆是少女身上的橙花香与那一丝丝奶甜体香,他捏着手上这封信,她说若他记恨她逃宫而攻打周国,那她会回到他身边,一生顺从。
    他是想要她一生顺从,可这样的顺从不是他所求的,他要那个开心快乐的小卫,而不是一个提线木偶。
    他忽然有些迷茫,酸胀通红的眼茫然望着这间奢美的宫殿,这几日她就坐在妆台前,她就如个提线木偶,在他以为她因为满宫的禁卫而妥协顺从时,他开心她为他而改变,可她并不曾真的开心啊。
    掌心里是那枚他跪了一千九百梯求到的姻缘符。
    卫封僵硬望着,忽然就热泪盈眶,他狠狠眨眼逼回了眼中热流。
    “我本想通了,我的确不该以禁卫来囚禁你,虽然我告诫自己那是在保护你,可我却只是害怕你自我身边离开,这是囚禁,只是我不欲承认。”
    “我想要完整的你,疯狂地想要,可那是我安排的人,是我亲手毁了你。我该责怪的是我自己,而非将此意牵罪于你。”
    他低低喃语:“小卫……”
    床头是一对藕荷色软枕,振翅凤凰绣功精美,他抱起她睡的那个,忽然就无力地垂下了头。高大挺拔的男儿宽肩颤抖,发出落寞又似乞求的声音:“我虽然有武力,但是双膝也跪伤了,我想要你哄哄我,你就叫我一声哥哥,我就不疼了。”
    发泄完情绪,卫封命香螺进来检查庄妍音的物品。
    贴身之物一件未带,珠宝玉器也一样未带,唯有那两颗他曾送给她的夜明珠不在奁盒中,她对那两颗夜明珠视若珍宝,不会轻易弄丢,该是带走了。
    夜里,卫夷派去的人回来传话,初九早在两日前便说身体已经好转,要焦急上路回魏都来,那御医便也提前回来了。
    好得很。
    她就在他眼皮下轻易离宫,他似乎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就一章啦。
    第95章
    卫封已换了常服欲亲自去寻庄妍音。
    却被季容与厉则等人劝住。
    如今在外尚有隐患楚蠡,内又少了徐沛申辅政,他堆积太多政务,再离宫会引朝臣怨怼。
    厉则恳切劝道:“虽然对外隐瞒是公主风寒,但皇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朝臣迟早会知晓是因为大周的公主,届时您让文武百官再对这个皇后感到抵触?”
    卫封恼羞睨着厉则:“她丢在你妹婿府上,朕还没找你算账!”
    厉则埋下头,跪在殿上,任凭卫封处置。
    然而这话却是卫封气急之言,庄妍音后一页的信上写了,她利用厉秀莹的无知,所以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责任,与厉则和顾府无关,请他勿要迁罪于他们。
    季容请示道:“皇上勿降罪厉大人,厉大人所言有理,皇上如今无法离朝。臣也见过公主,臣带人去寻公主,皇上可将此事交由臣。”
    卫封平息这股怒气,望着御案上的空白文书与玉匣中的玉玺。这玉匣机关庄妍音见他打开过,他并不曾瞒着她,一瞬间便想到她是那日假寐在他书房卷走了通关文牒。
    他怒极反笑,倒是十分机灵啊。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在路上太过狼狈,她本就只带了初九与陈眉二人,有通关文牒在手上,少了走偏道的危险。
    “她有通关文牒,该是离境的文牒,你往周与亥国去找,若见到她不可强行带她回来,试着好言说服她。”
    季容不解,他粗人一个,扛着就跑不是更容易解决问题么?
    “若是公主还是不听臣的话呢?”
    “若仍是不愿归来,你且暗地里保护她些时日,再将她带回。若那时她还是不归,再强行带回,朕自会跟她赔罪。”
    这最后一句让季容抽了抽唇角,领命离去。
    厉则仍跪在殿中。
    卫封道:“回去吧,她替你求了情。”
    厉则起身行礼告退。
    卫封望着巍峨的齐皇宫,明明一切仍旧如常,不过只是少了一个人,为什么天地就在这瞬间黯然失色了。
    他疾笔批阅了几分奏疏,又召见了几个朝臣。
    在得知她逃宫那一瞬间,他应该是怒不可遏也痛心疾首,欲雷厉风行亲自将她抓回来。但在脚步跟着这念头行动的刹那,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能这样。
    他不可以再用强权逼迫她,他应该是读懂她的信好生想一想,她到底要什么,他都给了什么。
    处理完手边政务,卫封换上一身常服,只带了几名亲卫策马出了皇宫。
    夜幕初临,夜色下繁华的魏都城亮起盏盏明灯,熙雀街上依旧人潮如织。行人谈笑,车马落轿,商贩吆喝……宛若铺就出一幅盛平画卷。
    卫封一直策马出城,行至郊边邺城,除了镇上仍有星夜灯火,一路皆是漆黑夜色。他未曾在路上见到什么,凝望这没有边际的黑夜,策马折身回魏都。而临近子夜的魏都城也在夜深人静时少了灯火,被暗夜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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