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闻风的尸身被小心的处理了一番,擦去了陷入皮肉里头的污垢,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这才被敛入棺中。
    而这些事情,竟全是宁老爷亲自做的。
    他从前总说宁闻风贪玩好事,对这个儿子满是嫌弃,如今人没了,还落得这么个尸身难辨的下场,他这当爹爹的,愣是整宿都睡不着。
    宁玖一直陪着宁老爷守在灵堂,待半夜之事,才被另外两位哥哥劝着去房中小憩了一两个时辰。
    府中连夜挂上了白绸,下人们腰间都缠了一条白腰带,虽未来得及对外报丧,可宁府三少爷去世的消息,马上就传遍了封荥城。
    翌日,还未过辰时便有人上门吊唁。
    宁老爷心力交瘁,拖着疲累的身子于灵堂前接应,来者皆是他原本生意上的好友,宁怀风自是认识,忙跟着上去接应。
    “天妒英才啊!宁兄和公子还请节哀。”
    宁玖跪在灵堂边烧着纸钱,来来回回听到的都是这些话,看着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一颗心也早已麻木。
    跪了约一个多时辰,忽听门外一声高喊:“八斗院薛陆离公子,携弟子前来吊唁!”
    宁玖呆愣的抬头,见薛陆离身着素衣,在灵堂中俯身三扣,待点香罢,才犹豫着走到宁玖跟前。
    依照规定低头行了扣礼,宁玖抬头,见他身边跟着的正是前来吊唁的林月桓与凤家兄弟,突然忆起从前之事,不由悲从中来。
    “九九,节哀。”
    林月桓眼角泛红,语气里尽是惋惜:“前阵子他还带着你一起去八斗院给我助威,这才过了多久……哎,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九九,你可莫要过于伤心。”
    “是啊九九。”凤栖沉默片刻,也跟着附和道:“闻风哥哥生前最疼爱你,你可莫要伤了身子。”
    宁玖如今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心中阴郁,便也难做出别的表情来,只压着嗓音低低说道:“薛先生和诸位师兄还记挂着我三哥,我不胜感激,今日先生与诸位师兄过来,我却不能以礼相待,实在是有失体面,还望先生与师兄见谅。”
    “可千万别这么说。”林月桓道:“什么礼不礼的,我们之间,哪里还要这些俗套的礼数,今日我们来,便是要看看你。”
    宁玖点头,正要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城西李府小姐前来吊唁!”
    城西李府?那不是……
    没想到宁闻风生前屡屡嫌弃,又最怕娶的女子,却在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只身前来吊唁,两人只有婚约在身,却并未成亲,她这般所为,也算是情深义厚了。
    正愣神时,只见门外走近来一位白衣女子,梳着极简的发髻,头上未戴珠钗,只一根白色发带系在脑后,将头发轻轻绾着。
    再往下看,便是那柳叶眉,丹凤眼,容貌倒是生得无比清秀,只是……
    “杜先生?”
    林月桓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往宁玖身侧站了站,“这……这不是杜先生么?怎么方才听外头喊她李家小姐?”
    宁玖对于此事自然也是震惊万分,她虽然早有所觉这杜先生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万万也没想到,她便是宁闻风口中那死活不愿意娶的李家小姐。
    这老天倒是真爱拿人开玩笑,同样是比他虚长了几岁的女子,一个被他口口声声嫌弃着,一个被他死皮赖脸缠着,可到头来,这两个人成了一个人,却是那本该知道此事的人,却早已没了知晓的机会。
    杜若溪却是没有将视线看过来,只沉着一张脸在宁闻风灵前叩拜,又抬头看了那被幔帐挡住的棺木一眼,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宁玖走来。
    “先……先生……”
    林月桓与凤栖平日里最怕她,如今她虽换了女装,可周身气势尚在,便也习惯性的紧张了起来。
    杜若溪看了他们一眼,轻轻点头,转头看宁玖正要行跪拜礼,忙伸手将其拦住。
    “我虽未还与你哥哥成亲,可毕竟是有婚约的,父母亲口应下的事,便做不得假,今日我来,只想与你们一道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接过宁玖手中的纸钱,便跪在了香炉边,灵堂两边跪着的皆是守灵人,因为宁闻风还未娶亲,这地方跪着的便是兄嫂和她这个做妹妹的,如今杜若溪这般跪在这里,愣是惊了旁人。
    “这……这如何使得?”
    正跪在对面的思慕忙起身过来,要去将杜若溪扶起身,却被她躲开。
    身为长嫂,本应该是要打点好这些事情,奈何她还有着身子,也不敢有太过的动作,只愣愣的看了宁玖一眼,一时不知所措。
    宁玖正要开口,杜若溪似是早已料到一般,道:“你们不必劝我,今日我既来了,便是以他未过门妻子的身份,我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当的。”
    如此情深义重,宁玖着实钦佩,既然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便同思慕轻轻交代了几声,也未去阻止。
    薛陆离等人见罢,虽有感叹,可奈何这是别人家事,不好多管,便又安慰了几句,便动身告辞。
    不过小半个时辰,香炉里面已点满了香火,眼看着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也尽数折返,宁老爷这才带着宁怀风与宁茗风回到灵堂,撞见杜若溪正跪在灵堂边,皆是惊讶不已。
    思慕见罢,忙走过去,俯身在宁怀风耳边说了几句。宁怀风听得一愣,将宁老爷拉到别处耳语几句,还未来得及处理此事,外头便进来一人。
    那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戴虽简,依稀可看得出来身份不凡,他先是在灵前叩拜,又给宁闻风点了香,这才将视线落到宁老爷身上。
    “宁兄啊!”
    迈着坚实的步伐过去,与宁老爷握手一番,感叹道:“本该早些来吊唁三公子,奈何被琐事缠身,晚了些时辰。”
    “李兄。”宁老爷怔了片刻,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他的旧友,一时感慨,道:“李兄能来,也是我那不孝子的福气。”
    这便是那李府的老爷?宁闻风原本的丈人?
    宁玖愣了愣,偷偷用视线去打量了一番。
    “宁兄可别这般说,我听外头传言说,三公子是为了救八殿下才被东宑人所害,也算是为国捐躯,如此胆量,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李老爷叹道:“只不过可惜了三公子,这般年岁……”
    宁老爷听他提及此事,难免又伤感了一番,正待要开口,李老爷又道:“哎,宁兄节哀。”
    猛地叹气摇头,感叹了一番,道:“今日便不在此叨扰宁兄家人了,若溪,你也跟爹爹一块回去。”
    杜若溪跪在灵堂边,听了这话却只冷声应道:“父亲有事自己回去便是,我还在替闻风守灵,不便起身相送。”
    “你!你说什么?”李老爷大怒,却不好发作,只一张脸被气了个通红。
    杜若溪的话说的极其冷淡,虽唤他一声父亲,却没有半分尊重的意思,宁玖此刻跪在她身旁,听闻此言,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气氛突然便僵住了。
    宁老爷怕李老爷面上挂不住,忙开口道:“李兄,若溪想为闻风守灵,也是孩子一片心意,要不你便成全了她吧。”
    “这……这怕是不妥啊!”李老爷皱着眉头道:“宁兄,我知道此时说这些话不太方便,可是……家女与三少爷的婚约,三少爷曾屡次推却,早已算不得真了。”
    原来竟是来退婚的。
    宁玖心中冷笑一声,只觉此刻厅堂里满是寒凉之意。
    如今人还未入土,在这间灵堂里,曾经以好友相称的李老爷,竟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在此守灵,说出这等话来。
    也难怪杜若溪方才对他说话那般冷淡……
    宁老爷听得面色一变,一双手在身侧哆嗦了许久,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也心寒了,他面皮艰难的扯动了片刻,道:“犬子先前虽有此意,可此事我与李兄不是都说好了么?如何当不得真?”
    他倒真不是要承认这门亲事,毕竟如今自己这儿子不在了,也不好拖着人家这个未嫁的姑娘,只是方才听自己好友那般说,只觉心寒,说出的话便也失了原本的想法。
    那李老爷忙道:“即便如此,那如今三公子人已不在,那我家若溪在此守灵也是不合规矩,这传出去了,倒是都以为她嫁入宁家了。”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怕让杜若溪与宁家扯了关系。
    宁玖心头感叹一番,开口道:“李伯伯,可否听我一言?”
    李老爷闻言,忙转过身去。
    “李家与宁家虽曾有过婚约,奈何我这哥哥福气不好,这般一命归天,将李家姐姐撇置一旁实属他不对,李伯伯气他也是应当的。”
    宁玖道:“可是李伯伯不知道,我家哥哥与八斗院杜先生也算是有交情的好友,今日杜先生过来送他一程,外头也不知道她是您李家的人,您不在此声张,此事便也不会传将出去,又何来不妥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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