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染又呆滞地盯着水晶瓶里的毛绒小猫咪望了一阵。
    完全无害的样子。
    要说这么可爱的东西竟然能害死人……
    她微微掀起眼睫看沈砚,问出心底隐约的猜想:“是……过敏吗?”
    沈砚点头:“他是重度过敏性体质, 免疫系统功能严重失调, 对很多东西都过敏。已经检测出来的过敏源就有上百种, 其中不少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甚至对其他人来说必备的东西。”
    卫染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这病很麻烦吧……”
    “何止是麻烦, 所有他吃的、穿的、用的, 一切近他身的东西, 都要严格把关, 稍不留意,可能就是灾难性的后果。”
    “凡是他接触的面料不能含化学纤维和动物毛发的成分, 因为他对这两类材料严重过敏。所以市面上一般的衣服不敢穿,都需要专门订制,”他指了指那只毛绒猫,“像这些东西,基本也都是用那些材料做的,他当然不可以碰。”
    原来是这样……卫染更觉得同情了。
    “那……他不和人发生身体接触, 是为了避免沾到会过敏的东西?”
    沈砚眸子敛了下,叹气道:“他对某些人也过敏。”
    卫染愣了下, 她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对人过敏的……人。
    “准确来说,是对某些人血浆里所含的某种特殊蛋白质过敏,触碰到这类人的血液,对他会非常危险。而且这种物质还可能随体液少量排出体外, 比如汗液或者眼泪, 所以就算对方没有受伤出血, 也不是完全安全。”
    卫染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以陆行川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她以为他不和人接触的习惯是出于洁癖之类的。
    原来真实的原因竟然这么无奈。
    这种病未免也太惨了吧,简直就是生理性的……“不容于世”。
    “那会让他过敏的人多吗?”
    “在整个人群里的占比应该不算很大,但不可能把每个可能和他接触的人都先请去做血浆检测,所以平时只能用隔离的办法预防。”他顿了顿道,“所有近亲属里面,只对他哥过敏。”
    这次卫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尽管她知道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心里也很同情,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奇葩。
    她小声地确认:“是亲哥哥?”
    “是亲的,同父同母,他那个人渣爹带他们兄弟俩去验过dna。”
    “……”
    不过如今她可以想见,这种情况下,兄弟关系确实是不太容易搞好吧……
    沈砚不禁又叹息一声:“小川……是挺可怜的,他只是要活着,就比一般人累很多。而且他的身体感觉系统天生也有问题,有时候受伤或者是过敏,他没有办法马上感觉到,等他能发现的时候,情况往往已经很危险了。小时候发生过好多次这种事,最后侥幸才把命捡回来。”
    “按理来说,他这种情况身边是不能离开人的。可他不喜欢被装在瓶子里,总有那些神奇的想法,想和别人一样进学校读书,还一定要读公立学校;想一个人跑去国外进修,独立生活;他还想过要自己去环游世界……”
    卫染咬了咬唇:“其实这也只是些正常的想法……”
    “但他偏偏不是个正常人,各种方面。”沈砚摇头,眸色显得低落,“有什么办法呢?”
    卫染心情有些沉重,又看见水晶瓶里那只无辜的小猫咪,想了想试探着提议:“这个其实他也碰不到,就让他留着看看不行么?”
    “看看?”沈砚眼底闪过一抹讽意,“他会忍不住拿出来玩的。”
    卫染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笃定:“他不像这么没有自制力的人吧?”
    “他一见到这些毛茸茸的玩意儿,自制力就会没有掉。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些带毛的东西,看见了就忍不住想去摸,明明他自己也知道后果不好的。虽然可以靠吃药暂时压制过敏反应,但那些药副作用都很大,而且吃多了以后会失效。就为了这个去吃药,根本就不值。”
    卫染默了片刻,把小瓶子攥进手心,最后只有说:“那我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
    陆行川留在这里住了几天,卫染发现他在平常生活中确实算是个安静寡言的人,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和别人说几个字,经常一个人在静静地沉思着什么。
    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境界吧。
    只是看起来就挺孤独的。
    卫染对他深感同情,然而,每次这个少年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的同情心又往往会忍不住被销蚀。
    比如在这种时候——
    “表哥,你们中间是出现第三者了吗?”
    在正常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是那么客观中立科学的口吻,卫染差点把刚吃进嘴里的食物喷出来。
    在那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小心把口水喷到陆行川身上,而陆行川恰好对她过敏的话,她就可以不慎“谋杀”他了。
    沈砚黑眸瞪过去:“你又发什么疯?”
    “只是想证实一下我这段时间观察的结论。”陆行川浅色的眸子里一本正经,如同在宣布一个科学课题。
    卫染没忍住插嘴:“你观察到什么了?”
    “不安全感。”
    “……这个怎么能观察到?”一点都不科学好不好。
    “这整座房子里都在辐射不安全感,我又不是瞎子。”
    “……”
    这人眼睛的构造难道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吗?能看见“不安全感射线”?
    正在卫染无语的时候,无情戳穿表面和平景象的少年优雅地站起身,淡淡道:“我回房间去了,你们自己好好谈吧。”
    卫染简直想要按住他,让他不准走,把话说清楚——
    他们为什么要谈?有什么可谈的?
    只可惜她没有隔空移物的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挑事的家伙走掉了。
    剩下她和沈砚留在餐桌上,尴尬、沉默……
    卫染有点心虚。
    她忽然觉得,陆行川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里说出真相的那个小孩。
    这两天她和沈砚之间的气氛确实有一些紧张,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不想第一个说出来。
    她并不是想让沈砚不开心,可是被骗了那么久难免会有点赌气呀,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他自己主动承认而已,不算很过分吧……
    所以,一定要沉得住气。
    沈砚平静道:“他就这样,间歇性抽风,不用理。”
    卫染默默垂下头。
    可是下一刻又突然听见他问:“你觉得我们有什么需要谈的吗?”
    卫染犹豫之后摇头。
    沈砚黑眸盯了她一会儿,莫名地笑了:“那就没有了。”
    然后就自己起身回楼上去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卫染看见了他眼神里掠过的一丝落寞和……真的是几乎能化成实质的不安全感射线。
    她顿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但是在她来得及说话之前,沈砚已经走了。
    *
    小布丁:“还是糖哥哥对我最好啦[亲亲]”
    晚上,沈砚坐在床上,双眼盯在这条消息上。
    这几天他把这条消息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简直像是要把它给盯出个洞来。
    最初他收到卫染发来这条消息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感觉,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收到的这条消息的身份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男生。
    尽管这另一个男生归根结底也是他自己,但是卫染并不知道这回事,所以,就等于不是他自己……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绕,简化的说法就是,他忍不住有种被绿了的感觉。
    自己,被自己绿了……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一贯的问题就是在感情中很缺乏安全感。难道是他太敏感了?这本来就是条普通的消息而已?
    所以这些天他翻来覆去对这句话反复逐字解读,特别是最后那个刺眼的[亲亲]的表情。
    ——这不应该是男女朋友专属的么?
    然而卫染和他真实身份聊天的时候,倒是从来没发过这个表情,以至于他搞不清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认知。
    好多次他都恨不得亲口去问她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心里好像有一百只疯猫在挠。
    出于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某种对未知的恐惧,他这两天再也没用“糖哥哥”的身份和卫染联系了。
    现在他终于下了决心,发过去一个问题。
    糖哥哥:“那比起你男朋友来呢,谁对你更好?”
    过了一会儿。
    小布丁:“为什么要这么比?”
    糖哥哥:“比一下不行么?”
    小布丁:“我都说了你最好呀。”
    糖哥哥:“如果我让你离开他,你会听我的么?”
    沈砚双目定格在屏幕上等待,又过了一阵,“小布丁”还是没有回话,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从敲门的频率他可以判断是谁,也可以判断出敲门人现在的心情比起平时似乎有些急躁。
    他怔了下,放下手机起身开门。
    卫染站在门外。
    又圆又大的黑眼珠湿漉漉看着他。
    他不由得心里一跳。
    “你……”舌尖抵在上颚上,他也不知道是要说什么。
    卫染抬眼扫过他凌乱的黑发,看得出是不久前洗过澡,还没有全干,也没有好好梳理过。
    很不修边幅的样子。
    她微蹙了眉,这人仗着自己颜值高,还真是够任性的。
    没有人照顾怎么能行?
    她要往房间里走:“梳子在哪里?我帮你梳头发。”
    沈砚:“……”
    他拦住她:“我是说,你有事么?”
    卫染长睫忽闪了一下:“我刚说了呀。”
    “……”
    他当然能看得出来,卫染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进来和他说话而已。
    说什么呢?
    说那个所谓的“第三者”?
    那个虽然不存在,但就是比他更好的人?
    他到底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呢?
    那把压了这么多天的火,在这一刻有点控制不住了。
    他黑眸微眯,撇开了眼神:“不用,很晚了,你回去吧。”
    他不希望自己做出什么日后会后悔的事情来……
    卫染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到了他面上那种近于病态的红晕,没有犹豫就抬手去试他的额头,碰到一片滚烫,手指蜷缩了一下。
    “你发烧了!”
    沈砚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他转过眼,幽深的目光定在卫染因担忧而惨白的小脸上,眼底深处仿佛烧着一把暗火。
    这样的眼神更显得有点病态吓人。
    他轻声问:“我给你机会走,你不走么?”
    卫染一时间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都病了,她怎么能走?
    莫名其妙。
    以至于她完全忽视掉了他语气中的那一抹危险。
    她径自打算绕开他往房间里去,至少先拿体温计测一下他烧到什么程度了——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她已经整个人被沈砚打横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的那一刻,她睁圆了眸子,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病了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她就这样像个轻飘飘的布偶一样被他抱进了屋里,听见门在背后被撞上的巨大响声。
    乌黑的眸子里瞳孔放大,内心忽然有了真正的危机感。
    在她被整个丢到床上的时候,危机感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的床本来偏硬,这猛一下她后背都被摔得有些发疼。
    而且她觉得,他不是不能轻点把她放下,他就是故意的。
    就像是……刻意惩罚。
    从来没被他这么粗暴地对待过,她一时间莫名委屈又害怕,想唤他的名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朦胧的水光让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看不清楚。
    而他火热的气息已经向她压制下来,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隔……
    直到感觉到他停顿了片刻,她才终于能找回一点声音开口,音颤得太厉害,几乎破碎不成句:“你、你要……做什么?”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勾起一点迷离的笑意,热烈而病态,令人脊背发寒:“你说呢?”
    卫染回答不了他的反问,这个状态的沈砚完全出乎她的理解,就像他真的有双重人格,另外一个人格突然被激发了出来。
    长期以来,他都对她那么温柔,她已经有些恃宠而骄,不会那么怕他了,以至于眼前的变故一时间超出了她的应对能力。
    在她大脑空白之际,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冰凉的金属质感。
    她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触感,手指畏缩了一下,却被他捉住,逼迫着重新攥紧那个东西。
    然后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言语了一句。
    低沉微哑,古怪的虚幻感。
    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沉淀在每个字里。
    “如果你不愿意,就捅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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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谅砚哥,他只是烧坏了脑子(*/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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