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苗桐回了趟社里,直接进了卓月的办公室,她一向是这样,却看见熟悉的屋子里坐了个陌生的人。是个男人,反光的镜片看不见眼镜,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对不起,我找
    她上午已经搬去二十一楼的总编办公室了。男人问,你是苗桐?
    我是,你好。苗桐问,您怎么称呼?
    唐律。
    唐主编你好。苗桐问,现在请假是跟您请?
    多久?
    一周。
    只能批你两天。
    苗桐点头,那我去跟总编请。
    唐律手中的笔停下来,脸上yīn晴不定,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很显然面前的人态度qiáng硬,因为有所仪仗所以肆无忌惮,一只被宠坏了的小狐狸?他心里冷笑,来日方长。于是点头,批你一周,你出去吧。
    苗桐明白,以后小鞋肯定穿不断了,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回家煮了些粥,赶到医院时在病房门口听见女人脆脆的笑声。她敲门进去,屋子里有个年轻姑娘,chuáng头放着高蛋白的补品,她皱了皱眉。
    白惜言问她:下班了?
    嗯,你怎么样?还烧不烧?
    你摸摸。白惜言把额头凑过去,苗桐将手覆上去,吐口气,正常了。而后她就跟旁边没人一样,打开保温壶去盛粥。白惜言手上还扎着针,她把勺子放在嘴边chuī凉,然后一勺勺地喂他。
    从苗桐一进门那个穿着昂贵的职业套装的姑娘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她与白惜言的互动太自然了,让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那姑娘在旁边呆坐半天,见苗桐实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苗桐,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吴小芳啊,去年过年你怎么没回家呢?她一直把那里当做她自己的家。
    好久不见了,我过年时值班。
    怪不得呢,你在哪里工作?在报社。
    吴小芳笑眯眯的,不错啊,我在律师事务所实习,我们jiāo换下电话吧,以后常联系。
    等她走后,苗桐将那几盒补品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白惜言换过肾,吃这些东西是想要他的命?白惜言倒是不介意,看她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小桐,你刚才一直因为这几盒东西生气?
    新仇旧恨。苗桐抿了抿嘴唇,她在您面前装乖,背后一直带头欺负我。
    怪不得,我也不喜欢这孩子,她眼神不正。那点小世故怎么能逃掉他的眼睛。
    苗桐笑道:是啊,那堆孩子里您喜欢谁啊,您谁都不喜欢。
    没有的事,我喜欢你。
    是啊,你喜欢我。苗桐重复了一遍,明显心不在焉地。
    次日白惜言坚持出了院,医院里太脏,苗桐熬了两天眼珠子都红透了,他有些心疼。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放她走。回到度假村的住所苗桐睡了整整一日,别墅那边的张阿姨奉命每天来收拾屋子做顿饭,晚饭时苗桐还没醒,白惜言本来怕她饿出毛病轻手轻脚地进了她的房间,却见百叶帘透出微微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好似一幅柔软的油画。
    就这样苗桐在山上陪白惜言住了下来,本来只是打算住一周,等他病好了,她就回去。可白惜言固执的很,家里不允许留陌生人,连在家里帮佣了七八年的张阿姨也不行。上次他得肺炎就是因为感冒没人照顾,要不是刘锦之每个两天都要去他的冰箱补给食物,说不定他真会不声不响地横尸在家里。
    于是苗桐只能住下来,上下班都是司机小莫接送。
    没想到最高兴的却是小莫,他是白先生雇的司机,可白先生不爱出门,给他开着昂贵的工资却几天都用不上一回,实在是有些英雄气短。不过苗桐每天都让他把车停得远远的,她可不想给自己的工作带来什么麻烦。
    实事上苗桐现在有苦难言,因为她得罪了新来的上司,一篇普通的新闻稿打回来重写两三遍已经是家常便饭。没有稿子上就没有稿费,也没有奖金,开会也要受批评。
    卓月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在会议上被唐律批得一文不值,也是满心的窝火。不过窝火是窝火,唐律能给苗桐穿小鞋,卓月却不能给唐律穿小鞋。
    她不能护她一辈子,她需要自己站起来。
    自从唐律做了新闻部主编后对苗桐的针对太过明显,众人都看在眼里,不过有人觉得幸灾乐祸,有人等着卓总编知道后给唐律个下马威。可一个多月过去了,卓总编那里没动静,苗桐也一声不吭。
    有人开始笑称苗桐是落难的凤凰不如jī。这话传到唐律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他是在拿捏苗桐没错,可是他拿捏她又不是要侮rǔ她,不过是要确定自己的绝对权力而已。这些日子苗桐的坚韧和沉默他已经看到眼里,就算有什么小鞋也给磨穿了,两个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卓总编私底下也暗中敲打过他,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过分。
    这天苗桐刚进编辑部,就看见唐律背着包从办公室出来:苗桐,你会不会拍照?
    还可以。只是拍不好。
    太好了,现在跟我去趟法院。
    是本市最近很轰动的huáng桃罐头食品中毒事件,因为吃了罐头中毒的有十六人,死亡两人,最小的才三岁,受害者家属联合将这家食品公司告上法庭。苗桐与唐律赶到时,法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记者。
    苗桐抱着相机跟在唐律身后,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苗桐!
    她回头,是吴小芳。
    吴小芳穿着灰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很利落,形象十分职业gān练,笑眯眯地问:你也来了啊?
    你们律师所接的案子?
    我们的律师团是替食品公司辩护的。
    苗桐与唐律对望一眼,默默将揣进口袋里打开录音笔,哦,你们有把握打赢吗?
    吴小芳撩了撩头发,有些好笑似的,苗桐,别这种眼神,我们都是成年人别那么幼稚。这个官司我们律师所不接也有别人接,他们舍得花钱,我们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只是职业,我们不过也是有自己的职业道德。
    那就是笃定能打赢的意思,你凭什么有这种把握?苗桐,咱俩从小认识,有必要这个口气吗?她话锋一转,听说你住白叔叔那里?
    有什么问题?她的消息倒是也够灵通。
    吴小芳大笑,他不是送房子给你了吗,还让你住他家,真有你的。
    这女人在调查她,也难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与私家侦探社应该也熟悉。吴小芳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可又能怎样,她也没占到过什么便宜。
    苗桐没时间想吴小芳的事qíng,关于这起索赔案,原告方胜诉是必定的,重点在与负责人的刑期和赔偿金额。黑心的食品公司宁愿捧着大笔的钱给律师所,也不愿意补偿给受害者家属。听着被告律师团巧舌如簧的辩解,记者和旁听者都出离愤怒,唐律恨恨地骂着王八蛋恨不得将屁股下的椅子扔到那群无耻律师的脸上。
    苗桐心qíng也非常差,原本回来的路上小莫喜欢跟她聊天,今天却一上车就睡,面色苍白,跟生了什么大病似的。而白惜言真以为她病了,忙打电话叫了住在附近的家庭医生来。苗桐不想说话,被摆弄了一通,听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里蹦出四个字:没事儿,饿的。
    白惜言哭笑不得,在饭桌上几乎都是盯着她往嘴里塞,一直等他觉得满意了,苗桐已经撑得抱着肚子躺在沙发上更是挺尸一样不想动弹了。
    孩子饿着了,吃完又怕他撑着,白惜言觉得自己真有点养孩子的心qíng了,伸出一只手,放在苗桐的胃上慢慢揉。
    怎么了,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
    今天我跟唐主编去法院了,就是那个罐头中毒的案子,死了两个人,那个负责人只判了二十年,死者家属赔三十万,那些还躺在病chuáng上的只赔医药费和几千块的误工费。
    白惜言明白了她是在抱不平,却也只是说:你觉得难受?觉得不公平?这世上本来就没绝对的公平,你若承受不住,那就别做记者了,趁早改行吧。
    那我做什么?
    女孩子嘛,开个咖啡店或者花店,或者你什么都不想做,我养你算了。白惜言觉得可行,笑着说,反正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娶老婆有孩子了,等我死了,这家业一半留给我的外甥外甥女,一半留给你。
    苗桐睁开眼,扭头看他,你说真的吗?
    我说真的。
    她停了半天,坐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认真说:我不是为了你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眯眯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当亲人的。
    苗桐更烦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属抱着家人的照片在门口冲着被告辩护律师哭骂。这让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经淡忘的事,一瞬间都无比清晰如昨。
    她记得那天她放学回来,家里敞着门,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母亲瘫痪在chuáng,父亲从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来做饭的。他炒菜喜欢放自己家腌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远都能闻得到。而且苗桐捡了一条断了腿的狗,她的脚步声近了,那狗就会晃着尾巴一拐一拐地扑上来。
    可那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工友沉着一张脸来家里喊她,对她说,小桐,你爸出了点事,在医院里。你孙伯他们已经把你妈妈抬到医院里去了。苗桐以为,大不了是摔伤了腿。可是进了医院她也没能看见父亲,因为母亲本来安静地坐在病chuáng上,见了她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嚎起来。他们说是父亲自己大胆没挂安全锁从二十多层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在钢筋上,直接就咽了气。
    那时候苗桐只有十二岁,对于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是再也见不到了。等她长大了,这个概念越来越具体,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
    苗桐觉得脑袋里好像有虫子在拱似的,她崩溃地低吼,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都觉得我是贪你的钱,我要你那么多钱gān什么啊!白惜言你可别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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