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问问吧。”陶风澈做了决定。
    ···
    “少爷是想问赵……赵嘉阳的私人医生?”徐松有些困惑地问道。
    自从得知赵嘉阳将陶风澈绑架当做谈判筹码,又涉嫌谋杀陶知行,最后更是当场饮弹自尽后,徐松这段时间以来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他甚至都无暇去将已经长出白发的发根染黑,就连一贯挺直的脊背都变得有些驼了。
    这些事情对他打击很大。
    陶风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徐松在陶家工作了四十多年,一生没有子嗣,别说陶风澈,就连陶知行、赵嘉阳与楚殷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与他而言,陶家几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徐松心中绝不会比陶风澈好受多少。
    陶风澈有心想劝,可他自己也还困在死胡同里,连自己都宽慰不了,如何去劝慰别人?最终也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徐松的衰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就像现在,他假装没听见徐松险些脱口而出的“赵爷”一般。
    怎么能去苛责徐松的口误?经年累月养成下来的习惯,早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基因之中,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轻易改变的。
    就连陶风澈自己,偶尔想起赵嘉阳时,无意中也还是会喊出一句“叔叔”。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陶家都默契地对赵嘉阳的事情避而不谈,就仿佛这骇人听闻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今天忽然一下这么正经地谈起,别说陶风澈,就连随月生都感觉有些不适应。
    他垂下眼眸,遮住情绪的同时,也克制住想要帮陶风澈开口的冲动,安静地听后者说道:“恩,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他。”
    陶风澈最终也还是没将可能存在赵嘉阳遗腹子的事说出口。
    徐松有些莫名,却也还是什么都没问,回忆片刻后点点头,给出了答案。
    “我有。那人姓吴,是个alpha,现在年纪应该挺大了。他早些年曾在陶家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里工作,后来跳槽出去单干,开了个不大不小的诊所。赵嘉阳这个人其实有些念旧,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私人医生好像一直没有换过。”
    “等下我把他的电话发给少爷吧。”徐松补了一句。
    徐松竟然真的知道!
    陶风澈心中一喜,跟随月生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喜色。跟徐松道过谢后,两人一同去了三楼的书房,陶风澈落后随月生半步,将门关紧落锁,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下午四点出头,天赐良机。
    他靠在书桌上,看了一眼在椅子上坐得端正的随月生,闭上眼深吸口气,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喉。
    “那是我的杯子。”随月生冷不丁地开口。
    “唔。”陶风澈满不在乎地一耸肩,仰头将瓷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对着随月生眨眨眼,“喝完了,没有了。”
    ……他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随月生气结,正准备下手收拾又开始欠揍的小孩,陶风澈却已经笑嘻嘻地把重新倒满了茶的杯子放到了他面前:“别生气别生气,开个玩笑嘛,哥哥喝茶。”
    “……”
    随月生瞪他一眼,倒也喝了。
    陶风澈暗地里松了口气,跟随月生这么闹上一会儿,心中的郁结与焦躁似乎也消去了不少。他闭了闭眼,终于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规律的电话铃声回荡在静谧的书房中,也一下一下地敲在陶风澈的心上。在他的耐心告罄前,一道苍老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
    “你好,请问是?”
    “吴医生下午好,我姓陶,叫陶风澈。今天打电话给您是想向您打听一下赵嘉阳的事情。”
    “赵嘉阳?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啊,您是不是打错了?”
    “吴医生,别装傻了,你演技真的有点差。你以前在陶家投资的一家私立医院里工作,后来跳槽出来单干,这么多年以来,赵嘉阳一直是你的客户。”陶风澈老神在在。
    吴医生沉默许久,忽然问:“你刚刚说,你是……?”
    “我姓陶。赵嘉阳是我叔叔。”
    “原来如此。”吴医生突然哈哈一笑,声音也变得慈祥多了,“这人呐,年纪上来之后就容易忘事,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你是陶爷的孩子吧?当年你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的。”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老人叹了口气,“节哀。”
    陶风澈蓦地抿了抿唇,双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眸中阴鸷窦生。随月生正准备握住他的手,陶风澈的左边脸颊却又突兀地鼓起了一块。
    ——他用舌尖顶了顶腮。
    这段时间以来,陶风澈一直致力于在随月生面前装乖,像是只主动收起了尖爪和利齿,只拿软弹肉垫轻轻拍人的大型猛兽。这个带着些桀骜不驯的动作,随月生有挺久都没看陶风澈做过了。
    ……或许他并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的安抚。随月生想了想,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看走眼。下一秒,陶风澈如常开口,声音低了八度,语气中的哀伤与怀念也恰到好处:“谢谢,不过都过去了。”
    “对,对。”吴医生一哂,顺势转移了话题,“其实以前吧……”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吴医生格外喜欢怀旧,絮絮叨叨地将多年前的那些事翻来覆去说个不停,听语气措辞,似乎真的跟陶家交情深厚。
    可陶风澈十分确定,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听过吴医生这号人物,家里的私人医生也绝对跟他扯不上关系。若不是电话是徐松给的,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想借机跟陶家攀关系了。
    他耐着性子陪着吴医生兜了一大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将话扯回了主题,说是想向他打听个事。
    “你这小孩,打听长辈的事情做什么?”吴医生一乐,语调亲昵,跟老顽童无异。
    陶风澈极烦有人在他面前端长辈的架子,沉声道:“吴医生,别再东拉西扯了,我是真的有事。”
    “唉。”见瞒不过去了,吴医生也不再继续装傻,叹气之后扯起了大旗,“陶少您也知道,我们当医生的,绝不能透露病人的情况,这是职业道德问题,我今天要是跟您说了,明天我在静浦就混不下去了。您就稍微体谅体谅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陶风澈所剩无几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他再也无法忍受继续跟这头老狐狸打太极了,正准备开口威胁说要举报他捏造病情,随月生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从桌上抽了张纸,提笔唰唰唰写了几个字——试试打感情牌。
    ——能起作用?
    陶风澈按捺着心中的烦躁,比了个口型。
    ——试试。
    这一番对答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陶风澈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看在随月生的面子上也还是照做了,实在不行,也还能换成他的办法。
    “吴医生,您这说的哪里话,我,我就想问问。”陶风澈故意结巴了一下,又低声咳了咳,像是有些难言之隐,“要不这样吧,既然您是叔叔的私人医生,我也就不瞒着您了,我先跟您交个底,您到时候也不用说什么,我问您一个问题,您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我叔叔他有一个情人,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干脆直接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想让我帮他传话。但是这长辈的事情,我一个晚辈怎么好插手?我本来想随口把他打发了,可他说自己怀孕了,孩子是叔叔的。叔叔曾经给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上面写着‘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这种病是完全没有治愈可能的。”
    “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在说谎,但他拒不承认。我又问他体检报告的事情,他却说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报告是您拿给叔叔的。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我实在是想不通,干脆打电话找您问一下具体情况,如果他是在撒谎,那我也就不拿这件事去叨扰叔叔了。”
    “原来如此。”吴医生沉默半晌,作恍然大悟装,“原来陶少是问这个。”
    “所以……叔叔的无精症,到底是真是假?”
    又是许久的沉默。
    再开口时,吴医生没有再兜圈子,干脆利落地给了结论:“假。”
    果然!
    陶风澈心脏停跳了一瞬,咬紧了牙关。可吴医生的话却还没说完。
    “但是吧,赵总也确实没有精子,可也不是说一定就没有怀孕的可能性……”
    第140章 病情
    这下,陶风澈是真的有些懵了。
    不是无精症,那难道是什么别的身体疾病?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走入了某条死胡同,却又怎么都走不出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答案,反而使思路变得更加混乱了些。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别再绕圈子了。”陶风澈叹口气,苦笑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话虽如此,可陶风澈已经做好了吴医生会东拉西扯一大堆废话才说出答案的心理准备,甚至预先喝了口水润嗓子,准备着等会儿陪他打嘴仗。
    可这一次,吴医生回答的速度却很快,像是在刚才那一次不同寻常的沉默中迈过了一道心理关卡,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赵总在很多年前就结扎了。”
    “!”
    吴医生话音刚落,陶风澈便瞪大了双眼,就连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随月生,脸上完美的面具也有了一丝裂痕。
    吴医生点到为止,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结扎手术并非一劳永逸——男性结扎手术分为两种,要么将输精管切断,要么通过药物使输精管粘连闭合。但在但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结扎后的输精管会再次复通,从而使病人恢复生育能力。
    再加上避孕套无法保证百分百的避孕效果,阴差阳错之下,便造成了解玉书怀孕这一既定事实。
    陶风澈想通始末后,一时间竟是有些啼笑皆非——不怪他跟随月生之前没能想到这个答案,这种低得堪比彗星撞地球的可能性,竟然会发生在赵嘉阳和解玉书身上,未免有些太荒诞滑稽了。
    可……为什么?
    赵嘉阳为什么会选择结扎?
    繁衍生息是动物的本能,归根究底,人类也不过是更加高级些的哺乳动物,怎么会有alpha自愿结扎,主动放弃孕育后代的可能?
    这实在是不像赵嘉阳会做出来的事情。
    陶风澈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会跟楚殷有关,却又不敢确定。他已经攀上了山巅,事情的真相却在隔壁的山头,看上去似乎近在咫尺,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他脑海中乱糟糟的,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陶风澈的声音很轻,但依旧经由发达的通讯设备传到了另一端,被吴医生给捕捉到了。
    “陶少要是问这个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吴医生苦笑着,“我又不是赵总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陶风澈回过神来,自知失言,赶忙开口打断:“没事,这个问题您不用回答。”
    他做了个深呼吸,思考半晌后堪堪理顺了思路,顺着吴医生的话继续往下问去:“您刚刚说的‘很多年前’,具体是指什么时候?”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现在人不在诊所,没法看病历,你要是问准确时间,我实在是回答不上来。”吴医生回忆片刻,“但……至少也有那么二十年了。”
    这么说来,之前的猜测就八九不离十了。
    陶风澈心念微动,不动声色道:“所以您那天去送的体检报告……”
    “自从结扎手术之后,赵总的病历上就标注了无精症,之后也一直都没有做过改动。我那天就是照常去给他送日常体检报告的。”
    陶风澈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真相的一角——
    赵嘉阳在结扎手术后去做了身体检查,又跟吴医生串通好,将因为结扎手术而产生的“梗阻性无精子症”改为“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并将它记在了病历系统里。
    而吴医生之所以离开医院去开个人诊所,或许也跟这件事脱不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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