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惊、害怕、后悔。
    她还记得自己满手秦宓的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崩溃地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
    四周天旋地转,天好似阴沉沉地砸了下来,让她痛苦万分,无法呼吸。
    她多喜欢他啊,年少所有的情意,都珍重地交给一人。
    而她以为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少年。
    或许这正是为什么,她大病一场,懦弱地忘了所有。
    容嫱淡淡笑了:“我早就不怪他了,不过我们之间……你看,他都不肯来送我。”
    林长即拨响马车上悬挂的铃铛,随风声传出去很远。
    “时辰不早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容嫱告别其他人,带着千醉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身后的长亭、京城,乃至那些人和事都一一远去。
    林长即似乎想和她聊天,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寒风里骑着匹骏马跟在一旁。
    “你怎么比你娘还绝情。她不想连累心上人,才揣着你离开。”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
    容嫱没理他,林长即也不尴尬,反而感慨道:“还是挺可惜的,我行走江湖也不少年。常听人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秦宓应当算一个。”
    “他?”马车里终于有了回应,不枉他在寒风里说得嘴都要僵了。
    “怎么,他不算?”林长即挑开马车侧帘。
    容嫱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我在容侯府生活六年,他既不来看我,也不与我相认。”
    上辈子,还落个被折磨惨死的结局。
    林长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容嫱撇开头:“我没有不高兴,我说了,我与他早已两清,他并不欠我。”
    她差点杀了他,且转头就将人忘了个干干净净,换作是她,恐怕也不想再有纠葛。
    道理谁都懂的,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
    林长即神奇地安静了一会儿,幽幽道:“小嫱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清楚?”
    “他不与你相认,不过是怕你想起往事,又大病一场。”
    “他命大受得住一剑,可经不起第二剑。”
    “京郊那座别院,你知是谁出钱修建布置的吗?”
    “你知道为了请我替你看病,某人满天下追了我多远吗?”
    如今想起来还有些生气,那会儿秦宓觉得三顾茅庐方显诚意,总是追着他跑,导致江湖上一度传闻小神医喜欢男人。
    容嫱愣了:“你不是说,别院是你的。不是说,是老神医看在我娘亲的面子上让你来医治我?”
    “秦宓说你单纯好骗,原来是真的,难怪他不放心。”他悻悻道,冷得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我先进马车去,等会儿到驿站落脚,让你见个人。”
    容嫱又见到了那个与千醉容貌相像的姑娘。
    哪怕是看正脸,二人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姑娘气质更冷淡一些。
    千醉震惊地瞪圆了双眼:“你是谁啊??”
    “…我是你双胞姐姐,宋竹。”
    千醉原名宋菊,当初觉得太俗气,才由容嫱换了。
    “不可能啊,我有双胞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千醉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宋竹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便没在一起的妹妹,脸色努力柔和一些:“我们出生后没两天,我便被人买走做家奴了。”
    “后来我的卖身契辗转到了摄政王手里,他派我去别院照顾容姑娘,因为我与你长得很像。”
    “你是容姑娘贴身丫鬟,每次她过来别院养病,精神总是时好时坏,一直把我当成你。”
    容嫱道:“便是因为梦里经常看见‘千醉’,醒来问她,她又说自己哪里也没去,我便一直以为别院的记忆是梦。”
    不然她怕是早起疑心了。
    “你……真是我姐姐?”千醉小心靠近。
    宋竹弯了弯眼,露出一个笑来。
    她恨一出生便将自己贱卖的父母,却也知道,这个妹妹是无辜的。
    林长即见容嫱陷入沉思,招呼着姐妹俩离开,给她留足了空间。
    容嫱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推开窗,外头正对着一条空旷街道。
    这里离京城还不算太远,大体上还是繁华的,只是天儿冷,路上来往的人少了许多。
    腊月时节,回京述职的外派官员、护送贡品的队伍,来来往往,都要在驿站歇脚。
    容嫱手抵着窗,吹了些冷风,心里才安静下来。
    正要回身,头发却叫窗锁勾住,轻轻一挣,一支珠钗便掉了下去,落在一人脚边。
    见没有砸到人,她才松了口气。
    那是个年轻的小厮,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愣了愣,下一刻便捡起珠钗,揣在怀里跑了。
    容嫱:“……”
    幸而那珠钗不算特别值钱,否则她真要肉疼一番。
    她到镜前重新整理了仪容,没多久千醉便上来喊她吃饭,眼睛红红的,想来是与宋竹说了些体己话。
    容嫱无意窥探她人私事,到楼下等了半晌,林长即才姗姗来迟。
    “林公子,你出去了?”
    林长即是从外面回来的,身上裹挟着浓浓的寒意。
    他打了个喷嚏,心道晚上得给自己开些预防风寒的药。
    “有点事出去了一下。”他看了看容嫱空空的发髻,咳了两声。
    驿站的饭菜自然不如京城别院,容嫱知道这还算好的了,往后到那些地处偏僻的驿站,会更为难熬。
    “对了。”简单填饱肚子,林长即擦了擦嘴,“我今天听到消息,说陛下打算罢免容侯的爵位。”
    如今的容家,已是无人问津,这道圣旨下来,拢共也没掀起几点水花。
    容嫱听了,也只是略略沉默:“容侯之能,确实担不上这个位置。”
    “那你觉得,容老爷子就配得上么?”林长即说话很不客气。
    可容嫱想了想,倒也是这个理。
    古往今来,封侯拜相者无不是人中豪杰,除去自身惊才绝艳的本领,还要对社稷有功。
    容老爷子对容家倒是竭尽心力,对晋朝江山……着实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贡献。
    林长即挑着眉看她:“你猜猜,陛下当初为何封了容侯?”
    容家受封是六年前,那时小皇帝才四岁,撰写这道旨意的,显然另有其人。
    容嫱垂下眼:“是王爷吧?”
    林长即不置可否,突然认真起来:“有没有想过,容老爷子当初为何带你回京城?为何明知你不是容家血脉,也要告诉所有人你是容家嫡女?”
    容嫱眼睫一颤,自欺欺人:“因为我生父生母的身份。”
    林长即摇摇头:“老爷子到死可都不知道你是谁生的。”
    还能因为什么,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尤其老爷子那样的人。
    天色渐暗,驿站外忽然下起了大雪,天地间纷纷扬扬一片白色,扑簌簌往下落。
    “当年,秦宓一跃成了新贵摄政王,根基不稳,四周多的是豺狼虎视眈眈。”
    “行事稍有差错,便会叫那些人拿住把柄。”
    “站在这种风口浪尖处,他还提拔了不堪大用的容家——”
    他偷摸看了容嫱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说让她自己体会。
    不过真说起来,容老爷子真本事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强。
    不然怎么偏偏他知道,谁是新任摄政王的软肋。
    短短几年,容家一路青云直上,多少人眼红。
    容嫱想起更多的细节。
    为何老爷子去拜访摄政王,总是会带上她。
    为何那日她一受伤,秦宓就深夜赶来。
    她按耐住心里触动,面上却冷静:“小神医不在京城,却似乎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
    林长即微眯着眼,答非所问:“好大的一场雪,又要死许多人了。”
    “小嫱儿,你说当年秦宓若真死在那一剑之下,如今该是个什么情形?”
    寒风裹挟着雪花从门口涌入,容嫱打了个寒战。
    林长即又打了个喷嚏:“罢了罢了,我去泡个热水脚。”
    今年格外冷,驿站的被褥不够厚实,千醉又抱了一床过来,替她铺好。
    “小姐,奴婢就歇在隔壁,有事喊我。”
    她体质一直不算好,冬日里时常手脚冰凉,独自蜷在被窝里,竟半天暖和不起来。
    但整日的赶路实在让人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地也睡了过去。
    ……
    “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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