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奕不介意重复一遍,唬人也要唬得越大方越逼真:“本宫说,这方帕是沈灵梓留在绥宁轩的,她深夜造访欲与本宫商议如何毒害你的母后,不小心落下了条帕子,太子妃见着好看便拿走赏玩,事实上她根本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本宫的阴谋诡计。”
    “不可能啊皇兄。”萧永澍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萧云奕的亲口承认,他能做到只有麻痹自身,接连否认:“不可能是你!”
    萧云奕跟他走出屋门,淡定地等萧永澍往下说,亦在等那旁听多时还不露面的不速之客。
    萧永澍内心本就不怎么强大,几月以来真真假假的打击已让他喘不动气行不动路,唯一支持着他精神的就是为母后报仇,得以往后过上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吃穿不愁佳人在侧的快活日子。
    而萧云奕一番坦白打的他措手不及,美梦破碎有千万种遗憾结局他非选择了最残酷的!萧永澍在心中卑微地拼着碎片,既然余下的渣子凑不成美,怎么也得占去一头做个‘好’!
    “皇兄如此敢作敢当,别怪臣弟不留情面!”无论是谁谋害母后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他是没有按计划带走琼羽,但真凶自投罗网不是更好?尽管他是萧云奕,是兄长!
    萧永澍憋着眼泪,做出今生认为的壮/烈抉择:“来人,捆也好,绑也罢,务必将太子殿下请到养心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算有呆头呆脑的信以为真,也愣是没有敢行动的。
    萧永澍见他们没反应,如同受了天大的刺激般爬起来就要和萧云奕一决高下,萧云奕闪身一躲仍留意着不远墙角,果然不过半刻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够了!”
    一身量小巧的人形自黑暗走出,逐渐落了满身月光雪显露真容,她偷偷望了萧云奕一眼,毫不客气地拉开萧永澍:“你发什么疯,我说过这事与表哥无关。”
    “祈妙这不怪我,是皇兄自己承认的!”萧永澍个驴脾气此时却只解释了一句,他脸上写满了自责,转念想方设法去迎合何祈妙:“你别生气,大晚上的你没有休息,若再生气多伤身子。”
    何祈妙拍落萧永澍扒拉她衣袖的手,抬头神情复杂道:“表哥。”
    “这是在宫里。”萧云奕极其不喜这个称呼,尤其是从何祈妙嘴里说出来,太讽刺了,若他生来与何家没有这段亲缘,琼羽现在会健健康康的与他笑闹。
    何祈妙眼神尽是挽留与哀求:“表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若有话那可得想好了再说,错一个字本宫都有可能将你就地正/法。”萧云奕愈想琼羽经受的苦难,愈恨他曾经不够谨慎引狼入室:“准备先狡辩什么,没有害过太子妃,没有意图不轨?那你告诉本宫指使苏绫的是谁,自作聪明与桃源乡掌柜联手的是谁,屡次三番挑拨本宫与太子妃关系的,又是谁。”
    “表哥!”何祈妙不顾萧永澍阻拦,两眼含泪道:“我和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太子妃出身小国,疏乐的教训还不够悲惨吗,她迟早会碍你前程的!”
    萧永澍似懂了萧云奕方才所言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然而说到其它,依旧听的云里雾里插不了嘴,他只好捂住何祈妙的一只手,想给她暖暖。
    何祈妙不假思索甩开萧永澍,往前迈了半步又怕惹萧云奕厌恶,再不动声色地站回原地:“表哥,你别这样看我,燕王在世难道不是好事吗,我与爹爹只是……”
    此时拿下何祈妙不免会打草惊蛇,萧云奕打断道:“你是非善恶都分不清楚,谈何分辨从未谋面的皇叔,本宫今日没空听你胡言乱语,却不代表容你们一走了之,接下来的日子,本宫不出手,何家也是自身难保。”
    他急着回屋照顾琼羽,可实在看不下去,与萧永澍多说了句:“撒开你的猪蹄子吧,愿望是抱着弑母同/党睡/觉,你萧永澍当之无愧出息第一人。”
    .
    萧云奕进到屋里,轻手锁上了星月阁寝殿的门。
    宫侍们都退下了,何祈妙消了气焰不会在外待多久,萧永澍八成和个尾巴似的跟着她跑,跑了好啊,清净。
    方才声音那么大,一定扰到她了。萧云奕恐坐到榻上压到琼羽,便蹲在榻边想拉过琼羽的手,然他指尖才触到琼羽手背,她的手却若被针扎到,往回一缩。
    “醒着?”萧云奕不知不觉笑道,可短暂惊喜后还是担忧,琼羽似乎无力张眼,他便悉心护住琼羽的手:“别怕,他们都被我吓跑了,现下屋里只有你我。我不吓你,你也要好好的,别吓我。”
    “……”琼羽是醒着,在碧波哭的时候就醒了,之后又醒来晕晕了醒不知多少回,她感觉地到萧云奕掌心温暖,却一个劲地想要挣脱。
    她的手,还很难看呢。
    “怎么了,哪里难受?”萧云奕这才发觉琼羽手中攥着张纸,上面晦/气的字迹与何之儒脱不了干系。他尝试哄琼羽松手,琼羽倔强地呢喃音节,一字比一字清晰:“我以为,他们把你带走了。”
    萧云奕笑道:“你还在这,我能去哪。”
    “殿下,”琼羽出声与鼻息一般轻,她恋着萧云奕心跳:“我好想带你回南昭。”
    萧云奕一愣,静静听着。
    琼羽长睫微微颤动,清泪自眼角滑落:“这搏命的太子位咱不要了,我们平平安安的回到南昭,你来做南昭的驸马,好不好?”
    第85章 有救了   以命换命。
    这句话在琼羽心中酝酿了两辈子, 她刚刚嫁来大梁时,满心被好奇占去一半,她期待在南昭观赏不着的红枫成林祥冬瑞雪, 期待那盛世天国万家灯火, 可等萧云奕记着心愿一件一件陪她完成, 她又情不自禁想念南昭的苍山洱海遍野山花。
    于是琼羽只天真想,待得了空一定要和太子殿下回南昭小住,她也可以与他分享喜悦,乐乐陶陶指向一棵老树, 告诉萧云奕这是她儿时孟夏最爱的清凉。
    但上一世她没等到, 因为萧云奕死了。
    所以这辈子, 琼羽竭尽全力做到比之前更聪明,以求萧云奕躲得开要命的灾祸,她以为只要萧云奕活着, 他们迟早能去看南昭的花海。
    独未料想随着命运变动,她曾经嫌长的三年都成了奢望。
    她走了后萧云奕会想谁多一点?几句话用尽了琼羽所有的力气, 她在昏迷之前沉沉自问自答:应该还是羽儿吧。
    还是羽儿吧。
    ……
    萧云奕不吃不睡守了琼羽两日两夜, 第三日天才亮, 沈决去绥宁轩寻人未果,只得来了星月阁。
    “起了大早赶个晚集。”沈决站在院里受冻,整理着几页写满墨字的白麻纸,不多时屋门开了又关,他头一回见着衣装生褶,下巴还冒了胡茬的萧云奕, 数句疑问化作一声叹息:“太子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萧云奕信这句话,只是心没有跟着人出来, 阴郁道:“何事?”
    “您吩咐给我那么多活,偏偏查出一件就不能耽搁,旁人信不过器械说不详,我当给太子妃积福跑一趟。”沈决抽出一张纸递给萧云奕:“沈灵梓在狱中自尽了,这是她写在地上的血书。”
    萧云奕结果没着急看,仍蹙眉盯着沈决,沈决知道萧云奕一向善待属下,遇上犯了错的,能用打断腿灌哑药解决的都不至于处死,沈灵梓若挨过大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这,这又不是他能做主的!
    沈决被盯得发毛,忙别过脸道:“看我也没用了,这次是真的。”
    萧云奕草草看过,面无表情道:“她没供出阿瓦罕。”
    “是了,她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徐宏身上,也没有提到徐麦冬。”沈决仰脸朝天:“她早就知道阿瓦罕不是燕王了吧,痴情人啊。”
    萧云奕把纸还给沈决:“你打算如何上奏。”
    “血书不是我发现的,六殿下近来格外关注沈灵梓,他的人有时间将其原封不动抄下来,亦能在我之前禀报圣上,以防万一,血书不能作假。”沈决沉思片刻,道:“不过这样也好,能洗/脱太子妃与您的嫌疑,‘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六殿下往后若再胡闹,代价可就大了。”
    沈决观察着萧云奕脸色,然从出门到现在他表情就没变过,便也不多犹豫,直言道:“这样一来太子妃是无辜受害,待您说的南昭解毒的法子来了,圣上应不会追责,但是阿瓦罕与何家,可就难说了。”
    “父皇十几年来都没有挖掘过皇叔踪迹,想是他当真忘了这个人,既然忘了,便不要想起来了。”萧云奕见沈决明显放下了悬着的心,又道:“阿瓦罕利用何家对柳青荣的憎恨,与之狼狈为奸,明里是向着她去,暗里却在加害琼羽。”
    沈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云奕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点了点眼角:“您不会放过他们,只是现下并非最佳时机。”
    “先瞒下来,阿瓦罕有耐心潜伏在京城半辈子,他要的绝不止是皇叔性命。”萧云奕想起那夜阿瓦罕对他放的狠话,不禁联想到疏乐王城惨遭屠/杀,他后脊发亮,问沈决道:“桃源乡最近有何动作。”
    “没有。”沈决摇头,如实道:“还是跟不稀罕赚钱似的往外送吃食,阿瓦罕是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打法存货呢。”他调侃完又添一句:“”我细细查了,投毒的可行性不大。”
    “查?听说的就说听说的,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萧云奕瞥他一眼,无感道:“小鼠没白养,你最好确保她说的是实话。”
    爱信不信!沈决被戳了心房,顿时就有些急眼:“她现在吃我的用我的,不说实话岂不太没良心,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不如她下蛊的爹,暂没能耐研制出连我都查不出的奇毒,若真有本事,她能不去救太子妃?”
    萧云奕无视他的空虚解释,冷漠提醒:“你耳朵红了。”
    沈决非常想把辛苦写了一夜的折子等等扔萧云奕脸上。
    “殿下,太子殿下!”院外老远传来连文惊喜的欢呼,萧云奕听见立刻抛下沈决往院门走,只见连文跑的气喘吁吁,他突然不敢激动生怕希望落空,颤声问:“来了?”
    “来了!”连文乐不可支,兴奋的泪眼汪汪:“不光是南昭的使臣,大王子,大王子他亲自来了!”
    萧云奕紧绷多日的精神骤然一松,抑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沈决反应迅速一把搀住他,不太确定问连文道:“南昭大王子,太子妃的亲兄长?”
    连文不住地点头:“是!马上就到星月阁了。”
    “殿下貌似没有见过大王子吧。”沈决瞅着萧云奕恢复正色,压低声音道:“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妹妹嫁到大梁卧病不起,殿下,小心王子他揍您。”
    “咳!”萧云奕嘴里泛着血/腥味,一时竟顾不上赶沈决出去,各有心事的三人话没说上几句,便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还未停稳一高挑人影便从上跳下,路过萧云奕连招呼都不打,跟一阵风似的直奔琼羽寝殿。
    纵那人再快沈决也看清了,他愣愣转向已然十分淡定的萧云奕:“那不是,传言身亡的虞靖将军吗?”
    萧云奕没搭理他,快步走出门去,马车上另外两人已下来了,一长胡子老头身材矮小却容光焕发,另是一位健壮的年轻男子,他和萧云奕差不多高,长相俊美且接地气,和个小太阳似的散发亲和开朗的气场,尤其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眸清澈见底,举手投足间更是存在着跟琼羽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这正是南昭大王子蒙裴段。
    “大王子。”萧云奕礼节先行,结果头还没低便被裴段扶住手臂,裴段注意到萧云奕眼底乌青,便知虞靖在路上和他讲的大梁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确实不假,他微微颔首致意,和善笑道:“太子殿下,久仰。”
    裴段一笑和琼羽更像了,沈决在旁行过礼,听裴段介绍身边的老者:“这位便是在信中提及,王宫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巫医大人,羽儿自小生病便由他医治。太子殿下且放心,巫医的高徒已往养心殿去,解个噬神蜕不在话下。”
    萧云奕苦笑道:“王子救了大梁的云麾将军,今日又携高人救治我父皇与太子妃,如此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殿下的太子妃同是我王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路上虞姑娘也帮了我不少忙。”裴段笑意未减,与萧云奕往寝殿走:“事不宜迟,救羽儿要紧。”
    虞靖虽跑得快,却是没看琼羽两眼便被巫医以闲杂人等之名请出寝殿,她和沈决跟俩门神似的守在门前,虞靖不爽道:“闲杂人等不进屋,非亲非友也别看门了,沈大人您说是吧?”
    “养心殿有巫医高徒在,本监搁哪都是杂人不如在此静候佳音。”沈决与虞靖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此时谁脸皮厚谁就取胜:“还未来得及恭喜将军重获新生,本监曾经以为能镇住您的神仙还没出世,不想人家只是在异国罢了,缘分真是妙啊。”
    虞靖瞪眼:“你阴阳怪气掰扯谁呢。”
    “自然是谁问就是谁了。”沈决看人还是准的,虞靖脑瓜子里都是笔直的路,换个问法她一定承认:“敢问将军与心上郎君孰强?”
    虞靖尚未与裴段正式交过手,是又不甘心输他一回合,又不忍驳裴段的面子,一番思想斗争闹得她脸红,干脆舍掉全部弯弯绕绕:“平手!”
    .
    巫医为琼羽一番诊治,捋着胡子得出结论:“公主中的为一种南昭生人蛊,此蛊在人的体内非活物毒虫,乃是一削弱人气血体力的慢性毒。”
    萧云奕见巫医面露疑色,忙道:“您有何困惑,无需顾虑直言便是。”
    “在此蛊不应出现在大梁京城。”巫医简答道:“分作母子蛊,子蛊可以不声不响地下在饮食里,而公主中的是母蛊,母蛊比子蛊发作晚,其寄居在一类特殊的金蚕体内,金蚕需得咬过公主令公主感染母蛊,尝到了人血,才可用于培育子蛊。问题就出在这金蚕身上,它在湿暖的南昭尚不易存活,离开沼泥很快就会死去,公主身边皆是心腹,谁能养出金蚕?公主被人拿着虫子咬,难道不会反抗?奇怪,奇怪。”
    看来柳青荣是中了子蛊没错,可徐宏是制蛊人却不是施蛊人,阿瓦罕究竟耍了什么手段!萧云奕恨到极点:“母蛊得逞,便说明有在京城活下来的金蚕。”
    巫医凝重道:“老朽斗胆猜想,若养蛊之人在这建造了一方暖湿地带,长期精心饲养金蚕,之后再将金蚕转移至与其相似之处,即便环境没有那么完美,它亦有可能活着咬了公主。”
    萧云奕想着琼羽近来去过的地方:“母蛊要多久才会发作?”
    巫医答道:“两个月。”
    九月,沈决掳走琼羽不在九月。萧云奕一日一日往回倒数,一直数到九九重阳。
    井,琼羽那日掉进的枯井中,除了一具人骨便尽是潮泥。
    裴段拍拍萧云奕的肩膀作为安抚:“巫医有空和我们说这么多话,看来羽儿是有救的。”
    “世上没有无解的蛊,生人蛊的解法便是自我化解,以命换命。”巫医后面四字说的几乎没声,他心情有些沉重:“生人蛊依活人而生,只有将中蛊者耗的成死人才罢休,可惜公主从未习过武学内力不深,老朽自今时起为公主调养,有五成把握扛得过生人蛊。”
    余下的五成是等死吗。萧云奕合眼又张藏起眼泪,语气坚定的像去赴死:“那以命换命呢,如何换。”
    裴段无声叹气,犹豫再三没有阻拦。
    “将蛊毒转移到别人身上,二者不能有亲缘。”太子问话巫医不敢不答,这办法说的再婉转都是残酷的:“生人蛊的弱点在于太过灵敏,好似飞蛾扑火,它知道会被内力深厚的人化解,却还是一个劲往康健强壮的身体上凑。”
    他得提前交代清楚后果:“您将蛊毒引到自身,太子妃是会好转,您伤身折寿也是必然,少则两三年多则数十年,若在彻底化解蛊毒之前没有抑制住它,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巫医大人既称琼羽一声太子妃,你们的公主在大梁便不是孤家寡人,我心意已决。”萧云奕望着琼羽,想象她大好时的欢乐模样:“寿命折的多我就先去黄泉为她掌灯,折的少便在人间替她多看几眼烟火。”
    “我这条命都是她的了,还分什么早晚。”
    一日之内,满宫上下都在传南昭来了一位能治好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急症的神医,然而那一夜,星月阁的灯亮了整晚,长春宫的烛燃都没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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