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知道自己何以喘不上气了。
    床头烛火摇曳,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心头一咯噔,僵硬地从三层被子下探出头来。
    之间烛光灯影里,一道素白的身影坐在榻边,不怒自威的眉眼映出些许温暖,淡然地抬起头,直直望着他。
    “醒了就松手。”
    他往下看去,才看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一截衣摆,捏得久了,猝然松开,骨头都在发酸。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望着她,只觉心疼欲裂,竟一时不能思考。
    过了好久,他听到自己唤了声。
    陵光皱起了眉:“谁是你师尊?既然你醒了,我恰好有话问你,你是何人,从何处来的,为何出现在战场上?”
    一串询问似耳旁风,他浑然不能听清,心头涌起一阵狂喜,眼中的光愈发地亮,他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顾不得背后伤口锥心的痛,呲了呲牙,扑过来抱了她个满怀!
    他连指尖都在颤抖,欢欣雀跃,如获新生般紧紧箍着她。
    他眼中闪着晶莹的泪,映着烛光,明亮得烫人。
    陵光猝然不防,被他抱得骨头发痛,脑海中嗡然一下,竟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从恍然的边沿回过神来,一把将他推开。
    重黎本就受了伤,又对她不设防,被推得一下跌在榻边,背撞上床栏,疼得脸色又白几分,险些没缓过这口气来。
    陵光感到心口跳得厉害,缓了几息才平静下来,看着他蜷在地上,背后纱布又渗出血色来,咬咬牙,到底是没忍心,将他扶起来放在榻上。
    “别乱动了。”
    重黎痛得颈边青筋耸动,额上转眼已是一层冷汗,却是睁着一双眼,始终望着她看。
    那双眼里温柔与沉炽交织着,让人不敢逼视。
    陵光清了清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陡然一震,想起自己已经回到过去,眼前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陵光,而是一切轮回变幻前,高高在上的朱雀神尊。
    她现在……是不认得他的。
    想到这,他心头一阵酸涩,握紧的拳徐徐松开,冲她笑了笑。
    “……也许吧。”
    他嘴唇还苍白着,只褪去了龙角和鳞片,落寞地坐在烛光里,这般虚弱的模样,便是想严审,也狠不下这个心。
    陵光叹了口气,问:“你是玄龙一族的人吧,为何出现在战场上?为何……救我?”
    重黎犹豫了须臾,望着她笑了笑:“我……离开九川好些年了,与如今的玄龙族并无太多瓜葛,我之所以会去那片山丘上,是因为……因为我听说神族参战,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么?”陵光听他说话,总觉得没头没尾的,教人愈发糊涂。
    他顿了顿,眨了下眼:“放心不下……你。”
    “我?”她皱眉,“我有什么可让你放心不下的?”
    “……哪里都放心不下。”他喃喃着,声音低了下去。
    “你口中的‘师尊’是何人?”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在床边,就听他反复地喊这两个字。
    想来多半是他尊敬的师长,只是他这一边喊一边流泪的样子,她瞧着怪不是滋味。
    “我师尊……”他下意识地先望向了她,目光闪烁,似有雾一般的颜色,“她是这世上最好,最温柔的人。”
    陵光面露困惑,明明在说着另一个人,可他眼里,却好像只看得到她一人。
    “你是陵光上神吧?”他哽着声,眼眶湿润。
    “……我是。”她淡然地答复。
    他的声音是沙哑的,伤心至极,难过至极,仿佛要碎掉了。
    “神尊你……特别像她。”
    他眼里尽是泪水,像是盛满了的罐子,再入一滴,都会溢出来。
    “我……特别想她……”
    哽咽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无边的苦楚中挤出来,带着血,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
    如乱麻拧在一处,扎得人心疼。
    沉默几许,陵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看你这样子想来也与此次天裂无关,战事已结,你因我而伤,且留在云渺宫养好了再离去吧。”
    她起身,忽有想起什么,回头问他。
    他愣地抬眼,隔了一会儿,才想起忘了回答。
    他一字一顿道。
    “我叫重黎。”
    她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你先歇着罢,晚些时候会有人过来给你换药……”
    不知为何,她总无法直视那双眼,被盯得久了,莫名地心虚,想要逃走。
    身后忽有人掀帘而来,拂过一阵清凉的卷地风,有人走了进来。
    “主上,药来了。”
    镜鸾拖着木盘,进屋瞧见坐在那的重黎,不由一怔。
    “呀,人醒啦。”
    陵光别开脸,嗯了一声:“刚醒不久。”
    “那正好,趁热把药喝了。”镜鸾放下盘子,将药端过来给他。
    见了她,重黎也愣住了。
    眼前的人尚且有些稚嫩,不似后来沉稳安定的模样,跳脱得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眸光晶亮,似星河灿烂,没有任何忧色。
    她歪着头看他,眨了眨眼:“有力气自己喝药吗?”
    重黎倏地回神,接过药碗,点了点头。
    药极苦,但比起霓旌存心给他找茬的时候要好些,他端起碗,一气饮尽。
    陵光蹙了蹙眉:“阿鸾,去拿点蜜饯来吧。”
    重黎一怔,错愕地看向她:“……不用了,没那么苦。”
    镜鸾在一旁都笑了:“主上,不是人人喝药都要备着糖润口的。”
    这话一听就知道在说谁,陵光干咳数声,没有接话,转而看向重黎。
    “既然如此,便就这样吧,你突然出现在战场上,惹来不少非议,我还需去东华和执明那叮嘱一番,你……”
    “陵光!”殿外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喝,未见人,先闻声。
    紧接着,便有人掀帘而入。
    “听说你在婴梁山捡回个臭小子?”
    一袭绛蓝纱衫,翩然而至,竟是一风华正茂的男子,面容端方清隽,容姿肃朗,潇洒卓然,一双凤目明亮却不逼人,有浩气英风,却也不至于让人感到轻浮动荡。
    他走进来,屋中烛火仿佛都亮了几分。
    陵光似也被他吓了一跳,旋即面露无奈,好笑地望向他。
    “江疑,你几时才记得进屋前先敲个门。”
    第九百九十二章 本尊的危机
    江疑笑着摊了摊手,不以为意的样子:“嗐,听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们凯旋,一时高兴就没顾上,之前每回上你这来,不都直接进屋么,找你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提敲门?”
    陵光嗔了他一眼:“你还有理了?”
    “我几时没理?”他反唇相讥。
    二人嬉笑怒骂,看得出交好已久,那些个尊卑礼数,都未曾放在心上。
    重黎手里的碗还没放下,便似遭了雷击般猝然抬头,望向陵光身侧的神君。
    启程前,他曾听颍川提及过这位符惕山神君,多年前便跟随常羲上神,论资排辈甚至在司幽之上,只是一直守着符惕山,故而之位列神君,但放眼神界,便是四灵都要给其几分薄面的。
    他试想过其人面貌,应是位端方持重的前辈,却不曾想如此……如此风姿绰绰,正当年华。
    虽知道神族寿命几近长生,但看着确然与陵光年纪相仿,如兄如友的江疑,他仍觉一阵惊骇。
    他此来最大的目的就是与江疑见上一面,此刻人就在眼前,他自是很想问问封天阵之事,但瞧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竟压根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他记忆中的陵光,总神色寡淡,不爱笑,话更少,几时会这般同旁人说话。
    还是……还是同一个男子!
    他捂着嘴猛咳了几声。
    陵光终于回过头来,有一丝错愕:“怎么了?”
    “伤口好疼……”他虚弱地倚在床边,“好像是裂了。”
    “我看看!”她绕过江疑,快步过来,神色有几分紧张。
    方才的确是她推了他一下,有磕到伤口的可能,但……但她也没使多大劲儿啊,颍川不是说这药敷上去很快就能止血结疤么。
    她将人扶起来,坐下细看,纱布下果真渗出了不少血。
    “这……怎么裂开了呀!”镜鸾咋呼起来。
    赖掉。
    她可是堂堂上神。
    “阿鸾。”她叹了口气,“再拿点纱布和干净的水来,重新上药。”
    镜鸾一愣,下意识地往桌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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