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脸色不是太好看, “非要与景溯搅在一道, 还将自己弄伤了……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柳凝没有出言反驳, 只是轻轻巧巧开口:“是他送我回来的?”
    “有人看见你被他抱进了营帐里,我过去讨人,他便将你还了回来。”顾曦说着, 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你肩膀上的伤,是谁给你包扎的?”
    “……殿下请女医官为我包扎的。”
    柳凝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便不再多说。
    北梁男女之防虽没那么严苛,但也并非毫无忌讳……她若是跟顾曦说是景溯脱了她的衣衫,亲自为她上药包扎,恐怕又要惹出不少是非来。
    车驾缓缓驶回顾府,如今距离她受伤已经过了大半日,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顾曦因着柳凝受伤,提早便辞了狩宴,带她回府。
    但狩宴也并未继续进行下去,南陈太子在狩山遇刺的事很快传开,虽然有惊无险,梁帝却依旧震怒,当场终止了狩宴,并下令彻查此事。
    谋害他国使臣,尤其还是一国储君,是重罪,一时间北梁朝堂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柳凝一边养着伤,一边将留意着此次行刺事件的结果。
    但最终结果却出人意料,指使整场刺杀行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认罪时自言与南陈皇室有仇,故而精心设计了这场计划,只为让南陈太子埋骨狩山,报仇雪恨。
    过往卷宗倒也对得上,确实与南陈积怨极深。
    这副将最终被凌迟处死,行刑数日后,柳凝的伤口也差不多好全了。
    此时局势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风平浪静,可柳凝总觉得这平静的表象下,似是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涌动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瑟的风卷扫过,顾府庭前的树叶纷纷摇落,她养伤养了一个多月,时间过得飞快,此时已入了秋。
    今日是霜降,天气渐冷,顾府在贫民巷子里支起了几座粥棚,施粥接济些贫苦百姓。
    平常府里做这些善举,柳凝也都会过去,施粥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披着一身浅蓝色的斗篷,戴着顶白纱帷帽,出了门,正欲登上马车,却被不远处另一辆车驾吸引了注意。
    那车驾柳凝眼熟,帘帐斜斜挑开,果然是景溯下了车。
    他见柳凝站在门口,顿了顿:“你要出门?”
    “今日是顾府施粥的日子。”柳凝点了点头,随后迟疑了一下,“殿下……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想必心里也很清楚,顾曦并不欢迎他到这儿来。
    现在恰巧顾曦出了门,否则要让他见到景溯,两人又是一场剑拔弩张。
    “也没什么,只是马车恰巧从这里路过,便在此处停了停。”景溯目光在她左肩上落了落,“你的伤……好些了么?”
    “已经没什么事了。”柳凝说,“殿下当时处理得很好,如今伤已经好全,只剩下浅浅的印子,想来再过一段时间,这痕迹也能消去。”
    她说着,垂下双目,也不为别的,只是忽然想起那日他替她包扎完伤口后,问的那句话。
    她对他……是否只存了报恩之情?
    这答案在她心里,实则也是一团乱麻,她也不愿去想,左右只是一些没什么结果的事。
    不过此时面对着他,柳凝心跳还是微微促了些。
    她生怕他再问一遍,她无法说出绝情的答案,也没办法再用装睡蒙混过去。
    好在景溯也不提这事,只是瞧了一眼停在顾府门前的马车:“听说顾府施粥是在东德巷那边,你可是要到那儿去?”
    柳凝颔首,他知道得倒是很清楚。
    “走吧,与孤一道。”他朝她伸出手,“正巧也去那儿附近办些事。”
    柳凝犹豫,景溯却也没让她继续想下去,径直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上了马车里。
    “殿下……”她脸上染上一层浅绯,似是有些窘迫,“顾府的人都看着呢……”
    若两人私下里牵个手,柳凝倒也不觉得怎么样。
    但此时因着她要出行,不少顾宅的仆从婢女正在附近,适才他拉过她的手、两人亲昵的姿态,恐怕已经入了这些人的眼中。
    柳凝从最初认识景溯伊始,他们的纠缠就是见不得光的……她早已习惯了这一点,在大庭广众之下稍有亲近,便会觉得不自在。
    “无名无分的,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轻声说罢,却见景溯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似是生出浅浅光晕般,令人顿生目眩之感。
    “你不知道么?”他捉着她的手腕不放,轻轻摩挲,“我们的事,整座燕京城也差不多传遍了。”
    “……?”
    柳凝惊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日你受伤,孤抱着你回营帐,共处许久……许多人都看见了,流言便也很快传了出去。”景溯说,“如今燕京街市上的赌坊,也都纷纷开了盘口。”
    柳凝怔怔:“赌什么?”
    “赌我什么时候娶你。”他说。
    “……”
    柳凝有些懵怔,没想到只是被他抱了一下,却引得整个燕京城都风声传遍。
    但也在情理之中,景溯身份贵重,兼又容貌俊朗,入梁以后,本就颇多传闻流传,备受关注……她此前也是听说过一些流言,诸如他与长乐公主的婚事,或是与丞相之女的逸闻。
    柳凝从来没相信过这些传言。
    而如今这传言里的女主角换了她……可见有的时候,流言也并不完全是假的。
    景溯见柳凝愣怔的模样,眉头微挑:“这些事情,顾曦没跟你说过?”
    柳凝摇头,却也恍然大悟。
    难怪前段时日,顾曦的脸色总是黑得跟锅底似的,每每看着她欲言又止,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坊间赌市开的盘口,定的是明年开春前,你我结姻亲之好。”他说,“阿凝,你怎么看?”
    “这个……”柳凝低头,“殿下也知道,我不太擅长打赌,前几次与殿下作赌,每次都是我输。”
    “那你就押‘否’。”景溯说,“这样,在来年春天之前,我就能娶到你了。”
    第98章 我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最……
    柳凝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怔怔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是真的想娶她。
    日光透过车帘缝隙映照进来,尘埃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然后静静地飘落下来。
    柳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她嫁过人, 当初在江州,卫临修也曾带着聘礼上柳家求娶, 当时她只说了句“不负君心”,便用团扇遮去半边脸, 一副娇羞而温柔的模样。
    但那一分一寸皆是算计好的, 她只是戏子, 按着事先准备好的戏谱子走便可。
    然而对着眼前这个人, 却不行。
    她不想再装假作伪地骗他,却也不能就头脑一热地答应他——父母之仇未报, 灭门的真凶尚未彻查清楚,她做不到抛下这些,像寻常人一样成亲生子。
    尤其是, 他的父皇,还极可能是致使萧家覆灭的背后之人。
    柳凝迟迟没有开口, 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她想要说出拒绝, 可嗓子眼里就像卡了什么似的, 话梗在喉头, 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景溯见她不语, 再看她的神情, 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眼中原本盛着的笑意淡了淡, 唇间逸出一声温柔的叹息。
    “我与你说笑的,婚姻大事,怎会如此草率。”景溯抚摸着她的发顶, 轻声道,“阿凝,我不逼你,我们可以慢慢来。”
    “……只是,你不要再从我身边逃开了。”
    柳凝望进男人眼里,那里不沾欲念,只带着淡淡的怜惜与耐性。
    她觉得自己像是溺在一汪深水,慢慢沉下,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
    车驾缓缓停靠在路边,柳凝将帷帽重新戴回发顶,垂下的素纱遮住面容,也将眼里的波澜一并遮去。
    顾府的粥棚已经事先支好,有仆从正忙里忙外地准备着碗勺,组织着贫民排队的顺序,几口大锅架在棚前,锅盖掀开,里面的汤粥正冒着腾腾热气。
    她从仆从手中接过汤勺,舀一勺米粥,盛到面前贫民捧着的瓷碗里。余光则瞥见景溯也下了车,靠在一旁墙边,朝她这边直直望过来。
    柳凝手抖了一下,险些将米粥洒出去。
    面前排着的长龙越来越短,忙活了近一上午,终于施完了第一轮粥,粥棚暂时关闭了起来。
    柳凝用丝帕拭了拭额边的汗,偏过头,看到景溯还在那里。
    “殿下不是还要办事么?”她收起帕子,走过去,问。
    “不急。”景溯说。
    他分明是一副很闲的样子,哪里是有什么要事的样子……
    柳凝哑然,瞧着眼前的男人,唇角先是微微抿起,随后又忍不住朝上弯了弯。
    午间日光正盛,她笑容不大,却也晃眼。
    “笑什么?”
    “没什么。”柳凝说,“就算没什么要务,殿下在这里待着,也挺好的。”
    景溯在这里,她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最开始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烦恼,每天思虑重重,想的全是如何摆脱他、甚至连杀了他的念头都动过。
    如今竟掉了个儿,当真世事难料。
    柳凝正在心里感慨,忽然觉得身下有些沉,低头一瞧,竟被两三个小孩揪住了裙角。
    其中一个瘦巴巴的孩子仰着脸:“姐姐,糖——”
    是来要糖吃的小孩子,前几次来施粥的时候,也遇到过。
    小孩脏兮兮的手印沾在了素色的衣裙边,不过柳凝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从袖间取出一只小袋子,将里面的蜜饯果取出,一人发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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