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三步并做两步, 将抄在裤兜里的手套抖出,透明白膜沿扣在指尖上一路拉到腕痕迹,蹲在那一团脏橘色旁边将猫给翻了过来。
    “我倒还真想没过, 这猫死得这么快。”戏柠舟从男人身后慢吞吞挪动脚步, 他的漫不经心都快洒到猫尸上了。
    这模样大小和花色显然彰显着它“奶糖”的身份。
    “……”, 梁仟先是沉默了一瞬, 他把手包着整个猫背摸了一遍, 猫体冰冷, 有些地方已经僵硬了, “你不觉得这像是什么暗示一样吗?”
    戏柠舟踢着旁边的小石子, 视线根本不分给躺在地上的那团小畜生:“哦,这还有什么能够暗示的?”
    他像是失去了耐心, 眉头一挑,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缜密或者是吊人胃口的分析:“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死去的宠物狗宠物猫本身就很多,这种东西谁知道到底是养来打发时光的无趣, 还是用来发泄内心的不平?难道死只猫,都能威胁到我的什么安危吗?”
    “我像是那种,被别人圈养在某个地域里的宠物猫狗吗?”他的眉目上的明艳跟着他不耐烦的神色显得一样张扬。
    梁仟蹲在地上, 一只脚斜下来,戴手套的那只手掩在膝盖上,手中不算温柔地抓着这团脏橘色, 上下掂量了两次, 侧着脸, 眉目都放在昏黑里:“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抬起头来, 嘴唇抿成一条线, 眉头凑在一起:“阿柠, 你知道我想问的, 不是这个东西。”
    “哈。”戏柠舟冷笑了一声,又不知道是哪句话刺动到他敏感的神经,“我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
    “这种本来买来就有病的小动物,没有可爱温软的能力让它的主人产生怜惜,也或者是它的主人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买它本来就不是为了养,它被养死了……”青年忽然噎了声。
    他紧皱着眉头弯曲腰身,原本摊着手的身姿卷成一团也蹲了下来,话语像被硬塞回了咽喉,怎么也发不了声。
    梁仟将手上的东西快速丢出去,连带着手上的手套也摘下来卷成团,还来不及丢出去的时候已经吓得将没戴手套的那只手一把捞住戏柠舟的胳膊。
    瘦弱得他一个手能圈大半个胳膊。
    “阿……”
    “它被养死了,只有怪它自己的命不好。”戏柠舟的眉眼舒展开,从刚才蜷缩的姿势里昂起头来,他的目光顺着蹲下的方向看见被梁仟扔远了的橘色。
    梁仟一时没能听出他情绪上是否有不对的跳动。
    两个人蹲在下水道旁边像定格住的画面,好一会儿青年才把头又埋在膝间做了几个深呼吸,扒开男人的手,缓缓站起来,他皱了皱眉看见那团脏橘色上的白布。
    “做了这么多案件调查,这个东西都不需要什么过度复杂的分析吧。”戏柠舟还记得很清楚将它踹出去的那种感觉,脏橘色上还有一条白布,他指了指白布,“用这个东西缠着猫脖子甩了几圈想把它弄死,后来又想塞入下水道企图让它消失掉。”
    “梁仟,我怎么觉得,有很多时候,你比我还要不想、不敢去面对你看到的事实呢?”戏柠舟看着他的发旋,说着说着连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啊。”
    童衫衫虐待死了她的猫。
    梁仟听在心中都觉得头顶像倒给他一盆冰冷刺骨的水,他很不愿意跟戏柠舟打哑迷,如果可以的话有些话他甚至不想听到戏柠舟说出来。
    他想一直以来是他想错了。
    不管戏柠舟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从他们羁绊开始的地方,这个小姑娘就像一缕特别的光围绕在戏柠舟的心旁,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哪怕有时候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被暴露出来,对这个人的占有欲再怎么强,他都隐隐约约感受得到童衫衫对戏柠舟的不同,以至于不敢把猜测质疑和占有明显地搁在他们之间。
    不是因为尊重戏柠舟对待童衫衫的态度,凭借着他那疯狂的自私,他怕的只是这个小姑娘担当着什么对戏柠舟根本上的成分。
    所以他一直不敢去调查、也不敢去想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他一直也只能小心翼翼。
    以至于他之前根本也不知道童衫衫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更多的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不可能再见面,这个小姑娘对戏柠舟的影响也只是记忆了。
    他是个不能共通戏柠舟世界的人,戏柠舟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他知道他只能从字面上去理解,那些藏在他生命里的黑暗和痛苦他只能凭想象去还原,他没有办法感受那种被置于窒息里的浑浑噩噩。
    然而现在,从心理冒出来一种莫大的恐惧让梁仟身上每一处肌肤都像被重锤击中了一样,痛得他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
    “走了。”戏柠舟皱眉观察了他一会儿,四肢都变得有些麻木,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不然为什么感觉脑部活动有点带不动肢体动作了。
    梁仟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眼前发黑了。
    “阿柠。”他喊着。
    “嗯?”戏柠舟裂开嘴角,他甚至忽视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尸臭。
    “阿柠。”他又喊着。
    “我在。”戏柠舟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
    “阿……”
    “回去吧。”戏柠舟打断他,他也突然有些无措了,好像是什么一直压抑和忽视的东西被开封了一样。
    他明明把那些恶臭味都死死地压在一个坛子里,甚至还用了很多重东西把盖檐粘得紧紧的,他想他再也不会让恶臭扬出。
    可是是什么时候被别人打开的呢。
    他也记不清了。
    只是好不容易封住的恶臭味被打开,就再也没有办法完完整整地关回去,在他还在呆滞麻木的时候,盖檐自己都能被那熏人的味道冲开。
    梁仟想他大抵是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
    戏柠舟想他大抵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青年觉得嗓子里呛了一块割过人血肉的刀片,他皱着眉把这块东西哽咽了两遍,也没能噎下去,下巴伏在梁仟的耳畔,那些黑色微卷的发丝扫在他的脸上,竟然有些不适。
    “……你不会领会那样的感觉。”戏柠舟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嗓子突然的不舒服,他声线都变得有些沙,“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它是扭曲的。”
    像每一次从芦苇丛里醒过来又昏过去,就算再昏胀的大脑都阻隔不了身后的那种剧痛,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是不对的。
    是不正确的,是编织在整个错误认知里的扭曲。
    于是你崩溃了。
    梁仟身形一颤,这是他少有能领会的同通。
    “再后来你发现,扭曲的不是世界,扭曲的只是你的世界而已,在和你同龄的那些人,他们有着你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你甚至连辨认正确与否的能力都没有。”戏柠舟的语调带着一丝笑意,他没有带上那种无解的绝望。
    “你甚至发现,你的人生轨迹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你不停不停地欺骗自己,这个世界还是好好的,你也还是个正常人,你也还是好好的。”戏柠舟将下颌缩下来,他的眼瞳里充满了梁仟看不懂的神色,“你想让自己相信你没病。”
    和西婪一样年龄的人,他们活在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故事里,也许有人比他更加的痛苦不幸,比他更加无助绝望和承担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但是这没有办法让他因为别人的更不幸而忽视自己世界的扭曲。
    “宝贝。”他低声轻喊着。
    “我是这样,你是这样,衫衫也是这样的。”戏柠舟已经快数不清楚他究竟是多少次从那样的感觉了,心脏痛得几乎不能跳动,仿佛梗阻了他身体任何一寸的血液运输,“她在骗自己没病,我们难道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
    我有病,你难道也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
    梁仟那种头顶的凉从眉目贯穿到了心,凉水像是变成了冰椎,还在向下身蔓延。
    他们病了的原因,不是他们的生命本来就充满了不幸,不是很清晰地认知在有家暴倾向的父亲和卖.淫为生的母亲那样环境里长大的不幸。
    而是他们把原本的环境当作完美无缺,以至于当那些恶心的人奉为世界里的神灵,短暂被戳破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吸收那些坏处转化为动力的勇气都没敢伸出头来。
    梁仟觉得,也许他又忘了什么事情。
    一件和这个原本就有预料又有点可悲的故事本来没什么联系的事情。
    “回去吧。”戏柠舟又催促起来,他的耐心真的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好了,他确实感冒了,连走起来都略带飘忽,“梁仟。”
    “我们的世界不会好起来了,所以我们只能让它不要再坏下去。”
    男人没有因为他难得的正能量有什么特别触动,这反倒让他更加惶恐,就想他认为这不应该是戏柠舟说出来的话。
    梁仟狠狠地闭了闭眼睛,那冰锥已经刺破了他的身形,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怎么样护着身边这个人,又怎么样继续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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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完回归,刚开始更新可能会比较慢,这本书写的时间有点长了,还不能一时间就找到当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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