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不甚晴朗,风儿卷着落叶,在眼前纷舞。
    这天下午,阿明兴冲冲地赶往大森林,又想去与老情人刘三姐跳舞,到了歌舞厅门口,一看粗粗的铁链条拴住了门儿,再一看门柱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森林歌舞城有限公司,因故即日起停止营业。此致敬礼2017.12.18.”
    “完了,完了,这下没得舞跳了!没得舞跳了!”
    阿明顿时傻眼了,像根木头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不停地暗叹跳舞时代结束了。
    有舞客陆续而来,都像阿明一样,瞪大了眼儿张大了嘴儿叹声连连,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何处去。
    一群人正议论纷纷,歌舞厅的老板娘来了,大家焦急十分地问她何故停业。老板娘扳着张脸孔,说昨晚有关部门安全突击检查,黑舞儿时查到什个帮1弄不灵清的老西斯在舞厅里抽烟,除出罚款,还要停业整顿三天。
    “还好!还好!没被关闭,不然,就没处跳舞了。”
    舞客们都庆幸,阿明心里一下子也宽松了。回家时间还早,他沿着城河走,一路想着曾经与刘三姐在河里戏耍的往事,心里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甜之味。
    凛冽的寒流滚滚从北方南下,元宝、银杏、柳树等树儿都已光秃秃了,不过虎跑路上的香樟、松柏、桂花等常绿乔木依然葱葱茏笼的。2018年元旦这天几乎没风,太阳暖洋洋的,花港公园那一片湖面波平似镜,只在边上有几只水鸟在游动,荡起阵阵涟漪。
    下了赤山埠的坡儿就到了虎跑的山门口,阿明夫妻早早到了,青皮甘蔗、定富、春桃和小燕夫妻随后也来了。
    那天在大森林歌舞厅,阿明意想不到踫到了从单位里溜出来跳舞的定富,好久不见面了,于是两人约好元旦这天聚一聚,到虎跑茶室喝茶,晚饭去官巷口的新开元大酒店吃,然后再去大森林跳场舞。
    或许天冷之故,茶室里喝茶的人并不多。不过,仍有不少老年人提壶拎桶,在清澈见底的一方泉池里舀水——他们要带回家去烧水泡茶。
    虎跑泉很神奇,满满的一碗水,放五六枚硬币进去,水也不会溢出来。
    坐下后,大家啜着香茗,话语就像岩壁上的山泉一样叮叮咚咚飞流直下了。
    青皮甘蔗最关心时事了:“你们今早天安门广场升国旗的直播有没有看呀?”
    大家有的说看了,有的说没看,阿明房间里的tcl电视机之前麻油搭搭浆时好时坏,早几天彻底坏了,七半点还懒在床上没爬起来,所以没看。
    阿明:“之前新闻中听说升旗由武警改由解放军三军仪仗队升了,肯定很好看。”
    青皮甘蔗:“那场面真的威武雄壮、激动人心啊!”
    定富:“我国的军人队伍整齐,步伐铿锵,阅兵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那次解放军建军90周年在朱日和的沙场点兵我看了,真的壮观,看到东风31改,特别是歼20飞来,那个感觉就叫‘扬眉吐气’。”
    青皮甘蔗:“现在我国航空母舰都有了两艘,055大驱也下了水,除出高铁、核电,量子通讯都赶过美国了,还有北斗、天宫、天眼等等,真的强大起来了,美国佬都寒我们几分了。”
    阿明:“那天上午,十九大直播我倒是看的,听到‘海晏河清,朗朗乾坤’,激动得眼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冬萍:“是的,阿明是个性情中人,那天我还说他这么激动作啥?”
    春桃:“冬萍,那阿明听到‘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他的反应急个套?”
    冬萍:“他就打呆鼓儿了,说我们的房价一年多光景从一万左右一下子涨到二万五一个平米了,像个哦子猫儿似的祈祷房价再上涨,今后可以多卖些钱儿来度老。”
    春桃:“那现在卖掉就有200多万了,工薪阶层不吃不用要做四五十年才买得起呀!”
    阿明:“要这样说,那坐坐受贿几千万、上亿的,工薪阶层要做几百上千年哩!这怪我不来。哈,阳光不能总在风雨后。”
    小燕:“到2020年,阿明可以拿四五千块退休金,那吃穿不愁,随时可以卖掉房子过上小康日子了。”
    阿明:“还有两年十个月的日子难过,到这个月十号,一年的失业金就全领完了,再不出去找个工作做,冬萍真的要打我屁股了。”
    小燕:“阿明写书瘦成了这样子,屁股上也没多少肉了。”
    阿明:“《老舞生》马上完本了,到时找个合适的工作,舞跳跳,养养身,马上会壮起来的。”
    青皮甘蔗:“杭州舞厅太少了,过去霸占风景区的楼堂馆所都还政于民了,工人文化宫、俱乐部本是小老百姓娱乐健身的地方,也该还政于民了,省得老百姓跳广场舞风里来雨里去吃苦头,还有叫人头痛的噪音扰民。”
    定富:“青皮甘蔗,你想得美!铜臭沾上容易,除掉却难呀!”
    青皮甘蔗:“元旦献辞中,政府最好的政绩不就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吗?我相信这一天会来到的!”
    阿明:“我要是个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我的提案就是让小老百姓有属于他们的低廉的娱乐场所,比如大众化的歌舞厅。”
    山风徐徐吹来,带来香烛和草叶的气息;脚旁不远处的泉水往山下流去,潺潺之声在幽谷里似仙乐般悠荡;数枝老梅在布满青苔的岩石间爆开些芽头来,显得生机盎然;也有数只冬鸟停于老树古木上,偶尔发出一声脆鸣;阳光透过苍松翠柏的缝隙照在寺檐的风铃上,折射出耀眼的银光。
    有缘相聚,其乐融融。以前的欢乐惆怅都已随风,今后的生老病死也已想通,听泉声而啜香茗,闻香风而叙情谊,享受上天给予的阳光,快乐生活每一天,如今对阿明来说,仅此而已。
    新开元大酒家地处官巷口闹市,价廉物美,中餐大厅里宾朋满座。阿明像饿死驹似的酒菜盛多不少2吃喝得木佬佬,肚皮都胀鼓鼓了。出了酒店,他这么一个无业、袋儿里瘪塌塌的人居然像个大款似的,时务敦敦走,屁股插笤帚3,傲视在门口缓缓开着奔驰、奥迪轿车而挡住他去路的人。
    大森林歌舞厅霓虹灯闪烁,人头挤挤,优美的舞曲起来了,老西斯们纷纷下了舞池去。
    灯初上
    夜未央
    来往的人多匆忙
    我不要太紧张
    和别人一模样
    但是你对我望
    两只眼睛大又亮
    我开始失去了主张……
    对你爱爱爱不完
    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
    sowelovelovelovetonight……
    并四步是一首改编自金池的《对你爱不完》,曲调明快,歌词情深,阿明带老婆跳着拉手,情不自禁起来,把她的手儿握得越来越紧。冬萍感受到了老公的爱意,脸儿竟然红罗罗起来像初绽的红梅。
    舞厅里暗幽幽,灯光红兮兮,人就要显得年轻许多。冬萍本来就天生丽质,这时光看起来就格外地动人。六七年来给老人送终实在不容易,阿明又在埋头写书,无心也无暇欣赏老婆的漂亮,他细细地看着,忽然间起了一种冲动——这种美妙的感觉好久没有了!
    “老婆,去!跳舞去!”灯光暗了下来,阿明兴奋地叫老婆跳慢四步去。
    “墨墨黑的,都几岁年纪了,跳什个黑舞儿?”
    “老婆,老来鲜嘛,难得出来跳场舞,这舞儿不能错过。”阿明拉了老婆起来。
    夫妻俩相拥着到了舞池的边角儿,阿明闻着老婆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仿佛时光倒回到了激情四射的年代,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儿来,从额角头到鼻尖再到唇颔一直吻,然后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抚摸着她丰满而又结实的身子。冬萍被老公的温馨感动了,缓缓地仰起头儿,将滚烫烫的腮儿紧贴在他的脸上,半眯着眼儿似在享受直到黑舞儿结束。
    落叶萧萧暮向晩。
    这天下午,阿明从大森林跳完舞儿回家来,到了苑门口,踫到了两个跳广场舞的狗娘们,她俩正在谈论那个放舞曲的老头子。原来那老头子得了关节痛风病,难以行走,已不能再放舞曲了。阿明是有几晚没听到楼下的热闹了,得知原委后也甚是惋惜。
    狗娘们晓得阿明会跳舞,说他书快写完了,晚上没事,何不替那老头子来放,一来好锻炼身体,二来也好弄点烟儿钱。
    阿明被她俩怂缸火怂得心动了,那老头子就住在旁边的桂雨坊,一炮仗路,于是就随狗娘们上老头子家去。
    老头子拄着拐杖下床来,一步一移,到了客堂,得知阿明他们的来意后,高兴地笑开了,说阿明愿意放,音响器材他无偿给阿明。
    阿明这下便来劲头了,在老头子的指点下,很快学会如何放舞曲了。老头子又把舞者花名册给了阿明,那上面有舞者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晚上,月儿半圆,有些薄雾。阿明推着小车儿到了小花坛边的空地上,放起舞曲来,有十多个人跳。
    过了几天以后,人就有三四十个了,那嘭嚓嘭嚓震天价响,那个热闹呀真叫热闹。
    “老公,你做老头子接班人了,我看你这几天边放边跳,精神好了不少。”这天冬萍休息,随阿明一起去放跳。
    “老婆,这个行当公益性的,虽然没啥收入,但我喜欢,能为大妈、小娘们做点事,看他们开心的样子,我也开心。”阿明随着伦巴舞曲带老婆跳起来。
    “可惜你还没退休,不然,做做这事儿还蛮适合你的,心情好,身体也好。”
    “老婆,两年十个月,一熬就过去了,做做好事,积点德,我们都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只是你只有最后一个月失业金好领了,没了失业金,自缴养老保险不能断,日子就有点难过了。”
    “老婆,现在先用着你的,等我退休后,家中一切开销由我来,你的钱就积存起来,我们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到那里去旅游就到那里去旅游。”
    10号这天下午,阿明领完最后一个月的失业金正回家来,冬萍来了电话,说快过年了,店里走了几个服务员,收盘洗杯的阿姨也回安徽老家了,经理希望他回“东北风”去做,晚上做钟点工也可以。
    “老公,你下午三天两头要去大森林跳舞,我也不勉强你整天做,现在你书已写好了,晚上反正没啥事,做做钟点工也好,每个月1500块是有的,这样缴缴养老保险和烟儿钱就有了。”
    “老婆,不行啊!现在我晚上要去放舞曲,那么多大妈、小娘们在等着我,我不去,就散桃园了。”
    “现在店里缺人,回店正是个机会,放舞曲业余搞搞的,当不来饭吃,店里做,小康路上你就不掉队了。”
    “你说的也是,可小康生活不光光是物质上的,精神上更是不可或缺的啊!”
    “我说你呀,就是一根筋,这种**精神现在少之又少了。”
    “呵呵,老婆,你要知道,我年轻时就是搞团工作的,那时的思想、快乐至今忘不掉呀!”
    “这精神的事儿不用你一个无业人员来操心,市民中心建得那么大,文体中心造得那么高,为啥不弄块场地出来给老百姓跳跳舞,如今都讲利益了!”
    “是呀!小老百姓不想免费跳舞,只是想便宜点,在经济上能承受得起,市民中心、文体中心有那么多场地,为啥不以利益为重而优惠出租给舞厅经营者呢?”
    “好了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你考虑一下,来不来店里做?”
    “从今往后,我就是守着这破音响,放放舞曲,不会再去做什么了!”
    待到二月花开时,莺歌燕舞闹春忙。
    这晩的月亮很圆很圆,虽是寒冬季节,风儿却很柔很柔。优美的广场舞曲在花坛边儿响了起来,花坛里的腊梅初绽开来正艳正艳,舞者整整齐齐翩翩起舞。小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波澜丝丝,大狗小狗儿竖着耳朵,或蹲或伏,俱好奇地似在欣赏大家的跳舞。
    这天冬萍休息,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她已不干涉老公的爱好了,甚至有时还赞许几句。
    “老公,你心态好,有善心,狗娘们都说你看不出快虚岁59的人了。”跳慢三步时,冬萍对老公道。
    “做人开心,身体就好。一天到晚不知足,愁这愁那的,自然老老就快。”
    “你有钱不去挣,非要放舞曲,真是为舞而生,为舞而死呀!”
    “舞之魂。国没魂不行,人没魂不行,我阿明要是没了舞魂,这余下来的日子就活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老婆,话说回来,这放舞曲,没你的支持,那是绝对做不成的,等一下我给你放一首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感谢有你,真的!”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
    今生就该我还给你
    一颗心在风雨里
    飘来飘去都是为你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注释】
    1什个帮:杭州话,这一帮人,这一批人。
    2盛多不少:杭州话,众多、许多之意。
    3时务敦敦走,屁股插笤帚:杭州俗话,自以为了不起,对人不恭敬。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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