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许惜颜回来那日见了一面,给骂了一顿,这随后数天里,上官穗竟是再没跟许惜颜能单独谈一次话。
    一个确实是家里太忙,丧事太多需要要打点,也有太多人上门来拜访升平公主了。但更重要的,上官穗也感觉到了,二嫂根本就不想见她。
    可能知道她是要替娘家求情,索性就不见了。
    甚至,也不让她到前头去招呼宾客。
    虽然这也是让上官穗避开闲言碎语,横竖萧氏也没出去,给她的借口就是在后院服侍婆母,连郑七娘也抽空狠狠在后头歇了几天。
    但老是这么着,让上官穗的心里未免就恐慌起来。
    她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家,想找尉迟均说说,可尉迟均如今也忙。
    既忙家里的丧事,因回了府城,还得跟府衙上司们汇报本县的公事。
    今年他那县里旱情严重,原是走不开的,还是陆知府亲自发话,他才回来了一趟。
    但旱情不等人。
    与邻近县城要如何合理分配用水,回头真若颗粒无收,得怎么救灾,零零碎碎,都得有个章程出来。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尉迟均就连做梦说起梦话,都是在讲灾情。
    上官穗好几回想趁夜去跟丈夫求情,因为长辈服丧,夫妻俩如今是分房别居,尉迟均去睡书房了。也不止是他,尉迟喜两口子也是如此,连尉迟圭回来了也是如此。
    看丈夫那一脸疲惫,倒头就睡的模样,上官穗又实在不忍心把他吵醒。
    可如今娘家都派人求上门来了,她再不能不管了。
    上官穗命人带这婆子下去休息,想想还是打算先去求求婆母。
    萧氏那天骂得虽凶,可婆媳相伴多年,上官穗深知,婆婆最是嘴硬心软的一个人。
    许惜颜和尉迟圭,二人气势太盛,心志坚毅,她没有半分把握说服任何一个人,可萧氏却还是尚有几分机会。
    为了方便说话,上官穗甚至都没有带一个丫鬟,可走到萧氏居住的后堂时,不意见到婆婆院里,来了个熟人。
    是虞亮的妻子,也是上官穗的舅妈虞夫人。
    因天气炎热,两家又有亲,萧氏便没在屋里待客,请人到院里的凉亭喝茶,更通风凉爽。却不意上官穗会悄无声息的过来,还站在围墙镂空花窗后的竹林里,挡得严严实实。
    “……五丫头那里,也是亏得府上操心了。”
    虞夫人一提,上官穗就知道了,这是说的虞淑芬。
    可虞淑芬一个守寡的,要尉迟家来操什么心?
    只听萧氏道,“这些客气话说来做甚?五姑娘也只是一时运道不好罢了。她那品格脾气,我早就爱得不行。偏生从前又没机会,只是干心疼着急罢了。如今也是机缘巧合,也亏得你们不嫌弃……”
    “太过谦了,这样的好人才,我们哪里敢嫌弃?”
    接下来,二人声音更低,上官穗也听不太清,只隐约听到萧氏提到一句“三”什么的。
    她心里咯登一下,排行第三,那是自己丈夫么?
    虞夫人又说,“只盼着五丫头日后也能开枝散叶,生儿育女,报答……”之类的话。
    上官穗勾起心病,脸色大变,再不敢留,在日头底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的,竟又回了院里。
    那虞家婆子吃了些茶水点心,缓过气来,正焦急的等消息呢,忽见上官穗脸色难看的回来,忙迎上去,“怎么?难道又拒了?姑奶奶就没有哭上?”
    “丁妈。”
    上官穗忽地一把将她抓住,双手冰凉,“你说,你说家里,会不会给我相公纳妾?不不,她若来了,应该是个平妻。”
    婆子脸色也变了,幸好上官穗之前将人打发下去,左右无人,她忙把她拉到里间,“如何说起这等话来?可是听到什么?”
    上官穗真是六神无主了,便把方才隐约听到那些话,告诉了丁婆子。
    丁婆子本就是个心多的人,当即脸色大变,一拍大腿,“十有八九,就是了!否则,好好的议论一个寡妇干什么?还克亲克夫,若不给人作妾,能有什么好去处?”
    她的眼神也躲闪起来,明显透着几分心虚,“尤其咱们三姑爷,至今膝下可就一个儿子,还……”
    上官穗浑身一颤,脸色更白了些。
    大夫说了,她失于调养,日后要孩子,本就艰难。尤其象她这般渐渐上了年纪,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偏偏亲娘虞氏死活不放她跟丈夫赴任,丈夫又不愿纳那些丫鬟之流,那么虞淑芬,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想想当初,尉迟家肯娶她,许惜颜都明明白白的跟她说过,小叔子底子薄,学问差,希望她以后能多帮着些,尤其在公文处理上,自己也满口答应过的。
    那几年,有兄嫂在身边,爹爹也还在的日子里,上官穗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一面学习打理家务,一面帮尉迟均讲解公文。
    那时夫妻俩是多么要好,上官穗简直觉得,丈夫一刻也离不开她。回家就会问,少夫人呢?上官穗成天也是忙,却忙得有多么快活?
    但后来……
    若是尉迟均再娶虞淑芬,自然可以带到任上,替他打点公文,应酬往来。岂不比自己这个困在家里,半点忙都帮不上,甚至生育艰难的正妻要强得多?
    “姑奶奶,姑奶奶你别哭呀,这会子你光哭有什么用?得想个法子才行!”
    丁婆子推了上官穗好几下,才总算让她醒过神来。
    再抬手,才发现满脸俱是冰凉的泪水。
    “我,我该怎么办?丁妈,我要怎么办?”
    “人家都把刀架到咱们脖子上来了,姑奶奶还等什么?趁着这会子客人多,您就去灵堂闹!”
    “当着众宾客的面去问,怎么就不能打发人给上官家递个话儿了?到底还有没有把你这个三少夫人放在眼里?”
    “咱们上官家也不是多过分的要求,也没让他们去八抬大轿接吧?不过是打发个下人,说句话就行,有什么难的?”
    “若连这都做不到,说实在的,姑奶奶呀,您退了这一步,往后您在这个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对!
    上官穗双拳紧握,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她绝不能退,也绝不能让虞淑芬进门!
    就算她再同情表妹的不幸,也绝不能把丈夫分给她。
    兄嫂要是尊重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退让一把,给她娘家一个面子?
    如果他们不给,他们要实在不给,那自己也豁出去,要闹上一场了!
    还是灵堂后的那间客厅,许惜颜正疲惫的结束了一拔应酬,进来喘口气。
    陪她进来的,是赶来吊唁的柏昭,也顺便说说家常。
    数年不见,他如今是个十足英武的将军了,浑身气势威严,不怒自威。
    这些年里,柏老太爷走了,家里的叔伯婶娘们有走了的,连柏昭的母亲也过世了。柏昭在边关更是见多了生生死死,越发豁达。
    “……之前娘过世,回去奔丧时,爹都说过,只要知道儿孙们过得好,他们就没什么牵挂了。身后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你抽空也要保重自己,别拖垮了身子,才是最大的孝道呢。”
    “还是小舅舅见识高明,这话说得敞亮。”
    尉迟圭也进来了。
    他一回来,前来的宾客就更多了。
    只是金光侯惦记着媳妇辛苦,也不知谁给他带了两个鸡蛋大的果子来。当着柏昭的面,就心疼的塞给媳妇了。
    “你这些天也没吃好喝好,且吃个果子开开胃。”
    哟,无花果呀。
    这无花果中原少见,西域较多。只这鲜果娇贵,就算如今打通了商路,也极难长途运输,所以有这两个品相上佳的鲜果,还真不容易。
    之前夫妻俩就算偶尔能得一些,也都省给孩子们吃了,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可尉迟圭记着媳妇喜欢,总会偷偷藏几个给她,这就是夫妻俩的小甜蜜了。
    柏昭道,“你吃你的,别让我。侯爷也辛苦了,过来让小舅舅也给你倒口茶喝。”
    “那可谢谢舅舅了。”
    横竖二人年纪差得不大,也没那些主人客人长辈晚辈间的计较。尉迟圭过去坐下说话,许惜颜便顺了丈夫的好意,将两枚小无花果吃了。
    果然甜得很,也开胃。
    而那边二人正说起之前萧氏和虞夫人提到的亲事。
    原来,虞亮自拜托了许惜颜之后,许惜颜心中一直记挂。等小舅舅一来,就跟柏昭略提了提。
    因在宁州济州姻亲众多,虞淑芬不想招惹闲话,原是不惧嫁到京城或是更远的地方,可许惜颜觉得,女子嫁得太远,远离家乡亲人,始终伤怀。倒不如去甘州打听打听,离得又不算太远,有空总可团圆一二。
    结果一问,还真问着了。
    原来郭怀有个小表弟郭惇,从前随郭乃安一起入京,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当人质的。还曾经去过许家拜访,又伶俐又爱笑,甚是讨人喜欢。
    后在护卫大皇子入宫平反的那次战斗中,不幸负伤。没残疾,但脸上给劈了一小半,好好一个帅气小伙儿,算是毁容了。
    后太医院虽全力救治,到底落下长长疤痕,甚是骇人,眼看是做不得官了。
    郭惇倒想得通,觉得安心回老家过日子也挺好。
    可新皇即位之后,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非要亲自做媒,在京城给郭惇娶了个名门淑女,还授了五品官衔,虽是虚的,却有一份俸禄,还允他世袭三代,才肯放郭惇离开。
    要说郭惇娶的妻子也是好的,并不嫌弃丈夫毁容,当时结亲,也是女方自己同意的。
    就是回了老家,怀孕的时候遇到难产。郭家人仁厚,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说保小弃大的,相反只要稳婆尽力救治媳妇。
    后来媳妇救活了,孩子却胎死腹中,且又伤了身子,别说生孩子了,从此病卧榻上,要人日夜伺候。
    媳妇心中又难过又不安,要给郭惇纳妾,可郭惇却不肯同意。
    夫妻本是同林鸟。
    哪有一方有难,就撒手不管的道理?
    且媳妇还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才遭逢不幸,如今又远离故土亲人,再娶个妾回来生儿育女,父慈子孝的过日子,不是往媳妇心窝里捅刀子么?
    他执意不肯。
    这些年就守着一个病歪歪的媳妇,将她照顾得妥贴之极。
    连大舅兄从京城来探视,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整整守了十年,媳妇终于病逝。
    郭惇又为妻守孝三年,仁至义尽。
    他自知貌丑,也不愿吓着好人家的女儿,本来都不打算再娶,从兄弟里过继一个孩子就是,倒是郭家长辈心疼,看他正值壮年,想给他再寻个良配。
    如今许惜颜一提虞淑芬,柏昭当即就觉得正好。
    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年岁相当,又都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必能惺惺相惜。
    只要虞淑芬不嫌弃郭惇貌丑,这亲事他就敢打包票,绝对能成。
    故此许惜颜便跟萧氏说了,将虞夫人请来说了。
    虞夫人一听,立马就同意了。
    说来郭惇当年受伤返乡,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虞淑芬是远远见过他一回的。当下没有憎恶,反心生怜悯,还曾经跟长辈说过此事,不该以貌取人。
    如今郭惇这身份地位,说来比虞淑芬的前夫家都强多了。二婚能再嫁这个丈夫,那才是烧高香了。
    这回因柏昭来了,郭怀驻守边关走不开,就不能亲自来上香了。但郭家边关主事的叔叔婶婶,早说了会亲自吊唁,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了。到时长辈出面定下,再无不成的道理。
    尉迟圭觉得挺好。
    他也是军伍出身,最见不得这些军人伤残后,没个着落的凄凉下场。
    当年绛紫死了,留下一对双生子,吕青山虽给救了回来,却也身受重伤。他原也不想续娶,后是尉迟圭跟他谈心,为着照顾孩子方便,也是为他调养身子,尉迟圭特意把吕青山调回了老家附近州县任职。
    后吕青山也守了三年,才跟绛紫家里商量,娶了绛紫一个表妹。虽不如绛紫出挑,却是个老实厚道的姑娘,对双生子也视若已出,照顾极好,尉迟圭才算安心。
    只是说着这事,未免又想起重病的向鼎,连金光侯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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