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言接手供应工作后,就开始了她没日没夜的小供应商生活,连对许铮的作业辅导都给取消了,全靠小铮自力更生。
    原本这条线上赵三哥的手下时不时给李晓言找麻烦,李晓言一边奔波在水果市场,一边还要在各个夜总会间处理突发问题,耐着性子和那帮故意和她过不去的人沟通交流,最忙的时候每隔几分钟就会来个催促或者责问电话,李晓言本着夹着尾巴赚钱的原则,硬是没和那帮孙子计较,直到所有人都把她当成莲姐手下一条好脾气的狗,才渐渐消停了那股戾气。
    这当中自然也少不了李晓言的贿赂,别的不说,至少中华烟要搭上好几条,大部分穷人都抠门,这是与生俱来的恐惧所带来的局限,但李晓言明白,最开始赚钱不是主要的,赚人心才是。
    而人心,是最容易被收买的,几句温言善语,几次觥筹交错,就能让原本的隔膜消融一半。
    张莲看得出来这孩子忙得心力交瘁,但她也在观察,看李晓言能不能经受住这些繁琐又糟心的考验,承受住了,这孩子可堪一用,承受不住,估计就算她有心相助,吴光乾也会把水果供应权收回来,交给他真正的座下走狗。
    她以为李晓言会来求助于她,但是李晓言没有,她硬生生扛了半年,居然靠着自己的那张日渐厚实的二皮脸,随口就来的恭维话,恰到好处的小恩惠,就把自己从最初的困局中解救了出来,虽然说不上把敌人赤化,但那些人也不怎么好意思再给她制造麻烦了。
    张莲倚门观望,笑眯眯看着李晓言的光速成长,虽然那些青春文学里常说长大就意味着油滑,把最珍贵的东西丢在岁月中,但张莲和李晓言都爱死了这股红尘锅里炼出来的油滑,因为这才是活下去的第一武器。
    度过了前两个月入不敷出的艰难期,李晓言在第三个月开始进账,一直到六月底,她大致算了算,统共赚了一万三。
    这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额,李晓言极力压抑住自己要蹦起来的心,去二手摩托市场弄了一辆八成新的摩托车,然后在车老板的快速讲解中明白了操作原理,试跑了两圈便直接上路了。
    车老板急忙提醒她当心,李晓言直接给他来了个最佳作死动作——一只手松开手把,背对着老板做了个ok,老板在心里给她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算是对得起她二人这些年的交情。
    晓言姐在炎炎烈日下,吹着迎面热风,衣角飘飞,十分潇洒的奔驰在去市体育馆的路上,她妈跟她说了,今天是几所小学联合才艺秀,小铮的绘画作品被选为西小的代表作品之一,李晓言足足有半年时间没有理会小铮的学习和成长生活了,今天是她重新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李晓言来到市体育馆时,体育馆外面已经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她把摩托车锁好,又拍了两拍,听听响声,才心满意足的走了进去。
    体育馆中间是个大坝子,看台上坐着市教育局领导和主持人,周围是环形看台,李晓言走上看台,找了半天,才跟一个胖乎乎的妇女同志挤在一起凑合着坐。
    四周的汗味、呼喊、鼓掌声凑成了一锅冒着热气的大杂烩,蒸腾得人莫名鼓噪。
    在场中表演的是南小,清一色的海魂衫,领队的小姑娘全都又高又瘦,笔杆条直,声乐队跟在两侧和后方,乐器相当完善,让全场观众都跟着沸腾起来。
    南小完美的队形表演结束以后,紧接着就轮到西小出场了,李晓言在等待空隙环视了一圈,没能看见刘家豪,她妈告诉她是刘家豪作为家长代表来参加的,可是现场人太多,她很难找到。
    西小终于出场了,李晓言差点把眼睛都瞪出来了,西小的出场真是不走寻常路,全员穿着纯白色的紧身连体衣,然后腰间围了一圈裙裾,刚好把屁股遮住,这衣服不分男女,全都一个样式,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太丑了。”
    “这是丧服吧。”
    “西小的老师脑子咋想的。”
    “都说西小穷,可能买不起。”
    ……
    李晓言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看台是分区域坐的,她现在坐的是南小的区域,所以这些家长都肆无忌惮的嘲笑着西小的“震撼”出场。
    对阵排好之后,声乐队也出场了,李晓言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声乐队的乐器单调的可以,就三样:小鼓、小号、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要出现在里面的唢呐。
    小号生了锈,吹出一股奇怪的声响,全场随着那奇怪的小号声爆笑,不过这都丝毫不影响孩子们激情四射的演出。
    李晓言的目光浚巡了几圈,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搓了搓,确认自己没眼花。
    这个队伍居然有领队,领队是一男一女,那个男孩长得比平均值高些,是小铮。
    李晓言平时没注意,这会儿有了对比,才看得出来,她的弟弟确实长得比绝大多数孩子好看些,是眼睛一扫会在他那里定住的那种好。她忙得日夜不分,已经很久没给小铮剪过头发了,刚好给学校老师留了发挥的余地,她们把小铮的头发敛了一些扎在后面,留了一些在耳侧和颈侧,配上他那双有着幽玄之美的樱花眼,倒像个古代画册里走出来的绝世小公子。
    如果不是那身白色连体衣破坏美感……
    话说是谁挑了这么丑的衣服?
    李晓言一边感叹,一边吐槽,又听见四周排山倒海而来的哄笑和议论,瞬间就有点火大了。
    不过旁边那位胖妇女用一句话消了她的火,她说:“哎,那个领头的小男孩长得太好看了,你们快看,像个女娃娃似的。”
    妇女同志的号召力是地表最强的,她刚说出口,一连串应和声就接踵而来。
    “是哟,咋长得啷个好看哟,肯定妈老汉长得好看。”
    “哎呦喂,这个娃儿以后要当明星的哟。”
    “我打听打听哪个屋头的。”
    “你打听来做啥子,未必然还定娃娃亲嗖。”
    “说些啥子哦,你爬哟。”
    ……
    李晓言嘴角飞扬,都快给她们说得想站起来鞠个躬,得意洋洋告诉她们是自己家的,不过她天生不爱出风头,所以就在心里偷摸乐。
    等西小把一整套完全对不齐的方阵表演结束后,教育局领导开始进行点评,照例把几大小学都夸奖了一通,鼓励这些祖国的花朵继续努力,最后宣告自由才艺展示开始。
    四所小学各站一块地,开始进行才艺展示,家长们从看台上下去,走马观花地看着。
    李晓言也跟着大部队去展示区观望,北小和南小有弹乐器的,有写毛笔字的,有跳舞的,处处体现了这两所小学的逼格。
    东小门口是个鸡飞狗跳的超大型菜市场,所以他们的才艺展示挺新奇,是用各种菜做雕花,李晓言在东小这里停留了不少时间。
    看够了萝卜雕刻,李晓言才挪到最后面的西小阵地。
    人比她想象中多,差点挤不过去。
    李晓言还纳闷西小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有人在她背后狠狠捶了一拳。
    李晓言转头,看见是笑得灿烂的刘家豪,他眼镜片好像又加厚了一些,穿着一身和他风格完全不搭的连体背带裤,而且还长胖了一些。
    “好久不见。”李晓言笑着打量他,“你怎么不往上长,尽往横着长了。”
    刘家豪毫无犹豫地白了她一眼:“初三从早学到晚,哪有时间运动,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李晓言笑着摇摇头,她真的很久没见过刘家豪的感觉了,这一年不仅她过着披星戴月的生活,刘家豪也差不多。不过仅仅是一年的时间,她身上的学生气息已经消融的连渣都不剩,而刘家豪还是那种稚嫩又青春的学生样,这让李晓言有些感慨,又莫名的因为刘家豪身上的学生气息而开心。
    “你刚才看见小铮表演了吗?”刘家豪激动地问道。
    “看到了,”李晓言看着地点下头,使劲把膈她脚的石头从泥土里踢出来,心里才舒坦些,“就是走了个队形,那叫什么表演?”
    “那也是方阵表演啊,对了,他在画画,我们快去看看。”刘家豪拉着李晓言的胳膊,直接拽着她往人群里挤,别人说他,他就大声喊道:“麻烦各位叔叔阿姨让个道,我要给我家弟弟拍照留念,拜托了。”
    人群里没有让出一条道,不过也没人因为他们硬挤而怒目相视了,两人挤进去,李晓言看见小铮正在一个木桌前画画,身后挂着两排绘画作品。而他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孩正在表演川剧变脸,但是他没能把面皮扯下来,扯了一半卡壳了,面皮挂在脸上,人群都快笑疯了。
    李晓言:“……”
    西小果然人才辈出,从老师到学生就没有几个脑回路正常的。
    小铮安安静静地画着画,他附近围了不少人,不过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绘画里,不受外界干扰。
    那身白色的紧身衣已经换下来了,小铮穿着一件他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黑袍,活像个从古代穿越来的小道童。李晓言这才注意到,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拉着大人手的小姑娘,都在笑嘻嘻地看着小铮作画,她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挤不进来了。
    李晓言叹了口气,跟刘家豪走到小铮边上,看他画些什么。
    画面还处于轮廓阶段,李晓言看不出来,刘家豪从他背着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看起来挺新的,应该是他爸妈预祝他中考顺利给他买的。
    李晓言对照相没兴趣,便溜达着去看小铮展出的作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晓言姐忙于生计的这半年里,都不知道她弟弟在画技上取得了这么大进步。
    色彩的应用尤其独特,像是在压抑的黑暗中降临绚烂的光彩,既让人痛苦,又让人振奋。
    这十来张画里没有一张有李晓言,全是这个城市的风景画,在李晓言的记忆里,小铮以前很爱画她,她不知道这是老师故意选了风景画,还是小铮真的已经不再画她了。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李晓言的心猛地一凉,连大腿都好像失力了,有些飘。
    她确实忽视她的弟弟太久了,每晚回家,小铮都已经睡着了,她只能洗漱完悄悄爬上床,睡到早上五点多,李晓言就得去市场选货,这个时候小铮基本上还在睡。
    夜总会全年无休,就意味着她全年无休,脑子被乱七八糟的事占据,就没有那么多精力管家里的事,她只知道她妈的精神还算好,药没断,小铮还在老老实实上学,就万事大吉。
    就在李晓言心情飘忽时,高校长看见了她,走到她身边,确定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是小铮的姐姐?”
    李晓言立马反应过来,赶紧说:“高校长,好久不见了,谢谢您对小铮的照顾,我都没想到他会成长得这么快,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高校长看看那些画:“这是他的天赋,不是我的功劳。”
    高校长见李晓言又要说客套话,立马打断她:“你真是变了好多,成熟了不少。”
    李晓言微微勾起嘴角,略带苦涩的笑道:“是,讨生活嘛。”
    高校长听小铮轻描淡写说过一回,说他姐退学了,要赚钱养家,只是没想到生活会把人改变得如此快,如此彻底。
    “晓言,”高校长温柔又冷静地说道,“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再回学校吧,你先别找话敷衍我,等物质到了你满意的程度,如果没有精神上的追求,最后剩下的还是空虚痛苦,你错过的这些年,是可以弥补回来的,只要你心里面有清醒的认知。”
    李晓言顿了一下,点头答道:“好,但愿吧。”沉默几秒后,她朝高校长笑了笑:“谢谢高老师。”
    高校长欣慰地点点头,李晓言是个聪明孩子,她知道她一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高校长见过太多孩子被逼着去红尘堆里打滚,但时间久了,都忘了当初来这些泥堆里打滚的目的,再也没有回去的勇气和自信。
    作为老师,她不得不提醒这个原本可以走另一条路的孩子,莫忘归途。
    高校长:“小铮在绘画上很有天赋,我有个认识的老画家在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老先生很喜欢他,不收钱,但是你做为他姐,礼数还是要周全,空了就买点水果上门,当面给人家道个谢。”
    李晓言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赶紧说道:“我的错,我这半年太忙了,完全没跟他沟通过,都不知道这事儿,高老师您把地址给我,我今天就去。”
    高校长从兜里掏出一根笔,直接写在李晓言手上,敲敲她脑门:“你啊你,别哪天你弟弟上初中了你都还以为他在读小学。”
    李晓言羞涩地笑了笑,在这位高老师面前,她好像又找回了一点青春年少的感觉,青涩又飞扬。
    小铮画完后,被小姑娘们塞了许多糖,刘家豪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李晓言见他画完了,二话不说就按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推出了人群,刘家豪赶紧收好相机跟在后面,三人走出了体育中心,来到一辆摩托车前。
    李晓言还没说话,小铮却一下打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地看着前面,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李晓言:“……”
    嗨,这狗东西居然有小脾气了。
    李晓言骂道:“你居然没跟我说乔老师的事,走,现在就去乔老师家。”
    小铮站着不动,怔怔地看着前面。
    李晓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哑巴了还是傻了。”
    刘家豪见状不好,立马后退五步远离火力圈。
    小铮被他姐粗暴的一拍,昂起头就瞪着她,都瞪出了火花星子,随后,他一字一句说道:“不要你管,我要,自己,独立!”
    李晓言呆立风中,没回过味来,机械地说了一句:“啥?”
    小铮指着自己,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我要,自己,独立!”
    李晓言愣了十来秒,终于明白了这是小铮的“独立宣言”,就跟小朋友总要来一次离家出走一样,小铮终于到了想要反抗上位者,自己翻身做主人的阶段。
    李晓言卷起拇指和食指,在小铮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给他弹出了红印子,然后十分大尾巴狼地说道:“老子告诉你,做梦!”
    李晓言长腿一迈,骑上了摩托车,然后对刘家豪说道:“把他抱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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