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言睁开眼时,感觉一张大饼样的东西正贴上来,吓了一哆嗦。那张大饼晃动了一下,才渐渐拉远距离,李晓言这才发现大饼上有鼻子有眼,是个活生生的人脸。
    “靠!”李晓言倒过气,骂道,“求求你了大孙子,快减减肥吧,我他妈都快认不出你是谁了。”
    “呵!好家伙,会骂人就说明没事了。”高凡手里端着米粥,一勺勺往自己嘴里喂,边吃边说,喷了李晓言一脸粥水口水混合物,“我都以为你丫这回要翘辫子了!”
    李晓言瞪大眼睛:“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滚,回家读两篇语文再来!”
    “呵,你这火冲谁发啊,爷爷我哪里说错了,你知道你丫是为啥躺着这里吗?啊!是他娘的酒精中毒,我勒个去,你丫长本事了啊,都他妈会玩酒精中毒了,你才离开学校多久啊,再过两天你龟儿子是不是要把吃喝嫖赌都玩个遍啊,啊!”高凡越说越火大,都快指着李晓言的脸直接骂娘了,就跟轰炮似的,路过的人纷纷往这边看,李晓言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她的床位好像在过道里,没有在病房里。
    李晓言:“???”
    难道是高凡这家伙为了省钱故意的!
    可是往四处一看,好像安排在过道里的床位也不少。
    李晓言把心里的疑虑强行按下,拉开被子,瞅着贴着她睡的一团热乎乎的活物。
    活物睡得挺死的,高凡那大鼓声都没能震醒他。
    “我妈呢?”李晓言抢过高凡的那碗粥,一口喝了。
    “今早回家的,把她给吓得,我说你这家伙有谱没谱,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难道还分不清?”高凡恨铁不成钢地瞅着李晓言。
    李晓言重重吐了口气,吴天灏的事她不是很想告诉高凡,免得他担心,尤其是这种担心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的时候,只会让她更心烦。
    “行了,应酬嘛,夜总会那种地方你不了解。”李晓言轻描淡写的说。
    “哟呵……”高凡来劲了,“李总。晓言姐。是。您那个销金窟确实不是一般人进的去的,我这种小土鳖没见识过,但是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要是你昨晚真的翘辫子了,你想你妈和小铮怎么过,你说!”
    李晓言无言以对,她不是没想过会出事,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更怕失去收入来源。
    她仗着自己身强体壮,逞了一回强,没想到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三个黄毛按住她的时候,她原本可以反抗,但对钱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她顺从了对方,借他们的力来逼自己灌下那瓶酒。
    至于她妈和小铮在没有她的情况下要怎么过?她真没仔细考虑过。
    “没话说了吧!”高凡指着李晓言上下抖了三次,“你呀你……真是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你想过没有,你要是出事,你妈和小铮要靠什么活下去,就说最简单的,你家房子都还是租的,连个真正的窝都没有,要是你完蛋了,他们付不起房租,可能过不完今年就被赶出去,到时候你要他们怎么办,流落街头捡垃圾吃?还是跪街上做乞丐”
    李晓言正要辩解,高凡不由分说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房东不会赶他们走,是,也许一年不会,难道两年三年也不会?这世上的事救急不救穷,不要太高估别人的善良,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
    这下倒是让李晓言真正安静了下来,别的那些都不说,高凡有句话说得对,她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见意外先走一步,小铮还没办法独立生存,那她妈和小铮两个人可能真的只有流落街头捡垃圾吃这一个活法。
    她见过水果市场后面破烂的大楼里,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娘在楼道里搭了一个床和一个锅灶,捡了许多破烂堆在边上,那个大娘经常笑,但身体已经老得没了力气,连下楼梯都要费半天劲,李晓言去进货时会时不时买个馒头包子给她。
    李晓言想到那个画面就浑身冰寒,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她妈和铮儿落入那般境地。
    小铮贴着李晓言睡,手还轻轻抓着李晓言的衣角,他睡出一脸憨样,都快流口水了,李晓言嫌弃地看他一眼,又把被子蒙上了。
    “这小家伙昨晚都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都怕他又让你这个王八蛋给吓回以前的状况,你妈哭得厉害,他反而不敢哭,活生生把眼睛憋的跟红墨水似的,看起来就像要咬人……”高凡叹了口气,减缓了声量,慢悠悠说道,“你这家伙,要么别捡人孩子,既然捡回来,就对人家负责到底,你知不知道最伤人的不是从来没有过,而是得到又失去,那就跟拿把刀直接剜心一样。”
    李晓言看着高凡出神静默的模样,知道他想起了他那个音讯全无的妈,便也跟着静默了。
    不过这份静默没维持多久,就被过道里陡然出现的一道风光给驱散的烟消云散。
    张莲捧着一束花从过道那头走了过来,这个时候探望病人还不时兴送花,红艳艳的玫瑰再加上张莲颇为惊艳的面容,瞬间便吸引了过道上所有人的注意。
    尤其是高凡,转头回看的那一刹那,方才还浮着地沟油的心湖霎时被一泓泉水冲洗涤荡,湖面上桃花灼灼,花瓣随风翩跹,铺就一湖花床。
    高凡直愣愣地站起来,赶紧给张莲让座,连招呼都忘了打。
    李晓言心里啧啧两声。
    这孙子的油滑劲在莲姐面前真是毫无战斗力,瞬间丢盔弃甲,连舌头都打不直了。
    “莲姐,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大事。”李晓言笑笑,接过花,递给高凡,“发什么呆啊,赶紧找个瓶子帮我插起来。”
    高凡接过花一溜烟跑了,跑到拐角处直喘气,上次在李晓言家见到张莲时,她还打扮的比较低调,这次才真正恢复她惯常的装扮,浓郁的女性美和勾魂的妩媚劲都让高凡这个刚满十八的小年轻震颤了一把,如果不是李晓言支走他,他不知道还要丢什么样的脸。
    想到李晓言天天都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而自己只能和厨房那群骚厨子大眼瞪小眼,高凡又为自己心酸一场,赶紧跑进厕所,熄灭正在哧哧燃烧的火焰。
    张莲看李晓言边上拱起来的一团,李晓言轻轻拉开被子,张莲才发现原来是小铮团在里面,这孩子已经睡出了口水,还打着微弱的小呼噜,可见昨晚把他累成了什么样。
    “你弟弟一定吓坏了,”张莲轻轻抚摸小铮的脑袋,眼光柔和的宛若一片涟漪,“大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你跟那位太子爷还有梁子啊。”
    李晓言自嘲般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喜欢一姑娘,但那姑娘以前和我走得近,就是刘家豪的妹妹,上次提到过的那个邻居,他心里膈应而已,我估计这次让他发泄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张莲虽然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也没有想深究的兴趣。
    “对了莲姐,”李晓言想了想,“能不能给我半个月假期,这段时间的水果供应我会交给老汪,他是批发市场的一个小老板,挺了解我的工作内容的,应该能行。”
    莲姐立马会意,李晓言是想让夜总会的人都知道,她因为这件事住了半个月的院,从鬼门关里堪堪捡回一条命,这样那位陈少爷才能善罢甘休。
    “好,那你就休息半个月,我会告诉夜总会的人,让他们引以为戒,绝对不能得罪贵宾。”张莲严肃的说道。
    “最好不过。”李晓言眼角微弯,很感激地看着张莲,这位姐姐真的是让她又喜欢,又防备……
    老汪买的货从来没出过错,在水果市场李晓言检查过外观,没有损伤,没有捂坏的症状。
    而吴天灏不是那种会演的人,那天的言语和神情已经说明他此前并不知道李晓言在这里,如果榴莲真有问题,那只能是从厨房装盘到送进包间的那段路被人做了手脚。
    想做手脚的人是谁?能做手脚的人又是谁?
    挑起李晓言和吴天灏的矛盾,对谁会有好处?
    李晓言想过几种可能,但潜意识总是指引着她的内心天平往她最不想猜测的方向去。
    她突然想起小优,那个坐在赵老三身边的美貌女孩,李晓言后来找小秦打听过,听说之前小优是被莲姐收留在夜总会做服务员的,后来小优被夜总会里嫉妒她的那些服务员群殴,是赵老三碰巧看见救了她,还把她带在身边,慢慢从赵老三的相好之一逐渐变成了唯一。
    张莲走后,李晓言捻着小铮的头发,琢磨着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暗藏什么玄机,她感觉自己被安排进了一张大网,但那张网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她很茫然。
    高凡终于在瓷器店里挑出了他觉得最美最优雅的花瓶,细心地把花插上,视若珍宝的捧了回来,但床位边已经人去楼空,只剩李晓言在床上发呆,手还很欠的褥着小铮的头发。
    “咱姐呢?”高凡四处看看,把花瓶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李晓言瞥了他一眼:“咱姐?呵,喊得还挺亲热,我可告诉你啊,对莲姐那种女人,欣赏远观就行了,可别真正上心啊,不然……”
    不然会怎样?李晓言也不知道。
    “关你屁事!”高凡斩钉截铁回应她,“哥哥我喜欢谁就是谁,在这件事上,你还真没资格指导我,就你这种活到现在连男生手也没拉过的小处女,一边凉快去。”
    李晓言笑骂道:“谁说我没拉过,幼儿园谁没玩过拉手游戏?”
    “啧啧……”高凡简直不想说她,便直接戳她的脑袋,“你这家伙真该去检查检查,你说我没外界条件也就罢了,你天天活在一群年轻猛男堆里,怎么没见找一个?你不找,撩着玩总行吧,咋就是不开窍呢,哎,愁人啊……”
    小地方的人结婚早,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早早辍学打工的小年轻,就算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三天两头谈场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出于精神需求还是生理需求,很少有人喜欢单身,如果有人做相关数据统计,估计平均空窗期不会超过一个月。
    所以像李晓言这种长得这么招人,居然没谈过一场恋爱的,简直称得上有毛病。
    李晓言倒是不以为意,她的人生目前只有钱钱钱,在别的事情上真的全无兴趣,她琢磨着等未来把钱赚够了,估计对男人的兴趣就来了。
    “好饭不怕晚,急什么,或许我对象还在读小学呢!”李晓言很混蛋的说道,“你以为我是种狗,见谁都想配种?我也有追求的好吗。”
    “靠——”高凡都被她说无语了,“是是是,您高贵冷艳,非要高富帅才看得上,我是种狗行了吧。话说高贵女士,中午吃啥,您呢只能喝粥,重点是我和铮儿该吃啥,给点意见,土豆烧肥肠,还是麻辣牛肚?”
    想吃又吃不到的李晓言只能愤怒的瞪他一眼,然后缩进被窝,一手圈着小铮的背,一手枕在脑袋下,眼观鼻鼻观心的进入入定状态。
    高凡笑呵呵的走了。
    小铮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在做梦,在梦里,一会儿是他妈满脸血的看着他,一会儿是李晓言脸色阴沉的看着他,渐渐消融于黑暗中,小铮想追却追不了,两只脚像被焊进了土地里,一步也动弹不得,他使劲想要挣脱,却越陷越深,直到快淹没到脖子上……
    突然——
    他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满身是毛的猴子,猴子头上还有紧箍咒,李晓言棒子一抡,就把他从地里挑了起来,小铮哭着抱住她,要跟她一起走,但李晓言要和唐僧去西天取经,所以扔下他跟她师父走了……
    小铮一边哭,一边追赶寻找着猴姐的踪影,他来到了一片被滚滚热浪包裹的戈壁,热风烈烈,掀飞他的身上的长袍和头发,泪水滑落下来,立马被蒸腾成了水汽,他心痛的要命,焦灼地喊着,却听不到一点回应……
    然后,有人从后面踹了他一腿,小铮在地上滚了一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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