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好,云嫤便没有叫人传辇,一众人行在廊庑间,往前而去。
    春日里,暖阳高照,和风骀荡。人走在开阔处,便格外觉得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沿途的来人眼见着也多了起来,大多皆是入宫饮宴的命妇。
    在一道长廊上,云嫤她们便迎面遇上了几位公卿之家的夫人。
    因云嫤不常露面,几位夫人并不识得公主,只当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便含笑颔首。
    云嫤也含着笑,让了让,请她们先行。
    几位夫人顿时对面前的这少女心生好感。
    夫人们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忽地,其中一位夫人轻声道:“咦,这琴的琴弦……”
    随着这包含着疑虑的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芳芷怀里抱着的冰佩琴。
    绿芍也不由跟着凑近了去看。
    她往日是见惯了这琴的,方才出宫时,因匆忙,便也只来得及瞥了几眼,没有细看。
    她只当这琴并无异样,便与芳芷将它带着,出了宫来。
    此时,她定睛仔细一瞧,却发现了冰佩琴的其中一根琴弦上,竟有几道用力划刻的痕迹,像是被人拿利器破坏过。
    绿芍大惊。
    她情急之下,抬手一拨,那根已经十分脆弱的琴弦顿时“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云嫤忙上前,瞧了瞧绿芍的手,道:“没事罢?可曾伤到?”
    绿芍欲哭无泪,摇了摇头,急道:“都怪我!这琴弦断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刚刚那位出声提醒的夫人十分热心,见状,便对云嫤道:“姑娘,你这琴怕是坏了,可要我等帮忙?”
    云嫤笑了笑,道:“不必了,多谢夫人。”
    夫人们因赶着赴宴,见她如此说,便也没有坚持,同她道别后,便不再停留,往前头去了。
    待到夫人们都走远了,云嫤敛容,望着那张冰佩琴。
    此时,绿芍已经从方才的惊惶里回过神来,顿感一阵后怕。
    她颤着声道:“殿下,幸好那位夫人眼尖,发现了这琴不对。若是,我们再晚一点察觉,到了殿下在宫宴上弹奏的时候,那可真是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柄了!”
    她越说,便越是愤恨,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竟使这样的毒计?!”
    云嫤略一思忖,对她道:“你仔细想一想,今日,都有哪些人去过偏殿?”
    绿芍便细细回忆了起来。
    她想了半日,道:“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不过都是咱们宫里的人罢了,除了……”
    她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抱着琴的芳芷面色发白,忽地道:“殿下,婢子有一位同乡,如今在奋勇侯府当差,是凌三姑娘的侍女,与婢子一向交好。先前,凌三姑娘来求见殿下的时候,她也是一道过来的。她因与婢子多日不见,便来了偏殿,同婢子说了一会体己话。”
    绿芍一听,登时道:“那她有没有碰过这琴?”
    芳芷摇了摇头,道:“殿下,婢子没看见,中间有一会,婢子出去奉茶,留在殿内的其他人也未必会一直看着她。怕是……怕是她趁婢子不在的时候,做下了这样的下作之事!”
    绿芍道:“一定是了!”
    云嫤面罩寒霜,冷冷道:“欺人太甚。”
    绿芍气得柳眉倒竖,道:“这个凌三姑娘,实在是太可恨了,竟敢如此坑害公主!”
    她望了望那张冰佩琴,一时又忧心不已,道:“殿下,如今,冰佩琴怕是没法弹了。这琴那样名贵,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修复如初,现下,可怎么办才好?”
    芳芷心中又是恼,又是悔,道:“殿下,此事,都是婢子的错。婢子这便去找凌府的人,一定讨回公道。”
    眼见她真的要去,云嫤忙唤住她,又道:“账是肯定要算的,不必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找一张琴,替下冰佩。”
    芳芷听了,呜咽着哭了起来,道:“……可是,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一张能比得上冰佩的琴啊!”
    云嫤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别难过了。咱们宫里还有几张我以前用过的旧琴,挑一张便是了。”
    芳芷低低泣道:“那,那哪能比得上冰佩!”
    绿芍也道:“殿下,难道便只能这样了吗?”
    云嫤朝她点了点头。
    ****
    映辉殿外,凌氏兄弟正要步入殿内,忽见前方,凌解语带着一众侍女远远地行了过来,便都停了步子。
    凌解语见了两位兄长,也便忙过来同兄长们见礼。
    凌澈对她笑道:“方才就没瞧见你,这是去哪了?筵席都快要开了。”
    凌解语如今心中十分畅快,便微微一笑,道:“去了公主宫中一趟。”
    凌澈一怔,道:“无缘无故地,你去拜见公主做什么?”
    凌解语笑道:“没什么,找公主叙叙旧罢了。”
    凌澈眉头一皱,便想要说些什么。
    “侯爷!”却是一旁却有人过来,同他寒暄。
    凌澈便与来人谈笑了几句。
    一时之间,剩下凌襟怀与凌解语相对默然。
    凌解语与她这大哥哥素来没什么话好讲,凌襟怀对此也从不在意。
    凌解语便乐得无话。
    没过多久,待到凌襟怀与凌澈进了映辉殿,凌解语便也与连翘她们一道,继续往仁明宫行去。
    此时,连翘心中却开始有些惴惴地,不由道:“姑娘,咱们动的手脚,公主那边,不会发现罢?”
    凌解语勾唇一笑,道:“就算她发现了,又能如何?”
    连翘道:“姑娘,婢子不懂,若是公主发现了,我们先前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凌解语又是一笑,慢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张琴,原是她母家所有,名声大得很,就算她提前发现了那琴被损毁,一时之间,又去哪里寻一张那样上好的琴?便算是她随手寻了一张琴代替,必也比不上原来的那张,抚琴时,她便定会因心爱的琴被毁,心神不宁,又怎么弹得好琴音?”
    连翘这才恍然,道:“姑娘真是好计策。”
    说着说着,她却又是后怕起来,嗫嚅道:“姑娘,那……那公主这次若是当真在宫宴上出了丑,回头疑心到咱们头上,责罚下来,可怎生是好?”
    凌解语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朝身后的几个侍女看了看。
    众侍女们一时都噤若寒蝉。
    凌解语冷冷一笑,道:“我不说,你们不说,无凭无据地,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将侯府的人怎么样。”
    连翘忙道:“姑娘说得是。”
    凌解语笑了一声,道:“好了,快走罢,可别耽误了宫宴。”
    “是。”侍女们纷纷应了。
    众人跟随凌解语,很快便走远了。
    ****
    映辉殿外的廊上,行来两名宫娥,在前为人引路。
    一路上,两名宫娥不时回首,含羞带怯地望向身后之人。
    “叶公子,前方便是映辉殿了。”
    叶煦淡淡点了点头。
    今日,他身上是一袭天青色织锦袍,衬得他越加清逸出尘。
    寒舟随他家公子进宫,一路行来,早便习惯了周遭这些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目光。
    可惜了,他家公子素来冷淡,即便那些目光再热烈,也从不会给个好脸色。
    寒舟在暗中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随着他们一行人往前,前方也行来了几位行色匆匆的宫人。
    看那样子,这些宫人原本应也是要同他们一样,往前头宫宴上去的,却不知为何,要这样转道而返。
    擦肩而过时,叶煦无意间朝旁瞥了一眼。
    这些宫人们中央,簇拥着一名少女。
    少女面色冷凝,眸光楚楚,似是在生气,却又仿佛不得不克制自己。
    大约是因了要赴宫宴,她一身华裳,粉黛薄施,耀若今日的春华。
    与那日他在书院里遇到的,那个穿着书院普通的学子服,在树上悠闲看书的她完全不同。
    奇怪的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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