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珧上一刻还在心中嘀咕自己的酒量,下一刻就被宣承弈抓住手,头顶传来那声不假思索的质问。
    姬珧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从他略带怒意的脸上看见一闪而逝的错愕,上面那双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仿佛怕她发现什么,手上的劲道一松,他急忙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
    温热的气息抽身而退,像是猫爪子在心头挠了一下,痒得难受。
    姬珧稳住身形,直愣愣地瞧着他,不动声色,不言不语,就那样不加掩饰地看着,被盯着看的人头皮发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下意识扶在佩剑上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的慌张都被人尽收眼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以为自己呼吸都要停止的时候,对面忽然传出一声轻笑,似是再也忍不住,姬珧扶着腰笑得身子轻颤,犹如发现一件多好笑的事情。
    宣承弈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成了不可估量的黑沉。
    “三郎,原来你这么有意思,”姬珧笑够了,接着抬头看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眼中有审视,也有揶揄,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我以为你是木头做的,不会在意这些事,所以就算你一直臭着脸,其实也还是忍不住关心我吗?”
    宣承弈冷声反问:“你以为这是关心?”
    姬珧语气轻挑:“难不成是吃醋?”
    她又将他噎得一愣,脸色又沉下几许,不知是无名火壮大了胆子,还是四下无人的环境给他带来点底气,他直视她,一字一顿道:“你想多了。”
    姬珧端着手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不见她生气,反而心情比方才更愉悦些,她笑着走近,伸手握住他的剑柄,轻轻将宝剑抽出几分,玄铁划动剑鞘发出轻微的声响,好像那蠢蠢欲动的剑锋就悬在头顶上,连同她阴忖的声音:“你骨头真硬啊,就算让你吃再多苦头,也永远找不清自己的身份,多嘴就算了,跟你三令五申说过那么多遍的事,还是不长记性。”
    宣承弈能听出她话里的威胁,实际上就算她不提醒,他也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当下的处境。
    但人总有冲动的时候。
    公主跟玉无阶诉诸委屈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被撞破的那个吻,床上燥热的体温,还有马车里触之即离的唇……
    宣承弈吞咽口水,忍不住低头。
    姬珧也仰起脸看他:“叫‘殿下’。”
    明明是一个居高临下一个抬头仰视,却好像颠倒过来似的,姬珧淡然的神情叫他无所遁形,想要抽身离去,脚却扎根在地上,怎么都拔不动。
    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张了口:“殿下……”
    姬珧扬起嘴角:“本宫心悦谁,用得着跟你说明吗?”
    那一瞬,宣承弈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羞恼冲击着脑海,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冲动一样,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哪来,只是觉得无地自容。
    “不用。”他吐出两个字,面无表情。
    姬珧将宝剑向里一推,剑身归鞘的声音听着舒服多了,她心情大好,扫了扫他肩头看不见的灰尘:“别操心不该操心的,扫了本宫的兴,只要你听话,安分守己,别总挑战我的耐性,就算‘心上人再多’,也不会亏待了你。”
    说完,她抬脚同他擦身而过。
    宣承弈紧紧攥着拳头,右手握剑,手背上青筋爆出,骨节发白,但也就是眨眼间的事,他转身跟在姬珧身后,除了眼底有些猩红,已经神色无常。
    他想,要是再在公主身边呆一些时日,他一定会疯了。
    .
    玉无阶脚步匆匆,宽敞的竹绿长袍在空中拂过,他直挺着脊背,身形还算稳健,就这样一路走到偏僻的宅院,小厮不敢大声喘气,在后面脚跟脚地走着,却看到先生在行过拱门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有些不合时宜地向前倾去。
    他吓了一跳,刚要张口叫出声,玉无阶已经扶着门边站稳了。
    小厮松了口气,等先生继续向前。
    他知道先生向来最紧张小芍夫人的安危,应当是一刻都等不及的,因为担心,还难得地出了差错,他从前何时见过先生走路还会被绊着?
    这样想着,他却发现先生久久都没有动弹,就这样一直扶着墙,微微低垂着头,手指摁在砖面上,肩膀似乎在抖动。
    玉无阶看着脚下,面色苍白,焦急的神色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色。
    但他身上没有哪出真的疼,唯一能算作疼的只有胸口里跳动的那个东西。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再见还是无法保持清醒和理智,别人都以为他是着急离开,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是落荒而逃。
    他理顺呼吸,终于迈脚踏进去。
    偏院里有丫鬟在门外守着,他走上前,看着其中一个:“怎么样?”
    语气算不上冷漠,但他笑意时常挂在脸上,这样面无表情已经算是不高兴,众人自然以为他是因为屋里那个。
    “夫人在院中昏倒,又吐了血,大夫正在里面,说夫人这次病情又加重了。”
    玉无阶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有个大夫正在诊脉,他进去后没有打搅,大夫发现他了,先是去桌子上写下一张药方,吩咐丫鬟去煎药,而后才走到玉无阶跟前。
    “怎么样?”
    “实不相瞒,我之前就跟先生说过,二夫人这病我治不了,只能用药拖着,现在已经病入膏肓,我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了,先生另请高明吧。”
    玉无阶没说话,半晌后让人带他下去,他抬脚向床边那里走,刚迈出几步,里面就传来一声虚弱却坚决的嗓音:“出去。”
    玉无阶脚步一顿,却没停下,迈出一步,又是一声。
    “出去。”
    床上的女子背对着他,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被子里空荡荡的,旁边守着的丫鬟觉得有些尴尬,但又像习惯了一样,见怪不怪。
    玉无阶还是没停下,他走到床边坐下,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温声道:“这个大夫看不了你,我会换一个,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会没事的。”
    里面的人看不清神情,也没有接话,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忽然说道:“不用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阿期已经死了,你把我带出玉家,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我宁愿死。”
    玉无阶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嗓音:“我是他哥哥,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神色无常,甚至语气里有几分随意,床里的人忽然扭转过头,愤然地看着他,一双杏眼水光潋滟,虽不是绝色,却也我见犹怜,她底气不足,却仍咬牙切齿:“你扪心自问,真能问心无愧吗?我还要脸,你就算隐世不出,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跟着阿期叫你一声阿兄,就永远只当你是阿兄,你不必为了我,玉家也不回,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我不会感激你,我只会更讨厌!”
    她说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因为说得太急,脸色微微涨红,边嗑边流着眼泪,玉无阶伸出手去,也被她挡住。
    她低着头,没看到对面的人脸上的表情。玉无阶将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公主殿下来了?”
    女子一顿,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又继续咳起来。
    “公主邀我出山帮她。”
    女子抬头,眼泪汪汪:“阿兄,你有经世之才,金宁自有你的天地,你把我送回玉家吧,算我求你。”
    玉无阶平静说道:“玉家视你为祸害,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你回去,不会好过。”
    女子像是再也受不了了,闭着眼大声吼道:“那也比这般不清不楚地好过!”
    她话音一落,忽听木门一声轻响,讶异地偏头一看,便见一身绯红的女子站在背光处,正款款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青衣男子,腰上佩剑。
    姬珧笑意淡淡的,在那女子脸上停留片刻,便去看侧偏着头,没有看过来的玉无阶。
    “小师叔,我刚才问了那个大夫,原来她的身子已经那么差了,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刚好请了魏师兄来大禹一叙,你随我走,我让魏师兄医治她,这个交换,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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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识了什么叫翻脸不认人,你们这些小天使,上上章喊着小师叔,上章马上倒戈,呵,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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