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倾将舞厅拉门敞得宽阔,让化雨能抵步前行,而後掩上,似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迳直走到舞堂深处的仕女雕像前,将仕女面像转至三点钟方向,机齿互咬的声音小得出奇,是几乎完美贴合才会有的声音,从左边挂画後方缓缓彻开一道门。
    「果然如此。」当时化雨便是在此,就要解开密室的秘密,奈何兮月就中毒出事,他只有被迫遣返。情绪兴奋带动身体机能,怀中的九岚好似没有这麽沉重了。
    白玉倾轻呼细笑,若不是密门间的回响,化雨就要听不到这阵细笑。她转身走进黑暗门户,难得地留下一句赞赏。「不愧是百丝脉。」
    道路狭小的只够一人前行,没有灯火,只有木板与陈旧死鱼气息。化雨收拢久岚的身体,让她头部倾靠自己肩头,脚步摩擦向前,减少震动。密室下去是一个木板阶梯,嘎吱作响,与水棠路有同样失修已久的年代氛围,除此之外,还有水渍声混杂。歛红坊立於湖畔,受潮湿侵扰,这绝对不是做木工机具的好地点。
    抽刀客一走进门,白玉倾就在前头压下木板机关,让密门阖上。不用说明化雨就了然於心,这肯定是古明画藏身的空间。有悲喜交加,喜得是她迫不及待见到这位避过劫难的前辈;悲得是身上九岚,她呼吸十分缓慢,慢到随时都要停止。
    「待在这里,就等同於从歛红坊中消失。」白玉倾胸前首饰兀自泛晶莹光,在一片漆黑的密室世界中如同引路明灯,带着两人绕过腐朽长廊。
    「好臭!」抽刀客捏住鼻孔,除了死鱼味、霉味、木质软烂的味道、铁锈味、还有粪便排泄物的味道,全部混杂在一起,是最不理想的生活空间。奈何化雨没有手能遮挡。
    绕过密道长廊,有光点在尾端闪动,白玉倾的胸前萤点在渐明的灯火下丧失光亮。她步出昏暗光线外,然後示意礼节的敲敲廊边木板。
    「大娘呈首请安!」
    意料之外的,有十数女性的声音从中发出,化雨跟在白玉倾後头眯眼走出,灯火的明亮照得他双眼刺痛。
    「姑娘们,你们有客人。」白玉倾的口白分外柔软,在阴暗环绕的社会底层中,她放下自己的光鲜亮丽的架子,像一个温柔的母亲。「歛红坊有客人,需要借住机房几天。」
    「啊!」双目适应光亮,化雨从十数名人t轮廓中找到熟悉的样子,不自禁惊讶出声。是婉儿,还有其他素未谋面的下人们。
    他们都穿着素衣粗布,随便缠住长发,没有时间管顾脸上脏w汗灰。有的提着刚洗好的衣料布匹错身而过、有的c纵在墙壁上的机关齿轴、有的对着铁管传话施令。在这不过兮月厢房一半大小的空间里,来来去去挤满有十三名艺女。
    「怎麽,有你认识的艺女?」
    白玉倾的提问,严肃得有像是责怪的诘问,直把化雨骇然b出答案。「婉儿……跟婉儿有过一面之缘。」
    「真稀奇……婉儿!」被大娘点名,婉儿像是受惊骇的老鼠般,慌忙的方下手边工作,焦急鼠窜,好不容易来到大娘面前恭敬欠身,用手b划一堆看不懂得语言。「免礼,客人就由你照顾,吾一个时辰之後来帮剑桑换血。」
    大娘丢下言词即走,婉儿又在额头、在肩膀、在穴口、在双手b划多数符号,奈何大娘都没看到。只有抽刀客白目过头。「这是在b什麽!小姑娘不会说话吗?」
    「她是在责怪你们两人!害她被大娘点名了!」在室内中央方形木桌上,一个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穿着针线尖笑,笑起来像j叫,很快引得其他艺女也咯咯笑起。
    婉儿气愤,用脚剁地两声,然後手心手背交叠拍掌三声,看起来像是要给臃肿的女人示威。
    「好啦,我知道你是在送大娘离开,别生气,别生气啊!」
    这群艺女们没有歛红坊明争暗斗的心机,也没有雕琢出来的仪态,有的只是毫无顾忌的爽朗大笑,一人笑,就有一群人跟着狂笑,欢乐气氛很快渲染开来。他们勤奋的工作着,用彼此的对谈笑语掩盖过环境的脏乱不堪。
    衣角抽动,婉儿轻捏化雨的手,邀请似的带她游历狭小的工作空间。
    他们又穿入一个狭长廊道,化雨知道,这就是寄居於桥下的行走空间,一切跟自己的设想猜得八分不离。是往回迎宾殿的方向前进,走到习厅底下,工作的空间b舞厅更大一些,错综复杂的管路盘点,密集堆积在本就狭小的空间里。
    这一段空间里摆放着六张床位,看来壅挤。也没有分别或是名牌,六张床位分给刚才初遇的十三人都不够用,婉儿却勤快的整理右边中间的卧铺,把因潮湿染得晕h的被单铺齐轻拍,示意化雨让身上的伤者躺下。
    有薄雾般动作轻盈,化雨缓慢的整个人跨进床铺,婉儿扶着九岚的头部,让她可以平躺靠下。细心如同在对待水钟机关,稍有碰坏就不能成。才刚躺平,九岚口鼻就涌烈冒血,然後流出一口黑w沾染床布,才归於宁静。
    婉儿直用袖口擦去九岚嘴边脏w,那血却已渗透棉布,在九岚整个口鼻边留下一滩黑色w渍。婉儿急切地朝化雨b手画脚,奈何化雨跟抽刀客两人皆看不懂,满脸狐疑,也没有纸笔能给她做纪录。
    「婉儿是说,她伤得很重,要随时有人在旁边照顾,如果血w堵住口鼻,或着回流那就不好了。」对床的女子刚坐起身,裹上衬衣棉布,梳理头发。见两人呆头呆脑,看不懂手语,举手之劳充当翻译。
    「嗯,我们会在旁边顾着九岚的,谢谢你,婉儿。还有……」
    「梨钰。」
    简单应答,梨钰的动作藏着雅韵,她慢条斯理,但慢得很有格调,那是能从白玉倾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一种教养,明显跟外侧那些有些粗野的艺女不同。她的眼尾拉成狐狸眯眉,脸有点长,给人一种妩媚又多疑的感觉,算不上好看,但是有迷惑满分。
    她迅速整好自己的布履,站起身来打量抽刀客的大个。「照顾伤患只要一人,大块头,你跟我来。」
    「凭什麽!我哪儿都不去!」抽刀客的暴雷嗓子在狭小密室当中显得有点刺耳,还能有一圈圈从桥下长廊返来的悠悠回音一遍一遍播送着。
    「大块,这里是歛红坊,没有劳动就别想混饭吃。」梨钰用小指抵住双耳,没把抽刀客的话听进,自顾自盘点人数。「一名伤者、一名看护、加上你,你得出三人分的力量,你们才可以在这里待着。」
    「抽刀客,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雨哥!你不担心——」
    「拜托你了,抽刀客,九岚跟我都很需要你。」
    「好!但是雨哥,你要小心!」
    小心吗……化雨靠在九岚床头,看她如同屍骸般毫无动静,就觉得要被无形的力量压垮。今夜实在太累,累到自己已经无暇在顾及其他。有那麽一次被十二伏魔追杀,他才知道无论是歛红坊内外,都无法有个安身的地方。他与九岚与抽刀客就像丛林中慌忙逃窜的飞禽走兽,猎人来了,他们一个都躲不过。
    九岚的身体毒素虽然消退,但仍从口鼻间堆积。婉儿将她头骨轻转,放成不会被自己咳血堵住的侧身,引导脏血缓缓流出。还不到半个时辰,血w就已经被床单吸取乾净。
    婉儿暂且忙完份内的事情,要来脏布床单,匆匆赶回伤着所在的位置。化雨靠着床沿闭目养神。她动作慢扰,提起化雨粗糙的手皮,在她掌间缓缓画圆,待到他醒。
    「婉儿?」
    化雨睁开疲惫双眼,眼窝间都是黑色沉淀,身体也因疲倦无法挺身,头发乾燥的要凝结成块,渗出的汗水混着油w变成一股臭味。歛红坊的地下世界见不到自然光线,他不知道他刚刚这一眯眼花了多久,所有心神时钟就要错乱,有那麽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应该来到人间炼狱。
    见他醒身,婉儿在他手中一笔一画写字:我要帮她垫床。
    「喔,好。」略发痴呆,化雨脑袋是一片空白。他像是失了神的空壳,缓慢把九岚抱起,她的重量又锐减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流太多。
    婉儿取来厚重布裹,在九岚侧身的嘴角叠层一卷一卷,从最外围往内折。这样每当最上层的灰布被染满黑血,就可以拉开换下层的使用。很聪明的作法。
    「大娘呈首请安!」
    室内的回声传得b想像中的遥远,十人一起嘹亮的声音沿着桥下通道传遍整个基地,怕是连大厅底下的空间都能听到微弱回音。白玉倾不用多久就从管道内高端走下,她华丽的身姿与污秽空间格格不入,奇妙的是,她居然一点都不介怀。
    「大娘呈首请安。」化雨行礼。婉儿在右手额间轻点,画过左肩,最後双手合掌朝白玉倾行礼。
    「婉儿,拿碟子、手巾与银针,烧红的。」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是下人而好几分或差几分,从这个角度而言,白玉倾确实对坊内所有艺女一视同仁。见化雨不知所措,她说明来意:「吾来放毒。」
    婉儿动作勤快,泥盆陶碗以及红热银针很快送上,白玉倾坐到九岚床边,吩咐碗儿慢条斯理的帮她转正身子。一条一条掀开腰间紧绷的纱棉,九岚写满伤疤的肌肤片片崭露,化雨很识趣的别开面孔,这不是他该看的东西。
    「雨晴,过来。」白玉倾喊住他的羞耻,命令他在旁注目。「吾只做一次。」
    纤手指节从九岚腰系盆骨突出点住,然後用拇指与食指丈量距离,在九岚染得大块晕黑的下腹部内摸到肋骨坚硬,快手银针俐落扎出一个破洞,一点黑血破肤而出。接着用掌心推着九岚精瘦的腹部肌肉,从黑血瘀积的地方开始,一条一条朝着破口推去。推了有三十分钟,直到所有血瘀都褪去乾净,皮肤恢复惨淡的透白,才把纱布轻轻掩盖。
    「每个时辰都要放血,此毒x烈,她消化不下。吾再给碗儿外敷药方,放完脏血後敷上一个时辰。明白?」
    「由我来做?」
    「你不想救她也罢,吾可没有闲功夫天天耗在此处。」
    「唔……我做。」化雨还有点迷糊,忌讳起男女接触的底线,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应急手段、不得不做。若他们想在歛红坊的地下世界苟且偷生,就必须更加卖力,每个人都不能当成累赘。
    「婉儿,来。」白玉倾领着婉儿又往更深层的地x而去,大概是抓药帖说明。
    化雨又呆立在九岚身边,她阖其眼安详时候,相貌就没有那份狂傲不驯的神采,更像某个贵府千金,或是歛红坊的莫莉弄花。突然有直觉闯入,如果这只骄傲老虎没有昏迷,她必然傲然跟着白玉倾呛声,不用三天,就足以康复。
    「昏迷状态下不能吃喝,不过三天,身体机能就会缺乏水分死却。除非能有办法给九岚输水,又不渗进气肺。」梨钰很快工作完毕,回到对床给化雨解释着,但却不见抽刀客跟着回来。
    「不进气肺吗……」歛红坊的艺女们似乎都对人t有一定的了解,略懂医术,就像九岚危急关头时,也是有兮月帮她做最简单的处理。「艺女们都有受过医术训练吗?」
    「没有。」梨钰说得自然,脱去布履,褪下外衣,毫不羞涩避讳地躺进床铺里。「歛红坊修养主重气韵和谐,也就是一种内敛萌生的自然仪态。」
    「我能做什麽?」化雨没时间跟她打哑谜,在这强迫劳动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乾守着不能出力,这才是让她最不满的氛围。
    「我怎麽知道呢?我甚至不认识你。」
    梨钰笑笑,面朝墙壁不在多谈。这种无助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在那个百丝脉被灭的夜晚,化雨也是如此无助无为。有这麽一个女人问着他是谁、问他来自哪里,而她现在正躺在床上等人帮助。
    他是化雨,他是百丝脉。虽然栖身於歛红坊的地底世界里,但他该是最接近师叔古明画的存在。化雨将十二柄虎齿连桑放置於九岚床板侧,合掌默想。那样子像是祭拜、也像是感谢,仪式过後,换来的该是自己坚定的双眼。歛红坊的地底世界绝对不是一开始就打造而成的,而是经过数十年的规划、推演,一步步扩建整个地底世界线路,才形成这个足以容纳十几名下人的别扭空间。
    若要问他自己能做什麽,答案呼之欲出,他必须要找到古明画师叔,再向他潜心学习,用自己的百丝脉技术,带给九岚、给抽刀客、给婉儿、给白玉倾、给整个歛红坊的地下世界一点变革,他需要再次成长。
    白玉倾处理完生事离去,婉儿迅速提着一碗草药汁液折返,化雨看着她悉心替九岚涂抹的模样,暗生心意,轻轻拍着婉儿的臂膀。
    「婉儿,我有一事相求。」
    发不出声,又抽不出手,婉儿有点慌乱匆忙,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婉儿,我想拜托你照顾九岚一阵,趁着给她上药的空档,我去探查工作,毕竟没有工作,就不能在坊内混口饭吃。」
    也不等婉儿回应,化雨就如热锅弹跳的油粒,三两步走进去更前方的通道。这里一连串中瓣地基,都是用作歛红坊下人的休憩空间,看模样能有容纳三五十人。只是床位的脏脏乱乱的,时不时能听到老鼠吱叫,或是木板倾轧的声音,噪声太多,化雨分不清楚。Χdyъz.cōм(xdyB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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