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面无表情,无痕且嫌弃地退开,继而一笑,笑也阵阵摇头,“我算是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顾岐安:“女人不是你的商品更不是藏品。抱着施恩者或者救世主的态度,下场必定是失去。”
    说罢回头招呼门童,送顾铮顾总一程。
    临别前,顾岐安说,“顾总可能不知道,我也有过去。到这个岁数了谁都有几段过去有几段经历,人本就是积累与改变的过程。我同样可以说,没有过去人就没有今朝的顾岐安。
    所以你这段话,留着自己慰藉自己罢!”
    等车子载着冤大头扬长而去,顾岐安才掉过头来,这厢梁昭也恰巧在望他。
    灯下美人抱着个奶娃娃,难得地柔美,岁月静好。某人发现她先前拿来挡风的围巾不见了,大概是解下来了,这倒也罢,关键是头发被围巾静电炸毛了。
    好端端一头披发,头顶毛躁个鸟窝来。当事人还不自知,大抵以为她美得很。
    顿时,顾岐安又好气又好笑,错身而过间,不搭理她,只阴阳怪气,“嗯,可劲看,多看看,当个望夫石还不如现在追出去,车子估计没走远。”
    *
    人到齐就开席。老爷子撤了评弹,换正经的戏班子上台,夹带私货挑的曲目是名段《武家坡》,因为秋妈爱听。
    赵聿生不由开涮好友,“学学,看你家老爷子多会。”
    一旁赵太太虽在月内,气血还在调整,倒也气得教训他,“赵聿生!说话注意些行不行?”
    赵某人忙不迭把烟换去左手,右手作梳,替她捋头发,人前也毫不避嫌,“生气了?”
    说着,就唇贴她额头,亲亲惯惯。
    此情此景,梁昭说不歆羡是假,心存向往才是真。她向往这两口子愿意互相低头的模式,更向往赵太太鲜活灵动的性格。
    像一簇人间烟火。叫云端上的人甘愿跌进凡尘。
    冷漠太久封闭太久,她偶尔也会思凡,想解下枷锁,问题是这第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台上那王宝钏破瓦寒窑十八载,家书寄去西凉,薛平贵得信急返。夫妻二人武家坡前暌违厮认,物是人非,平贵早已继位为王并迎娶代战公主,恩义尽负却仍要赔诉前情求发妻谅解:
    薛平贵(西皮摇板)说什么她为正来你为偏,你我夫妻还在先。孤王有日登宝殿,封你昭阳掌正权。
    王宝钏(西皮摇板)谢罢万岁龙恩典,今日才得凤衣穿。
    薛平贵(念)平贵离家十八年,
    王宝钏(念)受苦受难王宝钏!
    幸好丁教授还在院里休养未出席,否则听到这出戏,岂不更酸涩?
    顾丁遥也不禁怨怼,“大无语!明明是开心的日子净唱些败兴的戏。”说完去看老二。
    后者也兴致缺缺状,只懒慢地斜歪在罗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丁遥丢苹果给他,“这怎么还蔫巴了呢?”
    “你作死啊!”
    苹果险些砸到头,顾岐安脸一沉,转而,像不经意地过问她,“过年压岁钱可花完了?也没见你穿什么新鲜的衣裳过来。”
    丁遥如实作答,“没有。开学期间忙着呢,没时间逛街,我又不敢网购怕买回来不合身。”
    顾岐安什么人,当即蔑笑着戳穿,“怕不是忙着追男人?”
    “是又怎样,你管我?我敢于大大方方地追求心动你敢吗?”
    “追到手再说。追不到手……你看我笑不笑你就完了。”
    其实挖苦归挖苦,作为兄长,他当然由衷寄望胞妹开心。
    因为丁遥从小就不自信,心里从来有个脓疮:她知道,她是弥合父母裂痕的意外产物。就像那戏文里唱的,平贵要封宝钏为正宫娘娘。仿佛这样,就既往不咎;仿佛她的名字里“顾丁”不分家,就一笔勾销。
    顾岐安索性支招,“没买就先留着钱别动。改日让你嫂嫂陪你逛街。”
    “哟,你这算不算挟私?想我在二嫂面前美言你几句?”
    听话人揭开眼皮子瞥她一眼,不说话,更不否认。
    一回头来,才发觉不知何时梁昭不见了。顾岐安牵动着衣服坐起身,离榻,出门寻找,到处搜索最后还是在后台这里找到人。
    演员都扮上登台了,这是梁昭唯一找到的清净地方。她坐在妆台前,手里拨弄个水钻头面,跟梁女士讲电话,也就没发现顾岐安。
    梁瑛这几天沉浸在爱河里,好容易有空理睬女儿,却听她报备了顾铮回公司的事。气得呀,大嗓门子塌房顶,“我呀,我绝对是短命的命!一天到晚就被你俩轮流折腾,小顾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又来!哎哟,我头晕、心脏也扑通扑通地……”
    “妈妈,你先冷静听我说行不行?”梁昭破天荒撒起娇,喊的也是叠词。
    她说自从我经历两段婚姻后,才算理解你当年劝我千万别远嫁的苦衷。因为娘家确实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与友军了,我不想你还责怪我,“那我真的会很委屈。你希望你家姑娘受委屈嘛?”
    “那你倒是说呀!”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一点不想顾铮回来的,正相反,我巴不得他滚得远远地,最好从我的世界消失。可他就是来了,而我要想保全婚姻就得辞掉工作。现在就这么个局面……”
    梁瑛:那很好选嘛!毛毛雨,工作重要还是婚姻重要?
    梁昭:那必然是工作。
    梁瑛:说明你自个有本账了。问我做什么?工作要紧大不了就离婚好了呀!
    梁昭也不确定这人是激将还是突然开明,怎么一下子这么……她狐疑到拿开手机看看备注,心想该不是打错了吧。结果目光一个挪移,就瞧见斜偎着门框偷听的人。
    梁昭立即掐断电话,怪罪来人,“窃听人说话最最无耻。”
    门口人全不认错,“我这是正大光明地听,听你本该对我说的话。”
    “谁说要跟你说了?”梁昭气馁得丢开手里的齑粉奁子。才发现,她打电话走神的功夫,竟然指头上沾了粉末,在桌上写了个“顾”字。
    来不及遮挡抑或擦除,顾岐安挨凑过来,就逮了个现行。
    他一手撑桌,身子低低俯到她颈边,呼吸里有薄薄酒气,“写的是谁?”
    梁昭身子一麻,沉默以对。这无疑过分羞耻!不亚于对着谁谁谁的照片自.慰结果被本尊当场捉拿。
    顾岐安撩起她颊侧的头发,又近些,不肯罢休,“写的是谁?”
    镜前人迟迟不言语,熬光了某人全部的耐心。他嗓音抵住她太阳穴,一字一顿地发狠道,“我太失落了,昭昭,我就没一天看透过你。”
    真是不留心不发现,他从何时起左一声昭昭右一声昭昭,喊得如此顺溜地?
    “我也是。”梁昭试图偏开头,可惜被他扪回去,“我也没一天看透过顾先生。你说你心里没有秦豫了,可各种行动显然相反,你留着关于她的文身,留着黑胶房,不是被我发现又要遮瞒下去多久?”
    下一秒,有人捏着她下颌拨转朝他,他要和她目光直视,这是互相坦诚的前提。
    顾岐安问她,“你今天答应让顾铮送你,除了图个方便,还有没有别的居心?”
    他有足够高明的问话技巧,也洞悉人心。
    梁昭无疑惨败。饶是她不直说,对呀只许你让我膈应我就不能给你喂口屎嘛?但沉默已经昭示一切。
    顾岐安:“我也是。我也有别的居心。即便我清楚这样做太过薄情,对秦豫而言,不公平也不厚道。”
    信息量大到梁昭一时转不过脑子,本能疑问,“你什么别的居心?”
    喝酒的人摒弃掉全部傲慢,下颌栽到她肩窝,“我想让你在乎我。”
    啊,梁昭觉得在做梦。闻言第一秒的反应也不是感动或动容,而是心脏拧成一股,痛着绞着,她下意识歪头咬他颈侧。爱情死不掉人,但会痛得人硌得人生不如死。
    顾岐安冷哼一声,“这里是颈动脉窦,不当心能咬死人的。”
    原来不是梦,因为他会疼。
    后台一时不会来人。顾岐安托抱着梁昭坐到桌上,挤开她的腿,疯了一般地亲吻她。
    梁昭挣扎也反抗,手不当心还拂掉了旦角行头。那绣花披离的女褶子盖到她身上,借着月光,美到极端地失真。
    顾岐安忍不住,根本忍不住,醉话般的口吻,“我想吃了你,可以吗?”
    梁昭又羞又恼,干脆抬脚踹他。
    某人任由她踹,“你大概不知道你越这样泼辣越让我惊艳。”他心想,等结束这遭,就把手机里的珍贵影像叫她看看。
    随即,拥着她失重跌坐下来,
    瞬间,二人一并冷嘶出声。
    越来越疾的力道里,得偿所愿,梁昭得扶着点他才不至于掉下去,“你……混蛋,图谋已久、处心积虑……心机狗……”句子都破碎不成调了。
    顾岐安的声线亦是,“嗯,那也怪你诱惑我。”
    第41章 -41-   不二臣
    婚后能在这件事上保持热衷, 其实很难得。
    即便是梁瑛和谭主任,梁昭上初中的时候,就很明显感受到他们的力不从心抑或物极必反。轮到顾岐安父母则更是。
    床笫床笫, 它本身与欢/愉和新鲜感挂钩。而你整天对着同一张皮囊,日复一日, 久而久之,没有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只有绕过山还是山的乏味。
    像汪老在《受戒》里的那句: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 飘过去, 下不成雨。(1)
    这般想来, 梁昭认为第二段婚姻也不无可取之处。
    至少她在和某人从无到有地恋爱。别人拿婚姻当爱情的坟墓, 他们不然,是当爱情的起点。
    顾岐安说,这后台他小时候来过无数回。因为老爷子始终不信邪,他押定小二是个学戏的好苗子。起码长相足够地俏,扮个袍带小生绰绰有余。
    “可我不依,我事事都爱和他们叫板。甚至为了让他打消念头刻意去晒黑去练得一身腱子肉。从而可想而知, 我有多讨厌这里, 一看到这些行头都生理性厌恶,”说话人扶稳着她,拿那女褶子潦草揩掉她浑身的细汗,“但没想到,今日今时,这地方也能变得可爱起来。”
    梁昭被这种颠簸感折腾得好累,声线本能恹恹地、楚楚地, 很娇,“我才不信你的话。真真假假还不是随你说。”
    “那你知不知道,和你相处就像脑袋别在裤/裆上,每句话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顾岐安拨过她耷拉的眉眼,要彼此相对。迷离视线里对方都是晃动的,晃动在充沛的感官里,不当心,她会跌下来,他会如此死去。
    “说得好像和你相处很容易似的。”
    太煎熬了,梁昭必须得扶着点什么。时不时,也得够起些身/躯,因为越往下沉越离痛楚更直观。地狱和天堂的分寸实难把握。
    她问他,能不能慢一些,也求他,慢些吧。许久没试过了,疼或者陌生是肯定的。
    饶是他今晚史无前例地温柔温存,她也渐渐被潮水吞没,但心理上过不去那个坎。
    顾岐安却乖张嘴脸,肆意的力道之下,来反问她,如何能慢?“你教教我,怎么慢?”
    随即捧住她的脸凑近了,用细细的吻描摹她五官,从眉心再到缄封双唇。这是他的习惯,永远在她最窒息之际堵住她呼吸。
    被吻的人下意识闭眼,转念又睁开。她发觉自己很受用目光交汇地亲昵,可以看着对方,也接纳他足够的尊重与体恤。公子哥的霸道也有底线,他不会辖制她在被动的视角,更喜欢彼此坦诚相见,面对面,来做对方的不二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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