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如此,还有啊,一到变天身上就会到处痛的。我外婆就这样,好灵光的,一喊膝盖痛必会落雨。”
    顾岐安很难不教训她,“谁叫你一年四季都穿这么单薄?怪谁?”
    “牙齿也会掉光。”
    “你这明显有点初老焦虑了。”
    “因为我想一辈子漂亮。”
    顾岐安莞尔,试着再投喂她几颗爆米花,她果然不肯吃了。他打消她的顾虑,“你会一辈子漂亮的。不漂亮也没事。”
    终有一天他们都将老去。
    快进场的时候,大厅里拥挤起来。乌泱泱的人从众,梁昭突然好渴,吃面齁着了,就使唤顾岐安去买两瓶水。
    他买完折回,发现她边上有一群小年轻总在偷摸瞟她,贼眉鼠眼的死相。顾岐安加紧步子迈过来,旋开瓶子要喂她。
    梁昭颇为疑惑,“我自己喝就行了呀……”
    “废什么话,”他勒令,“喝!”
    梁昭不明所以,心想这人啊,好神经质。
    进场了也是。幕布还没拉起四下都黑魆魆地,顾岐安忽而怼过来封住她嘴唇,发疯般地,梁昭无论如何推搡都无果。她甚至被他啃疼了,唇瓣磕在他门牙上。
    亲的人力道肆意乃至蛮横,手伸到她襟前,帮她把风衣扣子系紧。好挡住她打底的那件浅领线衫。
    最后是有人打着手电要借过,二人才仓皇分开。
    梁昭怪他,“你有病?”
    某人怨念,“我好烦你里面的衣服。”
    她噎语半天,憋出个,“好无语……你怎么能这么霸道?”
    顾岐安不说话,开场放龙标了,他自觉保持安静。只是手去捉她左手,捉到自己贴身来,还误碰了他的金属皮带扣,梁昭下意识一瑟缩。
    有人再送呼吸到她耳朵里,低低熬人的声音,“你碰到什么了?躲这么急?”
    梁昭从头红到颈,也小声啐他,“碰到流氓了。”
    他轻笑,“那要松手吗?”
    “松。”
    话赶话赶了个寂寞。顾岐安反倒扣得更紧,还去旋转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以前不曾发现,原来尺寸这般合衬。
    好像量身定做,也像天意使然。
    *
    明前这几日都是绵绵不尽的雨。日子推进的速度也仿佛迟缓了下来,像老牛在前方响鼻残喘地拉着走。
    堂兄弟二人合计的菜馆算是落定了。前天堂兄还来电,问昭昭,亲家太太的喜宴定好位置没?没有的话,可以在他们家吃呀。也算作喜上添喜了。
    梁昭说没有,因为行程滞后了。梁女士始终有个顾虑,总得过完谭主任的忌日以及头七天,才能去办红事。
    有些人无论遇不遇新人,都把自己禁足在过去的牢笼里,终身困顿。
    梁昭问妈妈,“那傅伯伯有异议嘛?”
    “没有,”梁女士一口咬定,“他可尊重我的想法了。再说了,他敢不尊重?老娘头一个反口不嫁。”
    “我看未必。”梁昭提醒她,好歹也去关注一下人家的小情绪。十有八.九心里也不好受的,只是不说而已。
    “嗯呐,出息了。轮到你来说教我了。”
    其实不问年岁,梁瑛是永远把姑娘当孩子的。有时晒太阳话家常,她也同老太太感慨,怎么昨天还那么小一个人,坐进澡盆洗澡能空下许多空间,眨眼就三十了呢?
    外婆笑说,你感知自己老去都那么快,感知儿孙的成长也自然快呀。
    这头不急着办喜,顾家那头倒是急切起来。也是有缘故的,前阵子老爷子去社区医院例行体检,查出肾上有息肉,转大医院也确诊了,一家人着实吓得不轻。
    因为他原本就肝硬化,心脏也不好,窦性心律不齐,血压还高。老爷子又是个惜命的,月月雷打不动去庙里进香,不求长寿,只求自然老死。
    这下不得了,回家鞋来不及换就冲进房里要草拟遗嘱。
    顾二打趣他,“嗯,这个速度人大小伙子跑百米冲刺都拼不过。”
    “你懂什么?我手底下好多套房子呢!”
    爷爷算盘也打好了,当真要死,也得清清净净地死。没得他这头才停进棺材,子女就为争产打起架来。
    “难看的还不是我?别人会说,你看看这家人,老头子死了,一家人可算拍手称快了,可见生前关系有多僵。”
    遗嘱是后话,眼前他更想给秋妈一个交代。顾岐安也懂,先前带爷爷去医院检查,秋妈全程都鞍前马后地陪在身边。
    他不想忘本更不想负情义。何况人活到高龄,相逢恨晚,难得遇到个体己知心,他是诚心喜欢秋妈呀。
    偶尔领她出门溜达散心,或是上剧院看话剧,人在前面走,时不时就会回头来张望。也把她的手搭上自己胳膊,“仔细着点,别和我走丢咯。”
    于是乎,老爷子和秋妈商量着,干脆择个吉日良辰把证领了罢!
    这日一家人聚首,就是来一道盘算的。顾父只觉得荒唐,“你一心要做这个痴子,想过人家没有?活不长了,回头再叫人为你守活寡?”
    爷爷不听,“要你干操这个心?人秋妈都没说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丁教授出言控场,“你一下人就别拿长辈的主张了,”这是劝顾父,“您呢,心意出发也是桩好事,只要和秋妈商量好,两厢情愿,我们当儿女的不敢说什么。”左右兼顾,这是宽慰老爷子。
    话锋一转,她又道:“但是我作为主母,也有丑话在先。这个大事档口,老爷子又是身体不好要立遗嘱,那总得把老大劝回家来。无论如何他姓氏择不掉的,家里有什么要事,他必须得知情。”
    此言一出,在座俱是静默。
    只有顾岐安笑得傲慢也冷漠,“他还活着呢?”
    丁教授嗔他,“怎么说话的!”
    某人自若休声,自顾自饮酒吃菜。也搛几块鲈鱼肉落进盘子中,把骨刺剔好,送到梁昭碗里,“你尝尝,海鲈鱼,和淡水养殖的口感不一样。”
    梁昭下意识推拒,“多留点给婆婆吃吧。”肾不好忌口太多,红肉不给吃只能吃些鸡鱼类。她眼瞧着丁教授专吃那些青菜素菜,豆制品都不能碰,好可怜见的。
    “不要紧,两尾呢,这一尾也才动了一面。你吃你的。”
    梁昭这才乖乖夹起来,送进嘴。只是没感觉出他说的口感不一样,也不觉得好吃,反倒腥味极明显,哽得她差点吐出来。
    那厢堂嫂欣慰,“吃鱼好呢,优质蛋白,女人就该多吃吃鱼虾。对了岐安,你们还在避孕嘛?”
    这话问得。顾岐安只当堂嫂太市井,事实也确实,她是那种最最传统不过的家庭主妇,寻常家庭聚会,三句不离生育与教子相夫。他笑答,“堂嫂你怕不是睡我们家床底下,连我们一直在避孕都知道。”
    堂嫂大方一笑,“我还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夫妻。把生孩子当请瘟神似的。所以现在还避嘛?”
    堂兄劝她少说两句,“他们正当旺年,想拼拼事业,避孕又怎么了呢?”
    一句话戳到逆鳞,堂嫂当即面上一涩,心里百般苦楚,“嗯,你也知道正当旺年该拼拼事业啊?”
    堂兄不耐烦,“这好端端地吃着饭,大家都开心,你何必翻旧账呢?我没让你拼事业?当初不也是你甘愿留在家里还说能在网店上面帮衬我嘛?哦,现在全成我不对了。”
    堂嫂抹起眼泪,“我不跟你讲了。”
    “又哭……哎呀我真是,动不动一言不合就哭哭哭。”
    好好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开车回家路上,顾岐安不禁再次与梁昭正经地聊聊这个话题,“虽然我说过,想要个孩子,但如果你实在不肯,我还是遵循你的意愿。只一点,避孕药别再吃了。”
    “我六月份就要考核,照以往的绩效来看,这次妥妥会升职。miranda也透露了内部消息,他们一直看重我对公司的价值。所以……”
    “我明白。说实话我也是,再熬个几年可以考正高了。但怎么说,真正生养起来更辛苦的是你们,因此我才说,遵循你的意愿。”
    梁昭心头一软,忍不住与他戏言,“抱歉了顾先生,要让你老来得女了。”
    顾岐安专心开着车子,闻言也笑,“彼此彼此。”
    车子到小区,他泊停放她下车,自己回医院值夜班。临别前还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早餐,明早带回来。
    梁昭回绝了,她一点胃口没有。下车未走多远,也忽地一股呕意从胃底窜到喉口,火烧般地,好想吐,她冲到树边吐了个清爽。心里也冥冥预感出不好来。
    慌忙间,梁昭第一反应还是给濮素打电话,求她陪自己去医院。
    后者说今晚没时间,约定明早再去。
    结果梁昭回家睡了半宿,深夜噩梦惊醒,上厕所要冲水的时候,才发现马桶里骇然且黑红的……血。
    第44章 -44-   木绣球
    次日天色蒙蒙亮, 梁昭驱车来到濮素楼下。后者才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来不及化妆就下楼了,也没吃早餐。梁昭说陪她去吃, 自己体检最好空腹。
    早高峰尚未吹哨的路上,大雾重重, 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濮素近来也很懊糟,为陆岳阳的事。她个体户不存在什么年终奖,收入忽上忽下,但家里一旦急需还是她出大头。陆就不同了,浙江人做生意发家的, 他再不济也能回去继承家私。相处越久, 矛盾越显著, 二人无法两相理解, 只有无尽的死循环。陆那些圈子,如今她也很难融进去了。前几天还大吵一架,为他手机里仍未断联的前度。
    濮素由衷觉得,好累。太清醒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她们来到一家小笼包铺子。从前大学惯常来吃,那老板还记得她们,直接招呼, “老样子伐?”
    饶是梁昭好馋好馋, 也只能纠正,“不。给她来一笼屉就好啦。”
    开吃后,濮素才终于问她,“你准备去哪家医院?”
    梁昭下意识抽出烟盒来想抽,被她按下去了,濮素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般的口吻,“这就自暴自弃了?还没查是个什么情况呢!万一孩子好好地, 也给你抽死了。”
    “好好地?十有八.九是没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梁昭这回预感好强烈,从昨晚开始额角就突突直跳,具象形容的话,就是丧失感。对,好像十指舀水一般只能眼睁睁看它流逝,更像当年谭主任出事前晚,她发了个梦,梦里如何也追不上老谭的背影。
    冥冥之极为昭昭。
    “我头一次这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它像个死咒,棺材般的死咒。”梁昭一记冷笑,笑得凄楚也悲凉。
    从濮素视角看,好友眼里的微光全溃散了。巴掌大的脸,白惨惨地,像个纸糊的灯笼,不用力也能捏碎。
    她还是力劝梁昭去瑞金医院,“不管结果如何,这事你瞒不了他太久。何况他是你枕边人,孩子生或死他有责任的!他是父亲呀!凭什么回回都让他清闲没事人,而你一个人受苦受罪啊?”
    “我不想他知道。”
    濮素气得包子进嘴又吐出来,“你这人也是犟得没救了!那照你的思维,结婚干什么呀?找老公干什么呀?你既然事事都能独自扛,枕边人全当个摆设,个么和离婚没两样了。”
    大嗓门招来旁人纷纷侧目。梁昭始终不为所动的形容,无悲无喜,或者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实话告诉好友,“我就是不信任他。昨晚有反应,第一直觉也是打电话求助你,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我承认这样不好,可是一旦他知道了,事态反倒更复杂。”
    顾家那个余孽般的氛围,又是商贾之家,最最注重香火传递了。否则,何以当初她一有孕就着急忙慌地要来看她,连体面也无暇顾及?这是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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