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静谧无声。
    石砖的冰冷,侵彻着余温尚存的脸庞。
    紧张,绝望,迷惘……在基因战甲暂时性视觉强化的效果下,赵啻贤可以捕捉得到将士们的每一个神情。他们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滴泪水,每一滴血水。军刀的锋芒,血染的泪光,希望一点一点远离空洞的眼眶。
    遍地狼藉蔓延着仿徨。月下秃树上,乌鸦地1哀嚎,无力而惆怅,悠久而神伤。右手仍然无力地攥着啻之龙刃。他现在才能感觉得到,这柄刀的分量,是如此地沉重,仿佛寄托着整个世界的一切。
    放手么?
    他微微闭住了双眼,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挣扎的心脏,在砰砰回响。
    喷涌而出的血液,是沸腾还是冰冷?
    这一刻,整个宇宙都在等待赵啻贤做出决定。
    “赵啻贤!醒过来啊!赵啻贤!”
    泽沙尔嚎啕哭喊着,明明一向坚强,此刻却是无比可怜,像个无助的小姑娘,瘫坐在地上。
    身后原本打算落刀的仙兵明显也察觉到了她的举动,那显露而出的疯狂笑容再也掩饰不了狰狞的内心,两名仙兵竟丢下军刀,向泽沙尔快步奔去。
    这就是命吗?老天?
    月亦无眠,独坐空床,冰冷的脸上写满失望。
    原来如此啊。可是……
    我不认!
    手部肌肉猛一松弛,啻之龙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冰冷的刀刃,接触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碰撞出火花。赵啻贤微微抬起了头。
    厄赤罗法尔睁开一只眼睛,似乎是想看看这个已经被击穿心脏的人还想在临死前怎么挣扎一番。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便再也合不上眼了。
    他看到,赵啻贤心口处缺失的那一处空洞,居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血肉弥合,就像是落入水中的石头,即使将水面砸得再支离破碎,最终也会回归本来的明镜止水。
    肉体愈合?而且速度竟然这么快!
    赵啻贤站起来了。也许所谓惯性不止是物体运动的某种规律,用来解释人的诸多心理也是如此吧。他身后的仙兵们并没有在那一瞬间做出任何反应,脸上还残留着先前麻木的笑容。赵啻贤居然直接从身旁的仙兵手中夺过一柄长槊,投掷向那两个冲泽沙尔而去的仙兵!
    尖锐的槊首轻松地穿透能量镀甲,从那仙兵的后背穿入,又从他的胸前透出,再扎刺到前方仙兵的背甲上,将两个人眨眼间洞穿!至死,他们的脸上都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奔跑的余势使两具尸体跪在地上,拖着一溜灰向前继续滑去,一直滑到泽沙尔跟前,才戛然而止,向右侧倒下了。
    厄赤罗法尔看到了,那双眼睛的眼白已然瞬间像烧焦一般变为不正常的深黑色,令其正中央猩红的魔瞳显得更加恐怖,刺眼,如两颗诡异的恒星一般!
    身后的仙兵也同样惊呆了。但很快,惊讶转化为愤怒,他们大叫着,抄起手中军刀,向赵啻贤上半身扫来。赵啻贤却斜身一闪,将这漏洞百出的一击躲避开,与此同时,左手猛地一攥,便将那把偷袭未遂的军刀攥在手中!他随即对准刚刚光流飞来的方向奋力甩出军刀,军刀如夺命的回旋镖一般向仙兵的阵列之中飞去!
    橙黄的军刀,在苍茫的暗夜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光弧。
    这刀锋不偏不倚,正好透入那名狙击手的眉心!
    穿透颅骨的咔嚓声仿佛是在为重生的勇士祭奠,为降世的魔神奏响圣章。
    赵啻贤起来了!在侧身躲避的同时,他的右手随即抄起落在地面上的啻之龙刃,径直斩向那名仙兵的脖颈!喷洒着鲜血的头颅掉落在地,再一次染红了赵啻贤身上的累累伤痕!他手握啻之龙刃,仰天咆哮着,每一寸毛发都如钢筋般立起,似浴血奋战的雄狮,昭告着王者临场的雷霆!
    厄赤罗法尔彻底惊呆了。他不再端坐于王座之上,而是缓缓起身,走了下来,向赵啻贤所在的方向走去。
    四百八十个。
    赵啻贤每一次挥刀,每一次出击,都撕扯着身上的大小伤口。刚刚愈合的血痂破裂,溢出暗红色的鲜血。刀刃挥舞,一刀又一刀,劈斩在前方仙兵的铠甲上。那些企图格挡的仙兵被连人带刀整个斩断,残躯而后又被赵啻贤的挥斩挑向一边。
    他的双眼是在颤抖,猩红的光芒一刻接一刻地黯淡着,眼看着就要与周边星宇般漆黑的眼白融为一体。
    不行,给我再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啊!
    “哧!”
    一杆长枪挑在赵啻贤的腹间,穿透那防御力变得羸弱不堪的铠甲,刺入血肉,将肠胃脾脏撕扯出钻心的绞痛。赵啻贤攥住那枪杆,落下啻之龙刃,居然将连带着枪头的半杆枪身硬生生地截下!
    他以它为刺刀,迅猛地扑上前去,把面前的仙兵刺穿了喉咙!啻之龙刃再一次裹挟起漆黑的能量来,这一次,那不但有漆黑的能量,甚至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的猩红!
    “裂影瞬斩!”
    血色的月牙轮转而出,尖鸣着,闪烁着,将面前的仙兵像收割庄稼一般齐刷刷地扫倒。能量波爆炸开来,仿佛染红了整片天空!硝烟粉尘散尽,只有遍地焦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味。
    五百七十七个……
    厄赤罗法尔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骑士们见状,旋即涌到他的身边,一排接着一排将自己的王重重保护起来。长戟所加持的金边深红三角战旗飘舞,仿佛是赵啻贤身后的一袭披风,于风中鼓动。
    六百个。六百零一个……
    赵啻贤还在不断地拼杀着。十多把利刃齐齐地压来,如从天而降的牢笼,欲将他死死封锁住。他抽刀抵挡,难以抗住强大的沉重的压力,被整个人打得摔倒出去。
    仙兵的军团扑杀上来了。他们手中的军刀寒光闪闪,锃亮的锋刃映射着苍穹之上的月光,斩向赵啻贤的头颅。不顾刀锋划破了皮肤,赵啻贤用左手攥住击来的利锋,俯身,以啻之龙刃猛扫几人的下盘。仙兵倒地,腿脚喷洒出殷红的鲜血,牵引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一刀,一刀……赵啻贤一个一个地将刀锋刺入他们的心脏。
    没有尽头。仙兵仿佛永远都杀不完,如潮水一般袭来,又如潮水一般退去。一波接着一波,冲来的不仅是寒光闪闪的利刃,更是手持利刃的恶魔,泛滥着心中的魔念。
    呵,就这点程度吗?
    厚实有力的啻之龙刃挡住袭来的刀锋,赵啻贤抬起右脚,将面前的仙兵踢飞出去。连连向后退去的仙兵撞在骑士的黄金长戟上,被锋锐的尖枝刺穿心脏。
    你们,你们这些家伙……
    一刀没有接稳,锋锐的军刀劈斩在赵啻贤的腰间,又抽拉出一条狭长的伤口。得逞的仙兵欲乘胜追击,逼近至赵啻贤面前,卯足劲落下去的锋刃却被直接他一拳捣成一段废铁。心有余悸的仙兵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漆黑的,闪烁着红光的,无比恐怖的面具!
    “唰。”
    利爪剖开他的胸膛,连带着血管,拽出那颗还在垂死挣扎的心脏。
    赵啻贤将他高高举起,仿佛举得比天空更高,将它置于银月之上。
    你们这些家伙休想再迈过去一步啊!
    六百一十个。
    赵啻贤再一次冲锋上去了。
    勇士,请继续战斗啊。不要在此败北。
    六百二十五个。
    他的面孔如同魔鬼,他疯狂地落刀,抽刀,化作一道势不可挡的雷霆。龙刃所至,只剩下血与一片悲凄的安宁。倒下的身躯一批叠着一批,皇城古砖遍布着逝者的血迹。
    六百四十九个。
    赵啻贤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猛烈地缩放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炙热的血气。他是在竭力地出着每一次刀,用一种以命相搏的姿态在数不清的敌海中开出一条血路。被啻之龙刃所击中者,无不连兵器带铠甲一同碎裂,眼睁睁看着巨大的伤口喷涌出鲜血,在一阵绵软无力中倒下。
    也许是几乎在以意志支撑身体的缘故,也许是发力过大的缘故,赵啻贤有一刀劈空了。有机可乘的仙兵抓住他起身的空隙,一刀扫在他的胸甲上。
    铠甲碎裂,绽开一处巨大的创口,本就是累累伤痕的身躯顿时血肉模糊;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用被划破了无数次的左手再一次紧紧抓住那口军刀,硬生生地掰成两段!
    啻之龙刃回身一扫,挑起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勇士,请继续守护啊。不要让人们迷失勇气。
    六百九十……七百零三个。
    每到一处,那柄乌黑发亮的刀刃便掀起一大股血浪。这时,仙兵中有人开了枪。光爆枪迅猛的能量流击打在赵啻贤身上,立刻将他打得连连后退。见又有空隙可入的仙兵们立刻蜂拥而上,明晃晃的刀光向赵啻贤的脖颈抹去。赵啻贤却咆哮着,不顾被光爆枪打得烧伤的皮肉开绽,硬是扫出一小道弦月般的能量波,将包围上来的十多个仙兵扫得当场吐血而亡。
    他再一次站起来了,如一匹大漠中独行的奔狼,仍由前方滚滚沙尘激荡……
    勇士啊,请继续活着啊,不要让所爱之人哭泣。
    七百五十五个。
    赵啻贤提刀直入,以尖锐的刀锋戳穿那散发着余热的枪管,戳穿那持枪士兵的喉咙。但为时已晚啊,所有的士兵已经反应过来,枪栓拉动声此起彼伏,焰光闪烁,无数光流编织成一张大网,将赵啻贤死死封锁,绞住……
    七百,五十五个。
    数不清的弹雨击打在赵啻贤身上,漾起一圈接一圈的光纹,击落一块一块烧出裂纹的甲片……
    勇士啊,请继续杀敌啊。不要让所爱之人哭泣。
    不要……让所爱之人哭泣。
    咔咔咔,枪机运动的空响声在殿前院落回荡——弹匣打空了。仙兵们先是面面相觑,但在看到赵啻贤颤抖着的焦黑的身影时,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十多分钟的集火,一辆装甲车遭此番弹雨倾斜都会变得满目疮痍,更何况一名以铠甲为仿佛的战士,岂不早就奄奄一息?一名仙兵持着军刀,试探性地走上前去。
    没有动静。
    他高举起军刀,便打算最后一击,解决这场闹剧……
    “哧。”
    七百五十六个。
    在那一瞬间,黝黑的脸庞突然睁开如炭球般通红的双瞳。赵啻贤旋即火速刺出啻之龙刃,在那仙兵将自己头颅斩去的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刺穿!刀刃从后背整个探出,赵啻贤以手抽拉出啻之龙刃,那利锋割破皮肤,那熟悉的能量与体内的脉搏共同涌动!
    七百六十……七百九十个!八百一十五个!
    杀戮,为了守护而杀戮,即使视野都被鲜血染得通红,看不清尸体堆叠出的道路,也还是继续杀戮,直到漫漫寒夜的尽头。我绝不能死,绝不会服输!
    哪怕刀刃劈开了我的骨头,剑锋刺穿了我的血肉!
    杀!
    刀锋扬起,数不清的断肢被抛向天空……
    刀锋落下,血雨腥风下的天穹,染出一道娇艳的彩虹。
    九百九十个。
    厄赤罗法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全然忘记了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
    赵啻贤颤抖着半蹲在地上,啻之龙刃插进地砖缝隙之中,也跟随着身躯一同摇摇晃晃。他的嘴角不住地往外溢出鲜血,一滴接着一滴,汇聚成一条细长的血流。
    鲜血汇聚成泊,渗入地下,仿佛将整个大殿的根基都染红。
    九百九十个。
    厄赤罗法尔已经看得忘了神。旗角上下飘动,时而隐去赵啻贤的身姿。
    九百九十个。
    他攥住了旗角。
    ……九百,九十个。
    一滴热泪悄然滚出他的眼眶。他不再去看赵啻贤的背影,他将头扭到一边去。
    仙兵们逼近上来了……
    “啊!”
    突然,他仰天咆哮一声,整个身躯上所有烧焦的铠甲与皮肤全部被震得碎裂,化作缥缈尘灰。瞬息之间,刀光闪过,五颗头颅脱开身体,齐齐飞向深邃的天空!
    剩下的最后四个仙兵也抱着必死的心态扑来了,他们手持尖锐的破甲槊,向赵啻贤的胸膛刺来!
    赵啻贤俯身一闪钻入长武器的空当,随即便冲向这四名仙兵火速地斩出啻之龙刃!
    刀光闪烁,斩断四颗心脏,血与湛蓝的光辉将整片天穹点亮!
    九百九十九个!这个地球人做到了!
    “厄赤罗法尔,要不要再派一千个人过来?让我给你杀个干净!”赵啻贤以啻之龙刃指着二十米开外的厄赤罗法尔,厉声质问道。千军万马皆尽扫荡!
    这一刻,是只属于他的专场。
    “太精彩了!太精彩了!赵啻贤,我以仙王座之君主的名义,向你致以最崇高的尊敬!”厄赤罗法尔面色惊喜,跑到他的跟前。向他快步行去。
    结束了……
    吗?
    在距他四五步的地方,他停止下来,双目中闪过一丝惋惜。
    那是!
    赵啻贤双瞳一睁,立刻察觉到这大得惊人的能压,与席卷而来的劲风。他赶忙抬起啻之龙刃一挡,来势强劲的灭魂王刃打在其上,却是生生传导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力,将赵啻贤整个人打飞出十多米远。
    “但对不起。千军刑的最后一名战士,就是王本身。赵啻贤,你仍要葬身于此。”
    踏着一地血色的月光,厄赤罗法尔向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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