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家不仅有肉有糖,还有小红包,家里的四小只很高兴。特别是嘴巴甜的陈小四,这个亲戚给一块糖,那个亲戚给一个小红包的。
    很快,特意缝制的大衣兜就装满了。
    “小四长得好。”
    “这么白净的孩子,很少见。”
    “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亲生爸妈怎么想的,竟然也舍得扔了。”
    “哎。我上次回娘家的时候,就看到路边被扔着一个菜篮子,还以为装的是什么东西呢。呸。晦气。竟然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娃,小小的,脸都青了。作孽。看那篮子应该是本地人。”
    “有什么办法?世道这样。养不活,只能扔了。命好的,能遇到一个好人被捡去,虽然可能生活艰难些,但也能活下来。如果命不好......”命不好的,还没有等到好心人就死了。小小年纪,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悲惨又无情的世界就去了。
    哪家哪户没有几个孩子?
    一般人家很少愿意养别人的孩子。
    附近几个村,也只听说大唐农场有人家捡养别人的孩子,其他村很少,即使有也是无儿无女无依靠的五保户,捡来养着等老了也是一个照顾。
    陈小四不是大唐农场第一个被收养的孩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小四靠在阿妈怀里吃着糖,认真的听大家聊八卦。大家都以为他听不懂,肆无忌惮的说,还时不时的同情的看他一两眼。
    其实,陈小四都能听懂,他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但又怎么样呢?
    刚刚阿妈偷偷的给他塞了一块糖,这是大哥没有的。
    陈小四舔着甜滋滋的糖,一手拉住阿妈的衣摆,靠在阿妈的怀里,一双不同于陈家人的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精灵可爱。
    “阿妈,吃。”陈小四把舔得满是口水的糖塞在阿妈嘴里。
    阿妈不犹豫的不客气的咬一小口,然后是一脸享受,“小四的糖最甜。”
    陈小四立刻笑弯了眼,露出可爱的小白牙。
    “这孩子孝顺。”
    “越看越好看。这么好看的孩子在农村很少见。”
    “应该是外地来的。”
    “真把我们这当垃圾堆了,好的坏的统统往这里扔。听说,前不久从外面拉了几个疯婆子过来,扔下就走,任由她们自生自灭。我上次去砍柴,还看到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在山里扯树叶吃,不管能不能吃统统往嘴里塞。过几天再去,就没见到人了,也不知道走了还是死了。”
    “哎。世道艰难。”
    “现在是艰难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城里来的那些人差不多都走了......”
    ......
    “小四长大后要孝顺爸妈哦。你爸妈捡你养你可不容易呢。”
    阿妈瞪瞪眼,“说这些做什么?”
    陈小四却认真的点点头,“好。”他长大后要给爸妈赚很多很多的钱。现在的陈小四肯定不知道,以后他们兄妹几个,他的赚钱能力即使不是最差,也绝对不是最好。谁让他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能干呢。
    他的钱不是最多,但权最大。
    “阿妈,我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买很多很多糖。”这个年纪的陈小四,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糖。
    芝麻糖、花生糖,都是他的最爱。
    他要把很多很多自己最爱的糖给阿妈,让阿妈甜一辈子。
    “哈哈。真乖。这孩子长大后有出息。”
    “孝顺。”
    相对陈家亲生的三个孩子来说,陈小四不仅长得好还白净,最受爱心爆棚的妇女们的喜欢。这个逗一逗,那个哄一哄。
    你摸摸头,我捏捏脸。
    作为不可撼动的团宠,陈小四得意的看了不远处的大哥一眼。但陈小四不知道,他家很快就有陈小五,然后轻而易举的就把他这个团宠给踩下去,上位。
    其他亲戚陆陆续续的回家去了,陈楼上和黄话茹留到最后。
    李雪珍疑惑的看了黄话茹一眼,“送孩子去读书?”还是所有的孩子一起去?
    这是傻了?
    不是只有老大符合上学的年龄吗?
    “现在不是第二学期吗?”就算要送孩子读书,也要等到9月份开学是不是?而且,大唐小学已经停课很久了,孩子读书要走更远。
    “李白说阿一很努力,小四很聪明,两个都是好孩子。”李白还说,不要被穷耽误了两个孩子的未来。
    “李白说,先送去学校,然后根据他们的学习成绩跳级。”李白还说,凭着陈一元和陈辉年的脑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肯定会跳级的。
    “至于小二和小三,早些送去,跟不上就留级。”
    李雪珍要被气死了,一巴掌拍在黄话茹的肩膀上,“跟不上就留级?学费不是钱是不是?”
    黄话茹抿抿嘴,低着头,小声说道,“李白说,读书有出息。女孩子更应该读书。”
    “出息个屁。”李雪珍怒瞪了黄话茹一眼,“楼上也同意?他们陈家有钱?”
    黄话茹更不好意思了,“没有。”所以,他们今天是顺便想要借些钱。
    虽然这几年陈家的日子不太难过,但也没有存下什么钱。送孩子上学,不仅要准备学费,还要纸张笔和书包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钱。
    虽然不赞同女儿的做法,但在女儿坚持的情况下,李雪珍只能同意,偷偷的瞒着儿媳妇把存下来的钱嫁给女儿交学费。
    借到钱后,黄话茹和陈楼上送家里的几个孩子上学去。因为距离农场最近的大唐小学还没有开课,他们只能把孩子送到更远的学校去。
    孩子上学了,家里的花费就更多了。虽然学费不算高,但练习本、铅笔、橡皮擦等等都要钱,而且一买就是四份。
    虽然很多人都说,像陈小四这样年龄小的孩子,而且还是捡来的根本就不用送读书,但黄华茹和陈楼上坚持。
    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黄话茹不仅送了家里的四个孩子读书,还在80年的时候又捡了一个孩子。
    生活才刚刚好过一些,他们却一次次的往自己的肩膀上增加负担。不少人都劝黄话茹和陈楼上,没有必要这么累。
    不过,见过陈小五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好。如果是他们遇到,可能也会养的。
    孩子是长得好,但可惜体弱多病。捡回来没多久,就病了一次又一次,而且每次都不少小病。一次次的送医院,多少钱够花?
    眼看着刚好起来的家又要借钱度日,但黄话茹和陈楼上都没想过把陈小五扔了。两人咬着牙,回娘家借钱,找亲朋戚友借钱。
    几乎把能借的人家都借了。但也只能咬紧牙关继续。
    虽然黄话茹和陈楼上能干,但因为家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吃得多,用得也多,所以家里的存款不多,现在更是全部花费在陈小五的药钱上了。
    黄妈妈说,这孩子是富贵病,现在花得多,以后也不会少。但两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既然养了,就好好养,养好,养大。”
    尽力的让孩子好好长大,这是他们夫妻心底最朴实的愿望。
    1980年的年底,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但陈小五却病了,一度烧得迷糊。
    凌晨1点多,陈小五烧得迷迷糊糊,像个小猫一样呜呜的哭着,闹着。孩子不会表达,不舒服就哭,就闹。
    已经哭了一个晚上,黄话茹和陈楼上两人轮流的抱着孩子哄着,在孩子哭累的时候,用调羹沾点温水染在孩子的嘴唇上。
    黄话茹轻轻的哄着孩子,“这药没有什么效果。”
    陈楼上咬咬牙,“明天去医院看看。”
    接着,一阵沉默。
    因为他们没有钱了。
    “我一早回灯火村。”黄话茹看着脸色通红的陈小五,怜惜的叹口气,“小小的孩子,遭罪哦。”
    “如果有一天见到小五的亲生爸妈,我肯定要问问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的在大冬天扔孩子?又冷又下雨的,这不是作孽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到明年6月份,天气暖了再扔?”
    “害得好好的孩子一天天的生病。真不怕天打雷劈的玩意,简直就不是人。”黄话茹把孩子给陈楼上,甩甩有些发酸的双手。
    “药没有效果?”阿婆披着一件毛衣外套起来,看了一眼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小五,接过来,“我哄着。你们睡一会。”
    阿婆刚说完,阿公就骂开了,说陈小五养不大,浪费钱,让他们把陈小五扔出去。这一天天的生病,闹得家里人都不安生。
    一开始,黄话茹和陈楼上有些担忧,但听多,也就不当一回事了。阿公虽然骂骂咧咧,但也不是心硬心狠的人。
    可能被吵到了,闭着眼睛的陈小五眼看着又要哭起来。
    “乖乖。”阿婆轻轻的晃着手,“哎。也不知道什么爸妈这么狠心,把这么好的孩子给扔了。”
    一家人轮流着照顾陈小五,但直到第二天中午陈小五仍然低烧。
    考虑再三,黄话茹回娘家借钱,而陈辉年也出门找亲戚借钱。平时只想要剥削娘家的大妹肯定没有钱借的,即使有也不会借。
    不过,陈楼上从小妹家还有堂妹家借了一些。阿祖再从粪坑的墙壁上掏出一个藏了很久的银镯来,这是阿祖的好闺蜜地主家的小姐送给她的。
    在最艰难的时候,阿祖藏在了粪坑的墙壁上,不管别人怎么问怎么找,她就是没有透露半分。现在交给陈楼上卖掉换钱给陈小五看病。
    阿公虽然在骂骂咧咧,让陈楼上把陈小五给扔了,但在陈楼上和黄话茹抱着孩子出门要去市里看病的时候,阿公还是偷偷的把藏了很久舍不得用的私房钱抠出来给了陈楼上。
    “真是讨债的。”
    “赔钱货。浪费啊。”
    阿公依然在骂骂咧咧,一脸的冷漠。
    黄话茹和陈楼上唯唯诺诺的听着,都没有注意到小被子包裹着的陈小五在咧着嘴笑。小小的人儿笑着,眼睛却朦胧如烟雨,带着泪光。
    阿公看到了,也不管她懂不懂,瞪了陈小五一眼。
    陈小五不仅没有被吓到,还朝着阿公笑。
    “哼。”阿公冷哼一声,“讨债鬼。”也幸好遇上他们家,否则,早就被扔出去了。别说是捡来的,就算是自己家亲生的孩子这么体弱多病也是养不下去的。
    穷怕了,没有人愿意被一个孩子拖累一个家。
    虽然多病,活得艰难,但陈小五也慢慢的一点点的长大。随着长大,身体比小时候要更好一些。人看着也聪明伶俐,长得比陈小四更好,更可爱。
    但家里的开销也更大了。
    这一天晚上,陈小五正在抠着脚丫子,自己和自己玩,就听到阿爸和阿妈说要跟着别人出外打工的事。
    因为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所以阿爸先出去探探路,等确定能赚钱后再让阿妈出去。出门在外,总不如家里的,阿爸担心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他照顾不了老婆。
    “听说在东莞做建筑一个月能赚好几百。虽然辛苦些,但赚钱不难。”阿爸也是用心打听过的。
    附近村有不少人出外打工,有人做建筑,有人入厂。当然,也有人做些小生意,例如卖肠粉和包子之类的。还有人住一块地种菜卖。
    阿爸没有手艺,只有一身蛮力,做不了细致的工作,入厂肯定是不行的。人老实,口才不好,脸皮也不够厚,做不了小生意。
    想来想去,只能做建筑。
    做建筑是最辛苦的,赚的是汗钱。
    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赚钱就好。
    “好。你出去看看,我过两年再出去。孩子长大了,花费会越来越多。等阿一他们读初中、高中,然后考大学后,花费就更大了。”黄话茹抿抿嘴,“建筑,我也能做。趁着年轻,我们多存一些钱。”
    陈楼上握着黄话茹的手,眼眶有些红,“你跟着我吃苦了。”与其说是他撑起这个家,还不如说是黄话茹在撑起这个家。
    黄话茹能干,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
    她好像不知道疲惫似的,忙完外面忙家里,然后照顾孩子。很多人都说,他能娶到黄话茹这么能干,这么本事的姑娘,是走了狗屎运。
    的确是上辈子积福了。
    不知不觉,他们结婚已经十年了,但他不仅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还累出了皱纹。十年过去,孩子长大,但他第一眼就喜欢的姑娘却老了很多。
    “我努力赚钱,让你跟着我享福。”一次次的承诺,一直在努力。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让她享福,但他会继续努力,继续拼命的赚钱。
    黄话茹不好意思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虽然日子辛苦,但家里人和睦宽容,她觉得自己比很多人要幸运。
    没有婆媳矛盾,孩子也听话乖巧,除了身体上的累,心是宽慰的。
    陈小五睁着圆溜溜的眼,捏着脚丫子,假装自己听不懂。虽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歪歪腻腻,但她还是从爸妈身上看到了粉红色的泡泡。
    被迫吃狗粮的陈小五,拉着脚丫子本能的往嘴巴里塞,然后撇撇嘴把脚放开。孩子身体的本能,控制部住。
    陈白羽不玩脚丫子,玩手指。
    阿爸阿妈还在继续说着外出打工的事情,陈小五抵不过小孩身体的本能,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阿爸背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两套换洗的衣服,几双稻草鞋,然后就是半袋的红薯,一些菜干,跟着外村的人外出打工。
    黄话茹抱着年幼的陈小五,站在村口的大芒果树下,“记得安全最重要。”
    “好。等我回来,给你买金耳环。”陈楼上把蛇皮袋甩上肩膀,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这次一起出去的还有好几个人,大家能有几分照应。村长也站在村口,目送大家离开。
    “等我回来。”
    陈楼上回过头摆摆手,大声喊。
    “好。”黄话茹抱着陈小五,用力大喊,“家里有我呢。”
    陈小五嘟嘟嘴,阿爸什么话都没有跟她说就出门了。
    男的外出打工,女的留在家里照顾家人和孩子,是这几年甚至以后十几年农村的必然趋势。留守妇女、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将会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时代发展的热门讨论的名词。
    陈小五和哥哥姐姐一起,成为了最早一代,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代留守儿童。但她比很多人要幸运,因为她有疼爱他们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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