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脸色不好?”纪妧张开双臂, 让宫婢为她套上大袖礼衣,正从铜镜后打量纪初桃的脸色。
    先前风寒未愈, 又做了那样一个骇人惊悚的梦, 纪初桃确实有几分憔悴的颓靡之态。
    她抬手拍了拍没什么血色的脸颊, 撑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偶感风寒, 不碍事的。”
    纪妧抚平鬓角,转身看纪初桃:“长公主玉体有恙,怎是小事?若下人服侍不力, 便趁早换些听话的。”
    面前的纪妧不怒自威,高贵而清冷,鬓发梳得齐整, 衣褶一丝不苟, 是纪初桃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她无法相信梦里大姐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的样子,那画面光是回想一次, 便让她心尖揪疼。
    “大皇姐……”纪初桃走过去,如儿时撒娇般轻轻拥住了纪妧的身子。
    纪妧一愣。都道“高处不胜寒”, 她习惯了孤独与冰冷,却忘了被人拥抱是怎样温暖的滋味。
    纪妧面上松动,僵硬地任妹妹抱着,几番启唇, 清冷道:“又有事相求?”
    纪初桃摇了摇头, 将她抱得更紧些,细声道:“皇姐,宫城守卫至关重要, 你要留心。”
    纪妧笑了声:“这等事,何时轮到你操心了。”
    察觉到妹妹的患得患失,纪妧想起她之前提过的梦境,沉吟片刻,方放缓声音道,“你病情未愈,宫宴便不必出席了,回去好生歇着。”
    纪初桃鼻尖微红,点了点头。
    御宴代表天家威仪,她这副样子,的确不方便赴宴。此番入宫,只是噩梦醒后惶惶难安,急着来确定纪妧的安危……
    纪妧素来不信鬼神梦境,只信自己。宫变这等生死大事,纪初桃不知长信宫有无细作窥探,慎之又慎,没有像上次那样没头没尾地将梦境和盘托出。
    不管怎么说,她梦见了未来的一切,便占据了先机,只要暗中搜查证据,与大姐里应外合,逆天改命也不无可能。
    只是,祁炎他……
    大姐倒下的身体,祁炎带血的剑,梦中最后那幅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祁炎没说完的那句话,又是想向她传达什么?
    想得头疼,纪初桃扶着宫墙,蹙紧眉头。
    “殿下,您怎么了?”拂铃忙扶住纪初桃。
    “三皇姐!”纪昭的声音传来,见纪初桃脸色不好,忙向前关切道,“皇姐生病了么?”
    又转头吩咐随行的内侍:“快去宣太医,扶皇姐去永宁宫歇息!”
    纪初桃缓过那一阵晕眩,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不用,本宫没事。”
    纪昭端详着纪初桃的脸色,见她恢复了力气,便稍稍放心了些,笑着道:“三皇姐也是要去紫宸殿赴宴么?方才朕瞧见,祁将军已经先一步到了呢!”
    以前未曾发觉,纪昭在她面前提祁炎的次数,似乎有点多。
    “看来,关心我和祁将军的人还挺多的。”纪初桃笑了声,大概因为身体不适,嗓音比平日更为轻柔些,软软的没有什么侵略性,“去年祁炎刚送去我府中时,也有人不惜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要撮合我与祁炎。”
    纪昭笑意一顿,讶然道:“竟有这等事。皇姐,那人是谁?”
    “是个死人了。”纪初桃叹了声,看着面前成长飞快,如今比她还高半个脑袋的少年天子,“其实本宫一直想不明白,你说他一个文人,费尽心思撮合我与祁炎,对他而言又有何好处呢?”
    纪昭愣愣抬眼,待他仔细看时,纪初桃依旧眼眸干净,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感叹一句。
    踟蹰半晌,纪昭小心问道:“三皇姐,可是朕说错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纪初桃相信纪昭此刻的关心不是作假,可是若他真的有分寸,何至于在掌权后护不住一个大姐?
    纪初桃心有些乱,未窥梦境全貌,亦不敢妄下断言,唯恐言多必失。
    想到此,纪初桃轻呼一口气:“人生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皇上去赴宴罢,大家都等着你呢!”
    “三皇姐!”纪昭在她身后握了握拳,低声解释道,“朕……从未想过伤害皇姐。”
    也许罢。纪初桃想。
    只是有的人不明白,并非只有亲自拿刀捅人才叫“伤害”,借刀杀人,对手足至亲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回到府中喝了姜汤驱寒,纪初桃总算暖和起来,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倚在书房的软榻上看书。
    要么再试着入睡,看能否续上昨天未完的梦境?
    纪初桃觉得可行,便盖好毯子仰躺,闭目假寐起来。
    可越着急睡便越睡不着,纪初桃想着也许是书房不舒服,便又挪去卧房躺着。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反而越发清醒。
    “都怪挽竹,早不叫醒晚不叫醒,偏生卡在那种时候!”纪初桃瞪着眼睛腹诽不已。
    正此时,拂铃来报:“殿下,祁将军来了,在门外候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纪初桃心脏骤然一紧,乱糟糟坐起身来,赤脚踩在毯子上几番踱步,终是一咬牙道:“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见客。”
    拂铃顿了顿,道:“是。”
    纪初桃松了口气,扑回榻上,将脸埋在被褥中胡乱蹬了蹬腿。
    她有多在乎祁炎,就有多在乎昨夜的那个噩梦。可她还未捋清梦中所有的内情,只怕此时见到祁炎,会控制不住情绪。
    正闷闷想着,忽闻窗扇处传来熟悉的轻响。
    纪初桃猛然抬头,循着动静望去,果见祁炎熟稔地推开窗扇,翻窗进来。
    堂堂长公主府,他来去自如不说,还不会被霍谦发现。
    纪初桃与祁炎四目相对,心中懊恼无比:就不该说自己身子不适的,以祁炎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探病照顾?
    果然,祁炎没有丝毫逾墙翻窗的愧疚,皱着英气的长眉,朝纪初桃道:“宴会上不见殿下,便来瞧瞧。”
    说罢,他俯身扣住纪初桃的脑袋,不给她后缩逃跑的机会,倾首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似是用这种方式试探她的体温,问:“生病了?哪里难受?”
    他嗓音低沉醇厚,呼吸罕见地有些不稳。
    纪初桃能想象当他听见自己病了,是如何不顾一切从宴会上奔来,因为担心而跑得气喘吁吁。
    他的掌心宽大而炙热,烙在后颈处。
    纪初桃嗓子里像是梗着一团棉花,酸酸涩涩的,只好垂下眼躲避他的视线,轻声道:“本宫没事了,就是疲乏想睡会儿,你……你先回去罢。”
    她怕梦里的事应验,怕祁炎成为第二个晏行,更怕祁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会刨根问底……
    “我想陪你。”祁炎说,明显的担忧。
    纪初桃坚持:“若是侍从来了,见到你在这,像什么样子呢?”
    “殿下便将我藏起来。”祁炎低低笑着逗她,说的是行宫温泉时,纪初桃将他藏在柱子后的那事。
    见纪初桃心神不定,祁炎稍稍放开她些,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道:“我给殿下带了好吃的。”
    打开一看,是晶莹透亮、馨香扑鼻的火晶柿子糕。
    他还记得纪初桃爱柿子。
    纪初桃鼻根一酸,气息已有些不稳了。自己仿佛站在一根独木上,一头系着大姐,一头站着祁炎,稍有不慎,便会让另一方坠入无间深渊。
    吃着软糯清甜的柿子糕,纪初桃心里却一阵阵发苦。
    直到祁炎皱眉伸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湿润,她才恍然明白,原来苦的不是柿子,而是自己的眼泪。
    “难吃?”祁炎摩挲着她的眼角,有些无措,有些心疼。
    他越是放下身段温柔哄人,纪初桃便越是情难自已,打着嗝,不住抬手去揉眼睛,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难受?”祁炎又问。
    纪初桃抿着唇点头。
    “有我在。”祁炎将她乱揉眼睛的手轻轻拨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用自己的体温和力度传递安定。
    “知道我擅长什么么?”他问。
    话题突变,纪初桃没反应过来。
    “打架,未尝败绩。”祁炎自己给了答案,幽沉着眸子道,“谁让殿下难受?臣揍他。”
    他是认真的。纪初桃想难过也不成了,绷不住噗嗤一声。
    她听着祁炎强劲的心跳,很想不顾一切将梦里的事情和盘托出,问他最近消失的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晏行所说的“危险的事”又是什么?
    而他娶自己的筹码,是不是真的如梦里那般建立在伤害大姐的基础上?
    可她不敢。
    若是只涉及纪初桃一人的安危,她愿意相信祁炎,赌上一把。可梦里的赌注太大了,她不能拿姐姐们的性命冒险……
    纪初桃从祁炎怀中抬起湿润的眼睫,红着鼻尖认真问道:“祁炎,除了晏行的过往外,你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祁炎蹙眉,心里的怪异一闪而过,反问道:“殿下因何这般问?”
    纪初桃道:“就当本宫任性一问,我想知道答案。”
    ……
    想必是欲速则不达,接下来连着十来天,纪初桃都没有再做那些梦。
    时值九月,离梦里某年的冬日宫变越来越近了。
    过几日便是纪初桃十七岁的生辰,纪妧召她入宫商议生辰宴之事。
    辇车行进宫门前需查验身份,今日守城的羽林卫似是新的将领,不认识纪初桃的辇车,抱拳道:“请出示进宫腰牌,好让卑职核查身份。”
    纪初桃觉得这个粗嗓子有些熟悉,挑开纱帘望去,不由呼吸一紧,如坠冰窟。
    那羽林军左郎将生得牛高马大,面瘦而黑,颧骨处有一道浅白的疤痕,看上去满身煞气,与梦里那狞笑的叛贼如出一辙!
    真是冤家路窄,纪初桃放出去的暗线还未查到结果,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纪初桃控制住情绪,待进了宫,便低声吩咐拂铃:“去查查方才那个脸上有疤的羽林军将领,本宫要他的全部消息。”
    拂铃并未多言,福了一礼,便悄声退下安排。
    拂铃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便将那叛贼的过往及亲友人际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到手中那份密笺时,纪初桃蹙紧眉头,久久没有回神。
    叛将叫姚信,汝阳人,曾任幽州参将,与琅琊王有私交。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是祁炎举荐的羽林军左郎将,前些日子才调回宫城值守,难怪之前纪初桃放出去的暗线没有查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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