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总是要一试。眉林心中做了决定,便道谢告辞。临去前老大夫给了她一个忠告,让她手脚一瞬间变得冰冷。浑浑噩噩中也不知怎么回的村,在看到紧闭的院门时,那一瞬间竟有背身而去的冲动。
    只是终究没有。
    推开柴扉时,她脸上甚至带上了笑。她如常时那样伺候男人小解,换姿势,又烧了热水来给他泡澡,却没说癞痢头郎中的事。
    将慕容璟和放入略烫的浴桶中,她转身往外走。
    去哪?慕容璟和问。平日他泡澡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帮着涮背又或者按揉长时间受压的部位,以免皮肤破溃引发褥疮。
    眉林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语气轻柔地说去喝药。慕容璟和便没再说话。
    到得厨房,看着那温在火坑边的药罐,眉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比预期的来得更猛烈和霸道,使得她不得不以拳抵心蜷缩在大灶边,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开。
    颤抖着拿了碗,把药汁倒进去,仰头灌了下去。只是如今一碗的量已不足以抵抗那剧烈的疼痛,她将罐子里剩下的汤水全倒进碗中,只留下gāngān的药渣。
    再回大屋,慕容璟和闻到她满身的药味,不由皱了皱眉。别再喝那药了,熏得人头疼。
    眉林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别说他闻得头疼,便是她,在连灌下两碗之后,似乎只要一低头,满肚子的药液就会倒灌出来,那种难受劲就别提了。只是不喝又能怎么办,不喝就只能疼得没力气做事,这日子便没法过了。
    半跪在桶外,将手伸进水中,发现还是热的,她垂下眼,思绪一时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去,直到慕容璟和觉得不对开口询问,才回过神。
    尴尬地笑了下,她说没事,然后站起身开始解衣服。
    慕容璟和微讶,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已脱得只剩下肚兜亵裤,然后也跨进了桶。因为多加了个人,桶中的水便漫了出来,流到地上。
    在慕容璟和的记忆中,除了那次在小溪中她给他清洗脏污了身体曾经这样共浴过,之后便不曾有过类似的行径。至于出石林那次,他正昏迷,却是不知道的。他不明白她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反常得让他心生不安。
    今日去城里,有什么有趣的事么?当那具柔软的身体贴上背时,他轻咳一声,开口打破突然之间变得奇怪的沉默气氛。
    眉林一边将湿透的肚兜和亵裤挂在桶沿上,然后拿起帕子开始给他轻轻擦拭背部,一边缓缓将在城里售卖猎物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对于去医馆的事却只字不提。
    猎物少,买了米粮便剩不下几个钱,明儿我想去得远点,若是能打到虎豹之物,做你我的冬衣大约也就够了。
    慕容璟和心中咯噔一下,神色不显,平静地问:去多久?
    多则两三日,少则一两日。眉林手中的帕子来回擦拭着他背上陈旧的大小疤痕,虽然一字一句回答得清楚,眼神却一片茫然。我离开这几天,会托猎人大哥过来帮着照看一下,等回来时再谢他。
    慕容璟和没有应声。他说不出让她别去的话,但也无法不心生郁气。
    眉林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背上一块圆形凸出的伤疤,看得出那是箭伤。在第一次给他清洗身体的时候她就发现他那一身华丽衣服下竟掩盖着数不清的丑陋疤痕,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欢爱,他都穿着衣服。
    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她问,其实心中多少能猜得出。他既然曾经统率三军征战沙场,又怎么可能不受伤。之所以问,只是想亲耳听到他说那些关于他的往事。回想起来,她和他之间,平时的相处似乎除了斗嘴和彼此算计外,便没有其它了。
    你今天话很多。慕容璟和并没有回答,淡漠的语气中流露出被触及隐私的不悦。
    眉林原来还带着些许期望的眼眸黯淡下来,片刻后又微微地笑了,只是那笑意却传达不进眼中。她果真不再多言,只是蓦然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紧紧地,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
    慕容璟和僵住,不经意想起那日卫老二的话,脸上便浮起一抹自嘲的笑。
    你那事只怕是不行的吧小娘子正值青chūn
    你觉得他刻意停了下,才又继续,我现在能满足你么?虽然那处不是硬不起来,但他却没有被女人骑在身下的嗜好。
    眉林呆了下,片刻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并没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只是缓缓放开了手。
    二月来,桃花红了杏花白,油菜花儿遍地开,柳叶似碧裁
    院中,眉林在洗两人刚换下的衣服。心qíng似乎很好,竟然开始唱起歌来,只是声音有些沉哑,不若以往的清婉柔悦。
    慕容璟和躺在chuáng上,身上还隐约散发着洗浴过后的湿气。鼻中充斥着淡淡的混杂着药味的清慡香气,是她的,也有他的。
    这时才过了午,入冬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算不上暖,但很明亮。透过破旧的窗纸洒在他眼皮底下,如同她之前那突如其来的吻一样,轻轻地挑动着他的心弦。
    那时她将他从水中抱出来,身上还带着水,就那样滚到炕上。她吻他,舌缠绵着他的舌,明明充满药味的苦涩,他偏偏从其中尝到了甜意。
    想到那一幕,他唇角不由微微地扬起,看向外面的眼神也变得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第十四章(1)
    浅金色的晨曦照she在水井上的时候,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如只黑猫般悄无声息地落进院子,闪入正屋,恭立在外面穿过窗户看不到的死角。
    回爷,眉林姑娘没有入山,而是往安阳城的方向而去。男人眉角凌利如同刀削,眼眸却沉静如水。
    慕容璟和神色蓦变,颤巍巍想要撑起身,却又因使不上力而摔跌回去。
    呆在那里!他厉声阻止了男人想要上前想扶的举动,大口喘息了两下,目光盯着屋顶,其中所含的浓烈戾色几乎要将之刺穿。
    她就这样丢下他她竟还是丢下他了。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大皇子勾结外邦,图谋不轨,已被圈禁。过了一会儿,看他缓缓阖上眼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男人才又继续。
    西燕与南越结盟,向我国正式宣战,目前已攻下西南边界处包括泯守在内的五城。朝廷正为让谁领兵出战而争论不休。
    慕容璟和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睁开眼正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突然扫到远处小路上正往这边走来的猎人,不由顿了下,而后决然道:回荆北。
    眉林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瘌痢头郎中,那已经是三日后的事。癞痢头郎中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打盹儿。郎中五六十岁的样子,是个名符其实的癞痢头。
    当看到他光秃秃的脑壳上满布灰白色的痂块,有的还流着huáng脓时,眉林一下子不确定起来。若此人连全身经脉断裂都能治,为何却治不好自己的癞痢?但是她还是扣门走了进去。
    郎中眯fèng着眼打量她,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没劲的东西,又无jīng打采地重新闭上眼。
    眉林也没开口,目光在院中一扫,然后自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
    你走吧,俺不救将死之人。过了一会儿,那郎中懒洋洋地开口。
    眉林正倾身捡起近前的小截木棍,闻言手颤,木棍落于地,她不得不重新去捡。
    没听到她的回话,也没听到人离去的声音,郎中终于忍耐不住睁开眼,不满地瞪向一言不发的女人。
    眉林微笑,启唇,却在听到自己已变得嘶哑的声音时尴尬地顿住,拿起木棍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并非将死,而是经脉断裂,望先生相救。
    郎中目光一闪,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脉门。眉林摇头,勉qiáng用喑哑的声音表达出不是自己,他却毫不理会。片刻之后才放开手,鼻子又在空气中嗅了两下,冷笑道:敢qíng你把那曼陀罗和地根索当饭吃了。
    眉林心口剧痛,缩回手本不yù回答,但正有求于人,想了想,伸脚抹平地上的字,然后写道:疼。
    郎中扬眉,又懒洋洋躺回去,伸手到椅背上捞过一支乡下老农常抽的土烟杆,也不点着,就这样放在嘴里咂吧了两下。
    用这个止痛嘿嘿,那给你这个方子的人莫不是与你有仇?不过能想到把这两种东西用在一起,此人倒真是有点真材实料。
    眉林本来就没有血色的唇此时变得更加苍白,脑海里浮起那日在安阳城中老大夫对她说的话。
    长期服用地根索和曼陀罗会使人致哑,姑娘慎用。
    不是没想过他也有可能不知道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但在做出这个假设的时候,她心里却是一片荒凉。如今再听瘌痢头郎中所言,便知这两种药的合用不是普通人误打误撞就能想到的。
    他究竟有多恨她啊,竟然要花这样多的心思来算计?这个问题在归程时她问了自己一路,却终不可得解,只有徒然自嘲。不过短短十数日的相依,她便想当成一生来待,活该被人戏耍。而最最可笑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想着看他某一天能露出意气风发的笑。
    人若想笨死,谁也没办法。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认可了他的话。然后苦笑,发现自己竟然连他无意中说过的话都牢牢地记着。
    烦劳先生。她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字一字坚定地划在地上,并没有丝毫犹豫。
    癞痢头郎中虽然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神色变化,见状,咬着烟杆道:既然你找上门来,便该知道俺的规矩。
    规矩,他哪有什么规矩。眉林心中嘀咕。据她一路寻来所获知的消息便是,此人极好行医,无论人还是畜牲,只要找上他,他便肯出手救治。遇到拿不出钱的人家,管顿野菜糙饭都行。也就是因为这样毫无原则,加上容貌寒碜,所以医术虽然高明,名声却不扬,只有附近几个村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包治人畜的郎中。毕竟有点钱的人家,哪里愿意找一个医畜生的人给自己看病。
    有何要求,先生但提无妨。眉林写到,暗忖那人地位尊贵,人手腕又高明,还怕有什么是他拿不出来做不到的。
    癞痢头郎中伸手去捋胡须,摸到光滑的下巴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久前烧火时被燎了胡子,动作滞了下,才继续用手指磨蹭下巴上花花白白的胡茬。
    俺这人没啥毛病,就是看不惯làng费。他半眯fèng着眼看明亮的阳光,不紧不慢地道,俺看你也没几天可活了,不若来给俺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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