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策猝然振袖:“我让你住口!”
    暴烈的灵流冲向鬼太子,将后者重重推向石柱;与此同时定山海当头斩下,徐霜策刚要硬接,应恺另一手却抛出一物,仿佛在空气中划开了狭长幽深的裂口。
    徐霜策终于来不及躲避,刹那间他认出了那件法宝。
    ——芥子壶!
    裂口劈头盖脸而来,顷刻间便把徐霜策罩了进去,左、右、身后三面霎时变成了黑暗虚无的密闭空间。唯有眼前一面仍然连通殿内的正常景象,但徐霜策伸手一推,根本纹丝不动,已经被透明的屏障死死关住了。
    徐霜策厉声怒吼:“把它打开!”
    应恺退后半步。
    鬼太子从一地狼藉中站起身,轻松地拍拍衣袍尘土,微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没变,东天上神。总忍不住要打听关于镜仙的一切消息,哪怕半点不好都有可能把你刺激得情难自抑,走火入魔。”
    徐霜策牙关绷出咯的一声,闭上眼睛片刻,面容渐渐镇定下来,再睁开眼时已经变回了那个冷静如坚冰般的沧阳宗主。
    挣脱禁咒时应恺全身关节都受了伤,持剑的右臂受创最重,鲜血兀自顺着定山海剑身往下流淌,一滴滴落在脚边的地砖上。徐霜策视线从地上那滩血迹上收回来,不再看鬼太子一眼,沉声道:“应恺,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应恺却说:“我是。”
    他声音中有种认命般的坦然和平静,问:“你知道为什么当年你我一同治水,生出杀障的却只有我一人吗?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治水的,你是来救我的。”
    徐霜策一怔。
    “数万百姓跪求仙门,我扛不住压力想要去治水,你却说此非天灾,实乃人祸,即便要救也不该如此出手。激烈争执后你拂袖而去,然而真到了我快被洪水淹死的那一刻,你又突然出现,最终我们两人一同战死在滔滔太湖中,一起迎来了打开天门的宫惟。”应恺伤感地笑了笑:“你们都曾经试图救我不止一次,只是你现在忘记了而已。”
    徐霜策像是全身都被浸在了冰水中,良久低哑道:“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成功过。”
    “是的,因为我的杀障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应恺眼底现出微许自嘲:“从跪在山门前的百姓喊出第一声‘见死不救,猪狗不如’的那一刻开始。”
    砰!
    徐霜策猝然一掌重重按在透明屏障上,但话音尚未出口,只见应恺一拂袖,无形的气劲把徐霜策向身后黑暗推去,芥子壶遽然合拢!
    “对不起,霜策。”应恺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平静而疲惫:“这一次你俩都不用再来救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这章原文已经写明了一直以来的鬼修就是 鬼太子曲獬 啊,为何还在猜鬼修是谁???
    宣静河就是跟灭世兵人同归于尽然后飞升了的矩宗,然后下黄泉做了鬼太子师,第四十二章 、第五十六章都是他的戏份
    徐霜策为师尊队攻回来一局,宣静河把这一局又受回去了
    应恺委婉:你自见过镜仙一面后,就越来越疯魔blablabla……
    徐霜策不屑:我疯魔?怎么可能?
    应恺:到底说出实话还是照顾他自尊心好他妈的挣扎.jpg
    鬼太子:哈哈哈!告诉你吧!其实你是个千年醋坛精!
    徐霜策:……
    上天界唯一指定hr宫惟最近焦头烂额,他招来的两位新员工一个表面加班狂魔实际动不动杀人灭世,一个表面高贵冷艳实际动不动抱醋狂喝
    第74章
    禁闭空间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外天空震响不断,阴霾苍穹千疮百孔,大大小小的黑洞还在不断坍塌。来自现世的天风席卷大地, 千万黎民化作桃瓣消失, 玄门百家的众多修士却措手不及恢复了久远的记忆, 各地纷纷乱作一团。
    “今年到底是哪年?我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要开通天大道吗,通天大道怎么样了?”
    “升仙台……那、那个妖魔杀上了升仙台!他在哪里?在哪里?!”
    ……
    风从窗缝间掠进大殿, 内室床榻上的尉迟锐双眼紧闭,不断挣扎,眼见就要在极度痛苦中醒来。
    应恺收回目光:“梦境还能支撑多久?”
    “不剩很久, 你得赶快了。”鬼太子望了眼天色, 道:“记住, 必须赶在梦境彻底坍塌之前毁掉蝶死梦生的法门, 也就是宫惟的右眼,但这只是第一步。”
    应恺问:“第二步呢?”
    鬼太子不答反问:“还记得现实时间暂停前,升仙台上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应恺蓦地意识到什么, 神情微变。
    “对,不奈何正卡在宫惟心腔里。一旦时间恢复流动,不奈何瞬间穿胸而出——这才是第二步。”鬼太子摊开手, 彬彬有礼道:“必须这样,现实中的宫惟才能死透。”
    应恺目光微微闪动, 须臾才低声说:“知道了。”
    鬼太子对人心最幽微处的各种情感都洞若观火, 闻言同情地望向他:“不忍心了?”
    “……”
    应恺没有回答,半晌呼了口气别开目光,淡淡道:“他是天道化物,死透也只是暂时归于天地,千百年后自会再度诞生于苍穹下。我为何要不忍心?”
    鬼太子笑嘻嘻地安慰:“没事, 我懂,其实我也觉得很可惜。”
    应恺疑道:“你?”
    “当然了,毕竟是那么完美的一张皮,就这样被戳了个透明窟窿。”鬼太子极其遗憾:“我上哪再去找如此合适一张的皮送给我师尊呢?”
    “……”应恺眉头皱得更紧,终于还是问:“你到底把宣静河怎样了,为什么他需要皮?”
    鬼太子没有回答,眉眼一弯:“你猜?”
    这时大殿地面又是一震,更加强烈的风从四面缝隙呼啸而至,内室中尉迟锐昏迷中挣扎得更厉害了,额角青筋迸起,甚至连插进颅骨要穴的金针都跟着不住颤动。
    “啊呀,不愧是未来的南帝麒麟,这就要醒了。”鬼太子收回目光,道:“我还是先暂避一步。记住,只有这天地间世人灭绝,诸恶才能灭绝,你所追求的那个平静、完美的新世界才能被建立。明白了?”
    应恺闭上眼睛,良久一字字低沉道:“我明白。”
    鬼太子曲獬那张俊俏的面孔不论何时都带着三分笑模样,有种风雅与残忍交织的奇异感觉:“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我的盟友。”
    最后一字落地时,他整个人化作烟雾,就像来时一样被吸入应恺手臂血肉中那块碎镜片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恺握紧手中不奈何,闭了闭眼睛,才走进内室,俯身拔出了尉迟锐颅脑中的几根金针。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尉迟锐双眼大张,猛然坐了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喘息:“应恺!宫惟上了升仙台想杀你!宫惟他——”
    “都想起来了?”应恺温和地问。
    尉迟锐戛然而止,结结实实僵在那里,现实和幻境无数记忆在脑海中交错闪过,良久终于沙哑地挤出一句:“我们都在幻境里?”
    应恺道:“确切地说,蝶死梦生不是幻境,是梦境。”
    “……”
    现实中升仙台上那个残忍冷酷、大开杀戒的杀神宫惟,与幻境中这么多年来一同长大生死相交的挚友宫徵羽,两个截然相反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尉迟锐头痛欲裂,双手紧紧握拳,半晌颤声问:“宫惟他为什么要这样——”
    应恺并未解释太多:“强开天门的代价就是如此,必然会招致天道的惩罚。”
    尉迟锐喘息着喃喃道:“……惩罚?”
    他生来有种敏锐的直觉,似乎哪里隐隐不对,但对应恺长久以来的信任和此刻混乱的心绪又让他无法细思,只听应恺又道:“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必须立刻毁掉蝶死梦生的阵眼,否则梦境一旦彻底坍塌,我们所有人都会跟着宫惟一起魂飞魄散。”
    “什么?!”
    “走吧。”应恺拍拍尉迟锐陡然绷紧的肩,“徐霜策已经被我关起来了,事不宜迟,现在我们要立刻去沧阳宗禁殿把宫惟找出来。”
    应恺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让尉迟锐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自己在做噩梦,踉跄翻身下地,抓起神剑罗刹塔,刚迈步却又站在原地怔忪了一瞬,问:“应恺。”
    应恺已经走出内室,闻言转过头:“什么?”
    “……宫惟他,会死吗?”
    尉迟锐尾音艰涩而勉强,只见应恺回头望向前方,须臾后才道:“只是毁掉阵眼的话,不会。”
    明明在现实中你死我活,明明被欺骗的怒火还残存在心头,尉迟锐闻言又松了口气,尽管自己也不知道这口气为何而松。
    他跟着应恺出了大殿,结果刚跨出门槛,只听头顶又是闷雷般轰隆一声震响,东边岱山方向的天穹也开始塌陷,远处惊呼尖叫响作一团!
    应恺站定脚步,在开阔的空地上抬手一扬。
    顷刻间万神定山海发动,他那遍布于天下的元神同时亮起灵光,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也传遍了玄门百家:
    “——梦境既灭,玄门覆巢,你我俱当亡于今日!”
    谒金门,巨鹿城,宴春台,懲舒宫,翱翔天际的庞大金船……从现世被拖进梦境的上万修士从这片大地的四面八方纷纷抬头,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震惊、茫然、恐惧的表情,只听应盟主冷淡的声音响彻耳际:
    “此时亟需摧毁阵眼。谁人不想魂飞魄散,即刻随我上沧阳山。”
    四野八荒,余音袅袅,震荡不绝。
    风扬起应恺深蓝袍袖,面容看不出一丝表情:“走吧。”
    尉迟锐尾随着应恺,一前一后穿过殿门外曲折的长廊。直到两人身影完全消失,他们身后的树丛才簌簌一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解开了一道隐匿术。
    谁也没看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寝殿窗台边,维持着刚才几个时辰以来一动不敢动的姿势,因为震惊过度而面孔苍白,瞳孔微微颤栗。
    是谒金门少主,尉迟骁。
    沧阳宗。
    哐当!
    风挟着尖锐哨响,穿过禁殿窗棂,打翻了养着那支桃花的青瓷瓶。
    宫惟单膝跪地,五指深深没入发丝,白皙的手背筋骨突起,全身不住剧烈颤抖。
    “自你半年前来到仙盟开始,就一直阻挡我等打开天门,你到底是什么人?!”“斩杀尔等,非我所愿,来世皆赐功德傍身……”“什么样的职责需要你屠杀这么多人?”“我喜欢你,徐霜策,你不能这么对我!”……
    无数画面与声音交杂在一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纷纷扬扬掠过,最终化作贯穿胸膛的剧痛——
    “谁人阻我,谁人当死,天下仙门,今日断绝……”
    洪流般的神力化作桃海覆盖了全天下,淹没了现世凝固前最后那凝血的四个字:
    “蝶死梦生。”
    咣!
    宫惟一拳抵在地上,指骨血丝洇进地砖粉碎的缝隙。
    良久他吐了口滚烫的血气,再度站起身来,面容肃静如冰冷的玉石,已看不出丝毫颓弱,一抬手沙哑道:“白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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