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很少听他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先时有些愣,后来才惊觉他是在复述自己曾经傻气的言语,面上一红,白了他一眼。胸臆中却被勾起了甜蜜,竟一时忘记了紧张。
    雨下得大了些,落在伞面上噼噼啪啪的。
    文理科的考场并不在同一幢楼,她收了伞准备进场,回头却见他仍站在雨幕中望着自己,有些看不清面容。
    可是那沉静的声音她却听得清晰,他说的是,D大见。
    D大见。
    曾经她带着彼此的承诺走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考场。可诺言终归太轻,如风过无痕。她迟到,他失约,那个许下诺言的人也早已渺无音息。
    庞大的彩色摩天轮在空中缓缓转动着,虽然是白天,彩灯并不耀眼,在蓝天的背景下却也煞是好看。
    红色的小舱爬升至最高点,下面是偌大的游乐场,花花绿绿的尽收眼底。阿凝趴在结实的玻璃上,高兴地拍着小手。
    任苒看着她欢快的小模样,不禁莞尔。
    一开始阿凝想坐摩天轮,她并不同意,担心她上来以后会害怕哭闹,还是章加钦劝她说阿凝想坐就坐吧。
    没想到阿凝这次竟胆肥得很,全然不似平日里胆小怕生的小怂包。倒是坐在另一头的某位身量不算短的大男人,苍白着一张脸,目光虚浮着不敢往外瞟。
    她看着好笑,站到他身前,恐高也没什么丢人的,非要逞强做什么。
    他抬起头,眼中略有委屈。
    阳光斜透进来,在她身后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她的面容微微晃漾。
    不自觉地抬手,指尖触及她手腕上的皮肤,她一惊之下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定格在那里,面色一寸一寸愈加白了下去,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尴尬的气息在阿凝无忧无虑的欢笑中放大。
    任苒微微定了神,坐到他身边。
    这个人究竟为她做了些什么?为了她放弃了出国的机会,为了她狠心地抛弃了那个家世教养都颇好的女子,甚至年纪轻轻就甘心为人继父。
    这些他不说,自己难道真的就当做看不见吗?
    任苒...能再考虑一下吗?他嗫喏着开口,乞求的眼色让她心生不忍。
    她又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才让这样直率热烈的一个人变得唯唯诺诺。
    头轻轻靠上他肩膀,闭着眼,神色倦怠至极,让我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他的身子一僵,已然黯淡的瞳孔忽地光芒大盛,这次他迅速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好,我等你。
    说话间舱门便开了,章加钦抢在任苒之前去抱阿凝。任苒失笑叹息,这时感到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是殷城的声音传来,问她在哪,任苒如实相告了。
    那边在听到章加钦的名字后似乎愣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便不由分说地挂了。
    任苒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抬眼却见章加钦牵着阿凝在前方等她,于是不再多想,匆匆收了手机追了上去。
    带着阿凝骑旋转木马时,殷城的电话又打来了,问她具体在游乐场的什么位置。
    任苒顾着阿凝无暇多问,却觉着今天的殷城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从旋转木马出来的时候,章加钦见阿凝满头的汗,于是俯下身笑问道,阿凝想不想吃冰激凌?
    见阿凝点点头,于是他指着树荫下的那条长椅对任苒说,你们在那坐会儿,我去买。
    旋转木马的棚顶金光闪闪,色彩不一的小马栩栩如生,在童趣的音乐中缓缓移动。
    阿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似是意犹未尽。
    任苒替她细细擦去汗水,拿出扇子轻轻扇着风。
    游乐场人来人往,尖叫在机器运作声中此起彼伏。忽然间那些喧闹都沉寂了下来,任苒的耳畔好似只余下谁的脚步声,既轻又缓,似是怕惊扰了她。可那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她心坎上。这感觉多年未有了,却仍轻易地撩拨起她异样的情愫。
    那双脚在她眼下站定,来人已近在咫尺,一同那熟悉的清冽气息。
    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扇柄,缓缓抬头。
    依旧英挺的身姿,依旧疏朗的眉眼,只是多了些风尘仆仆的倦意。树影斑驳,在他的面容上晃漾着,与记忆深处最初的模样交叠起来。
    那人怔怔地俯首望着她,仿似要把她看穿了,深如秋潭的瞳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柔情。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许多年的过往在彼此的眼中如一卷电影胶片,飞快地放映着。仿佛只是白驹过隙,却又好似沧海已化了桑田。
    妈妈。许久不见动静,身旁的小人儿糯糯地叫了声。
    许寂川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看到阿凝的刹那,那一贯清冷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澎湃。这是他的女儿,即便他不知情了四年,可是毋庸置疑,一定是他和她的骨血。
    任苒认命地闭了闭眼,这一天还是无可避免地到来了,她抱着女儿站起身来。
    阿凝,这是爸爸。
    第26章 一缕亮色
    阿凝,这是爸爸。
    任苒平静地说道。不是没有想象过重逢的境况,而是想象过太多种,或泪流满面,或欣喜若狂,却从没想过竟是这样死水一般的平静,就如那日分手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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