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灵听着她抱怨似的话,他漂亮的眉眼间好似又添了些温澜柔波,他将朱笔搁下,顺手捏起一块瓷碟里的糕点到她嘴边。
    见她很自然地张嘴咬了一口,他又不由地弯起眼睛。
    她一腔孤勇地陪着他从仙泽山地宫一路走到榕城的王宫里,陪着他光复夜阑,也陪他历经生死。
    她不爱哭,但有的时候也会哭,看起来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却偏偏能带着他跋涉千里,从海城到新阳。
    他忘不了那天醒来时在那闹哄哄的三轮车的车厢里,她抱着他,用宽大的衣服裹紧他,生怕他受凉。
    她在路上把自己折腾得像个脏兮兮的小孩,却一直不忘替他擦脸擦手,又半背半扶地带他去到龙鳞山的留仙洞里,送他回到最初复生的地方。
    “你干嘛?你这眼神怎么还真跟看傻子似的?”楚沅吃糕点吃一半,见魏昭灵在看她,她不由往他面前凑了凑。
    她的样子,有点可爱。
    魏昭灵淡色的薄唇微弯,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顺势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是啊。”
    他的声音清泠低冽,好似无比温柔。
    第87章 忽梦少年事   他轻轻的一声,清泠动人。……
    赵松庭最后的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 几乎世家里的人都过来了,那三个世家的老家主一同在灵堂里给赵松庭上了柱香,又跟赵凭霜三兄妹说了些安慰的话。
    “要我说, 这松庭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会把家主的位置随随便便交给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简春梧跟其他三位家主说着话, 抬眼瞥见楼上下来的那个穿着黑色缎面连衣裙,胸前别有白色花朵的年轻女孩儿, 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黑色的裙装衬得她脸色更苍白了些,看着人也有些消瘦, 却偏有一种清冷精致的美感。
    她身后是穿着西装的赵凭风和赵凭月, 走在最后的则是抱着一柄剑, 却也是一身衬衣西裤的容镜。
    “这赵家让一个小姑娘当家, 那是不是这世家之首也不该是他们赵家了?”那平林刘家的老家主刘裕农低声说道。
    简春梧哼了一声,“那也不可能是你们刘家。”
    “你们简家又比我们好得了多少?”刘裕农气笑了。
    余家出了那样大的事情, 长房的人都死了个干净,现在其他几房都在忙着争家主的位置,哪还有工夫来赵松庭的追悼会, 所以到场的也就只有他们三家的人。
    简春梧和刘裕农已经开始呛声,那林山海便叹了口气, “两位老哥哥, 现在哪还是你们斗嘴的时候啊……”
    “松庭死了, 余家又遭受了这么大的重创, 他们家都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这些世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 简春梧和刘裕农就都沉着脸, 也不说话了。
    现在的世家,哪还有之前那样的风光?外头那些有点手段的散户这个时候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拉帮结派地想要来世家里捣乱, 他们这个时候要是再窝里斗得狠些,怕是这世家的声名和脸面都要保不住了。
    “林伯伯,”
    这时赵凭霜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先喊了声林山海,又对另外两人点了点头,“简伯伯,刘伯伯。”
    “小霜啊,松庭的能力我们世家里都是信得过的,他做赵家家主这些年,对各世家的帮助都很大,我也都记在心里,”
    林山海安慰的话早说过了,现下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对她和善地笑了一下,“我相信他选择你,也是有他的考量的,他愿意把赵家家主的位子给你,那我也就相信你。”
    比起其他两位家主,林山海他还算是比较了解赵松庭的,那样一个聪明的人物,又怎么会把赵家这么多年的基业随随便便地交到一个小女孩儿的手里?他既然那么做了,那么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所以他在见到赵凭霜的这第一时间,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就那么一点微弱的异能,怕是连简玉清都打不过吧?现在还要做世家之首的位子,真好笑……”
    林香允早在赵凭霜出现在大厅里时就一直注意着她那边的情况,她听见了自己爷爷的话,就有些不服气地开口说了句。
    “香允!”林山海呵斥一声,皱起了眉,他的这个孙女总是不太听话,也是年纪小的时候就被她母亲宠坏了,在外头从来都不知道轻重。
    “你有毛病吧林香允?”简玉清忽然被提及,他先是一脸惊诧,又不由瞪起眼睛,“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赵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林香允原本还想还嘴,但看赵凭霜轻飘飘地瞥她,她又觉得自己后脊骨有点发凉,喉咙有点发紧,她忍不住偏过头避开了赵凭霜的视线。
    赵凭霜的特殊能力在世家里根本排不上号,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没少在赵凭霜这儿吃亏。
    注意到林香允的神情变化,赵凭霜好似嘲讽似的扯了一下嘴唇,也不再看她,转而迎上众人的目光,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都不服气,你们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我爸爸究竟为什么要把家主的位置交给我,的确,我异能微弱,不说在世家,在赵家我都是最弱的那一个,但是我爸爸他愿意把家主的位置交给我,就是说明他相信我可以坐得稳这个位置,所以,我愿意尝试,”
    “爸爸把家主的位子交给我容易,但要坐稳这个位子只能靠我自己,你们当然可以质疑我,但要把我从这个位子上赶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担得起这份责任。”
    偌大的客厅内所有人一时鸦雀无声,他们面面相觑,神情各有各的复杂。
    原本还有很多人对赵凭霜做赵家家主这件事持强烈反对的态度,赵家二房的人更是不服气得很,可是现在,他们看见赵凭霜身后不但是有两个哥哥为她保驾护航,竟还有一个夜阑的卫将军容镜抱着一柄七星宝剑站在那儿。
    除了容镜还有一个楚沅,他们之前在仙泽山上可都是见识过楚沅的异能到底有多强的,她跟赵松庭缠斗尚能扭转劣势,而他们这些世家里的人已经被仙泽山一役弄得像是一盘散沙,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跟夜阑王为敌。
    在楚沅身后还有夜阑王魏昭灵,他们便是有再多的疑虑和不甘,此刻也都只能缄默无声地认了赵凭霜家主的身份。
    毕竟赵凭霜是异能低弱,可在她身边护着她的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啊。
    世家里的局势已经稳住,赵凭霜便跟旁边的赵凭风道:“大哥,我先去找楚沅。”
    “去吧。”赵凭风点点头。
    司机开车载着赵凭霜去了鹿门别苑的大门口,苑内不由车辆通行,她下了车便往大门里走。
    赵凭霜被人领着一路走到了楚沅住着的院子,才走上石阶就看见楚沅在院子里浇花。
    “凭霜,你怎么来了?”楚沅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还有点惊诧。
    赵凭霜走进去,才站在她面前便道:“瑶台县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楚沅立即把手里的花洒放到一边。
    “我大哥派过去了很多人打听,一开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昨天我在我爸爸的卧室里找到了一些资料和照片,都是关于瑶台县的金灵山的,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好像在那儿,挖掘了一个古墓。”
    “我哥哥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之前住在金灵山上的人才知道,他们那个村子之所以搬迁下山,是因为他们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贯穿山体的无底洞,那洞漆黑一片,用火光都照不见里面具体的样子,之前有人不小心一脚踏空摔进去,外面的人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听起来,那个洞很古怪。”楚沅思索片刻,“会不会那个洞,就是你爸爸之前挖的那个古墓的盗洞?”
    “只有去看过了才知道。”赵凭霜说道。
    “我先跟魏昭灵说一声,你可千万别自己去。”
    在赵凭霜转身要走前,楚沅还不忘提醒她。
    “好。”赵凭霜点点头。
    她也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知道世家的力量现在已经不够,她当然也不能轻易妄动。
    ——
    楚沅等到晚上九点才借着龙凤镯去到结界另一边的榕城王宫,她穿过光幕才发现乾元殿里灯火昏暗,寂静无声。
    那身着朱砂红衣袍的年轻公子伏在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侧脸压着一本打开的奏折,朱笔还松松地捏在他的指间。
    灯火映衬着他冷白的面庞,照见他那漂亮的眉眼,他好像在梦里也并不安稳,犹如浸润着远山颜色的双眉微蹙着,呼吸也并不轻缓。
    她并不知道,此刻他在梦中,好像又回去了曾经的那些年,他一时身在淮阴魏家的老宅,一时又身在盛国王都的新宅。
    魇生花种了满院,母亲的声音忽近忽远。
    长姐因抱怨他是个哑巴弟弟而被打了手板,哭得很吵闹,让人头脑疼得剧烈。
    “昭灵,你早已得到了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便是在其他方面比旁人慢一些,也是不打紧的。”
    青衫的少年走入月洞门里来,水门汀下波光粼粼,好像月辉和水融成了夏夜最清凉的颜色。
    那少年温文和煦,如青竹一般。
    可脸颊上有些冰凉的温度袭来,所有的梦境都一瞬扭曲破碎,他骤然睁开眼睛,才发现楚沅趴在案边,正歪着头在看他。
    他还没睁眼时就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用了极狠的力道,但在一看清她面容的刹那,他手指便已经松开了些。
    楚沅虽然觉得有点疼,但她也没吭声,她只是缩回手在背后揉了揉,又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等你。”
    他的声音无端有点喑哑,才坐直身体,却听见身边的姑娘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昭灵一时有点不明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睛,多少带了些未醒的睡意和几分疑惑。
    楚沅捂着嘴笑,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圆圆的小镜子递到他面前,魏昭灵垂眼,才在镜子里看清自己一侧脸颊上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了些朱砂的颜色。
    魏昭灵才看自己案上翻开的折子,那上头朱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他不由按了按眉心,将那折子合上,扔到一边。
    那朱砂颜色明明是浅淡的,但因他肤色冷白,却反而衬出一种浓烈的风情,楚沅忍不住用指腹去蹭了几下,“你不要总是等我,你也知道我不一定每天都来的。”
    “嗯。”
    他靠在椅背上,由着她去擦他脸颊上沾染的红痕,也只是极为慵懒地应一声,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不知不觉地便伏在案上睡着了,还这么多年第一次梦见了除却父母与长姐之外的另一个人。
    心里多添了些怪异,又好似不自禁地沉溺在往事里,他一时有些出神。
    “凭霜说,赵松庭二十多年前在瑶台县的金灵山上挖了个古墓,而每年的五月初三,赵松庭都会去金灵山,以前在山上住过的村民也说见过他,魏昭灵,我们要去看看吗?”楚沅一边帮他擦脸,一边说道。
    魏昭灵却隔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嗯?”
    他轻轻的一声,尾音微扬,清泠动人,却根本没在听她刚刚说的话。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冷雾弥漫的夜,她看见自己在他眼睛里的模糊影子,又忍不住为他这副迷茫懵懂的样子而短暂失神。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还见她盯着他发呆,魏昭灵便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地唤:
    “沅沅?”
    第88章 命运多可笑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每当他这样唤她, 总不自觉地带有几分亲昵温柔。
    楚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又将赵凭霜告诉她的那些话跟他重复了一遍,再问, “我们要去吗?”
    “当然要去。”
    魏昭灵单手拿了竹提勺舀了一杯茶, 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那人先杀了赵松庭, 又夺了余甘尘的异能,余家的玉璧也在他手里, 若说他不是冲我来的, 我是不信的, ”
    “只是张恪已经将郑家纸影的名单仔细排查过, 也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的人,结界两端所有的出入口都有人守着, 如果这个人还能自由来去,那就说明,还有另外的出入口没有被我们发现。”
    “你是怀疑那个出入口就在瑶台县的金灵山?”楚沅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魏昭灵神情很淡, “去了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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