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回答,所以光低下头。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就算昨天购买,也不至于效率这么高吧?
    听到这个问题,苏实真才扑哧一声笑出声。她笑着抬起头,露出整齐的牙齿:“我本来想着,就算绑架,也要把你带回来的。”
    他看着她,没得及作答,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医院里来来往往有不少病人,她没挂号也不打招呼,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近某间诊室。里面没有病人,只有一名留着男式女发的中年女性,正压低眼镜看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对方明显是熟人,态度也很不客气,“还拐了一个人?”
    她说:“什么拐呀。”
    苏实真笑着将秦伶忠推上前,按到座位上。秦伶忠也任由其摆布,一句怨言没有,顺从地坐下。
    医生打扮的长辈将鼻梁上的眼镜推回去,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谁?还挺帅的小伙子。”
    苏实真微笑着,纤长的手臂像藤蔓般绕过秦伶忠的后脑勺,手指轻轻摩挲他耳后。她回答:“是我老公。”
    作者有话要说:  拐老公教程,大家学会了吗(不是
    第33章 来说(5)
    在医院做过报备, 委托熟人多加关照。离开时,苏实真敲了几下打火机,才勉勉强强将烟探到火苗间。周遭都是摆摊算命、卖各色油炸小吃的人群, 熙熙攘攘,充斥着生活气息,对秦伶忠来说称得上少见。
    她说:“那是我舅妈, 不过跟我舅舅早就离婚了。我出生第一天晚上,就是她照顾我的。”
    他停顿了好久才作答。
    “那要谢谢她,”他说, “也给我抽一口。”
    苏实真忽闪忽闪地眨眼,犹豫良久骂了句“该死”, 她苦笑着掐熄说:“忘了问你能不能抽了。”
    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一丁点不满, 这倒是以前就会有的反应,秦伶忠不会生不必要的气、或者因为非必需的事感到难过:“要回去一趟吗?”
    她已经摇摇头, 打开车门送他上去,好好地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这辆车的尺寸和logo在当地都足以令人陌生, 有跟着大人来的小孩止不住回头流连。苏实真也才想起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却总会要不得已面对的事:“啊,完了。”
    “怎么了?”他风轻云淡。
    “车是我借的。我手机还坏了,他现在可能会以为我跑路了吧。”
    “借的谁的?”
    苏实真回过头, 可怜巴巴地将侧脸贴到方向盘上,恨不得鼓起腮帮子表示自己此刻的无助。她报出一个名字。
    秦伶忠把手机扔给她。
    他说了一个快捷键,让她把信息复述一下发过去。然后自己接了一个电话。之后, 他什么也不解释,但她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管以怎样的方式。苏实真目不转睛望着秦伶忠, 好一会儿,她嘴角徐徐上扬,如行云流水般解开安全带,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他,像猫奴在猫咖撸猫一样狂蹭:“老公!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帅呢!”
    秦伶忠面无表情地被手臂箍住,不舒服地皱眉:“演两下差不多了。”
    “嗯嗯。”苏实真当即见好就收,回到驾驶座,重新系好安全带出发。
    “回去还给他。”他补充。
    “没有问题,不过,”反而轮到她惊讶,“你没买下来吗?”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什么:“不好看。”
    “什么?”
    “这车不好看。”他说,“你想要的话可以买别的。”
    在那之后的路途中,秦伶忠就一言不发,始终靠在车窗边走神。苏实真几次有意无意看过去,也丝毫窥测不出什么。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还是那幅熟悉的景色,还是那片熟悉的房屋,可是,事到如今,秦伶忠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知觉精准清晰、身体各机能运转正常。
    苏飞宇到门口来迎接,矮矮的个子,做事却熟练又灵活。苏实真在搬东西,他就围着秦伶忠转圈,上蹿下跳,连发炮弹似的说个不停:“你真的来了!苏实真说你要来我们家,我还以为她骗人……你来了就好了。苏实真买了很多东西,我带你去洗手间。”
    第一次来这里时,秦伶忠没能进内院,就被苏飞宇吓到了。
    但这一回,他是被苏飞宇连拉带拽领进去的。
    地面的青苔被洗刷过,铺上了防滑垫;门槛有秀秀超过50分贝的人工提醒;洗手间内部的设施更是和医院病房无异,显而易见专程花费了很多。他环顾一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好像花了很多钱。”他说。
    “她一直都这样啊,”苏飞宇趴在桌边,习惯性转笔时用笔头猛敲自己不会写的题目,“突然心血来潮买很多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妈妈说她给你买东西还算好的了。”
    这么一想,以前苏实真的消费观的确有点问题。
    他们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两个男生坐在简陋的桌椅旁,光透过一格格的窗户落进来。小男生凑过来,表情很淡,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把这世界的一切真相和原理看穿:“你有点像个僵尸……我听说你差一点死了,是真的吗?”
    “嗯。”提到这个,秦伶忠没来由的拘谨,“从三楼摔到花园里,内脏破裂,头也……大哥说抢救的时候挺惨的。”
    “‘大哥’?”他问。
    秦伶忠又摇头:“我一个朋友。也是苏实真的朋友。”
    “哦,那我知道是谁了。他晚上会打电话给苏实真。”苏飞宇洋洋自得,很成熟地总结道。
    这却引发另一个人的兴趣:“他打电话来干嘛?”
    只见苏飞宇沉稳地瞄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哭啊。
    “就一个劲的哭。哭天喊地,有点神神叨叨的。一下子说自己不对,一下子又说‘秦伶忠这个杀千刀的’。苏实真懒得听,就放在那,自己干活去了。”
    原以为会有什么暧昧不清的绯闻,没想到会是这样。秦伶忠脸颊抽搐了一下,想笑,但忽然有点动弹不得,为了防止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又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末了只是不客气地说:“好烦。”
    “我也觉得。”苏飞宇说着,把作业本往前推,推到他眼皮底下问,“你现在还能教我写作业吗?”
    秦伶忠看也不看,盯着小男孩清澈见底的眼睛说:“恐怕不能。”
    就在这时,苏实真推门进来,只穿着吊带裙,却套着长长的袖套,非常之不伦不类的打扮,到她身上就像时装周流行搭配。“啊,秀秀!”她惊呼一声,快步走来,从身后搂住秦伶忠,“你别欺负他。”而秦伶忠也自然而然握住她垂在自己胸前的双手,毫无感情波动的脸显得有点挑衅。
    “少污蔑我了,重色轻友。”苏飞宇不满地“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哪一个,趁着苏实真出去,他继续对秦伶忠说,“没关系。其实还有参考答案,我们一起做吧。你肯定很快就能变得像以前一样的。”
    他试着用他稚嫩的脸颊微笑。在绝大多数同龄人中,苏飞宇算对生活承担比较多的一个。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向这个几面之缘、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成年人释放善意。
    苏丹青去养猪场了,苏实真和苏飞宇执意要拉秦伶忠去当地的公园和超市。
    “到底是去公园还是超市?”他问。
    苏飞宇对苏实真的表达能力而感到忧心忡忡,开口解释:“公园就在超市旁边。”
    他们三个人速度极为缓慢地移动,弥漫着一种吉普赛人迁徙时的氛围。走进超市,苏实真去买菜,秦伶忠漫无目的地往里走,又突然被苏飞宇牵住衣袖问:“你想喝酸奶吗?”他带他去到冰柜边,临期酸奶被整理到一旁,买一送一,价格会实惠很多。再回到购物篮边,苏实真已经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东西,苏飞宇一声不响把不必要的清理出去,苏实真又放新的进来,他再清理出去。好在她也不记得自己打算买什么,所以结账时浑然不觉,就这么蒙混过关。
    捕捉到秦伶忠看自己的眼神,苏飞宇无可奈何地露出一点孩子气,不好意思地说:“女人嘛,对钱有时候会没什么概念……”他和大大咧咧的妈妈相依为命,常常赖在家里借助的邻居也是同样的德性。
    秦伶忠迟钝地说:“男人也这样。”
    他认识不少人这样,从小不缺钱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不食人间烟火。换个环境,百分之百说得出“何不食肉糜”这种话来。
    买过东西之后,他们去了对面的公园。
    苏飞宇兴高采烈地提议:“你多过来转转吧!我不上学就陪你来!这里有可以锻炼的器材。”他丝毫不觉得那些设施有什么简陋。秦伶忠也一点没嫌弃,很单纯地盯着绑住漫步机的铁链看。苏飞宇则及时对剽悍的民风作出说明:“这是为了防止被偷啦。以前有缺德的人拆下来拿去收废品的地方卖。”
    苏实真持不同观点,走上前来抱住秦伶忠手臂,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你带他出去我不放心。说起来,你为什么老缠着我的男人?他是我老公,不是你老公。”
    没有着急和她较劲,苏飞宇率先严肃地问:“你们真的扯结婚证了吗?”
    苏实真还想糊弄两句欺骗小朋友,结果秦伶忠直接实话实说:“没有。”秀秀哈哈大笑。随即,她开始激烈地埋怨他,他却还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埋怨的事。
    说实话,秦伶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洗澡都被担心的对象。狭窄的浴室里安了两个呼叫铃,苏实真反复嘱咐他有需要记得按,又强迫原本在看课外书的苏飞宇进到隔间守着。原本她是想帮忙的,但被秦伶忠以“没那么复杂的还好”婉拒。于是秦伶忠在门内艰难地洗漱,苏飞宇不情不愿地在门外念《封神演义》,偶尔可能还要搭把手。苏实真则在内院里走来走去。
    好不容易洗完澡,可以说是折腾得相当辛苦。
    秦伶忠和苏飞宇累得满头大汗,苏实真却很高兴。她跪在被褥上铺好床,将电风扇朝向这边,然后让秦伶忠坐下。老旧的床吱呀吱呀响,蚊帐用白色遮蔽了大片光景。
    “你睡里面,”说着,她伸出手为他掀开帘帐,“不然晚上可能会滚下去。”
    秦伶忠静静地照办。
    接下来,苏实真对苏飞宇不留情面地挥挥手:“看什么看,去睡觉。你不会尿床吧?”
    苏飞宇懒得理她。
    关上灯,夏天的夜晚很凉爽。
    秦伶忠平躺着,苏实真背对着他。万籁俱寂,他忽然叫她的名字:“苏实真。”
    她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蚊帐顶端,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嗯,”她阂着眼睑,他现在才发觉。她的睫毛与阴翳细细密密地融在一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没回答,只是说:“我……现在这个样子,遇到了那种风险,我家可能会认为我的决定有待商榷。”
    她在缄默中睁开眼。
    “我不是说我没有钱了,”他的措辞有些犹豫,这种现象在从前的秦伶忠身上几乎找不到。他似乎试图说服谁,但又有什么偏偏无法绕过,“但是,我可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
    “随随便便给支票?账单直接寄给你?”她眨了眨眼,在黑暗里掠开头发,慢慢地垫住手臂,笑着说,“给特地为你重新考驾照的我提辆车?”
    他笑起来,即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最后那条还是可以的。”
    翻身对眼下的秦伶忠来说并不容易。他极其谨慎地支撑起身体,小幅度地朝墙壁那头翻转,直到自己侧卧。他郁郁寡欢了太久,诸如此类的情绪对恢复毫无益处,但人到底不是机器,越控制越崩溃。苏实真却靠过来。
    他用平稳舒缓的声音说:“我现在一无是处。”
    她贴住他的脊背:“要是你没用一点就好了。这种事,我想过好多次。”
    恐慌与纠结在胸口急遽生长,他像在噩梦里挣扎般回过身,一字一顿地警告道:“我现在没有钱。”
    她洗过头发,吹过后还微微有点湿,极简款的白t恤领口倾斜,露出雪白的锁骨和脖颈。
    月色中,秦伶忠和苏实真四目相对,再怎么着急争执的事也烟消云散。他想快速别过头,却碍于身体状况只能陷入短路,就这么呆滞地看着她。她也无所谓,径自圈住他脖颈,不容分说将他搂进怀里。
    本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就像小动物一样无法反抗。她暗暗地想,还挺可爱的。就算不爱她,只要拒绝不了她的爱不就好了吗?这种想法顿时推翻了之前的观念。原来如此,原来她也不一定非要得到爱不可。
    他还想争辩什么,思绪却忽然松弛。算了吧的念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占上风。对秦伶忠来说,“假如我没有钱”是最恐怖的假设。没有钱就谁都留不住。可是,只要这一刻在她身边,什么都可以一推再推。往后再说吧。得过且过,反正一开始希望的就是如此。
    电风扇拖着习习凉风摇摆不定,冷白色的光越过窗户映照进来,蝉鸣也被隔绝在厚厚的蚊帐外。
    一夜好梦,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午后。
    苏实真是被对话声吵醒的。她听到熟悉的女声问:“你喜欢棒球?”
    “是吧,”秦伶忠在说话,“读书的时候好像有打板球。”
    “听起来好好玩啊。”苏丹青感慨。
    苏实真坐起身,难以理喻地质问苏丹青:“你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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