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你这感觉我似曾相识——我离婚那天晚上,我在卧室收拾行李打算搬走,桃洁在客厅看电视。当时虽然觉得解脱了,可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已经毁了,心里还是很难受。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她一阵笑声。我挺惊讶的,就去客厅看出了什么事。结果发现她正被电视情节逗得哈哈大笑。当时我跟你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我怎么就陪这么个人过了那么多年呢’?”
    “对我不好就罢了。”她说,“我没想到他对孩子居然一点不以为意——至少你们家桃洁还是在乎孩子的。”
    “不奇怪。”我说,“你知道汉高祖刘邦吗?当年被项羽击败,父母也做了俘虏;刘邦在前面跑,项羽在后面追;项羽说,‘再不投降我要把你父母煮了吃’。刘邦回答说,‘那好,煮好了分给我一份。’项羽无奈,也就放了刘邦。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为了个人成功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儿女父母,一切人在他们眼里斗不过是随时可以付出的代价。当然这种人比例很低,也是百万里挑一的人物。”
    “是,他确实是百万里挑一。他的能力就是如此。否则当年我也不会看上他。只是我总无法相信他会这么对我,而且变脸这么快,这么决绝。”
    “灭顶之灾降临时人们往往会先选择不信,欺骗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之后要反复确认很多次才能说服自己相信。不过他这样过河拆桥是很危险的——对你,这个对他有天大恩情直接改变他命运、又陪他度过最美好年华的人都如此,对他那些合作伙伴他一定会过河拆桥的。你可能出于感情不会报复他什么,但别人大概不这么好打发了。出来混迟早要还,虽然他现在春风得意,可他得意忘形了,这是他的短板。而被他得罪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一个人会来搞他。人的成功不仅仅是赚到钱,还要赚到口碑——小胜靠智,大胜靠德。无道无德,最终一定会被报应。出来混,迟早要还。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了,及时止损。”
    说到这里我开了一句玩笑:“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远离黑社会。”
    她勉强笑了笑,不再说话。
    春天姗姗来迟,女友一直抑郁,和我通话时也总是哭。每次我都劝她,可治标不治本。
    我们的交往不再像初见时那么快乐,而她似乎从黑社会那里,感到男人的誓言并不可信,多少和我拉开了点距离。
    我和女友见面少了,而且相处时有了点微妙。
    一次在车里我吻她时,她说:“别这样,我的心不静。亲我的脸吧。”
    我亲了亲她的脸。她勉强笑了一下,与我告别。
    这没办法,当年黑社会追她时下的本钱可真不小——钱虽没有,可楼下唱歌、雨中守候、死缠烂打、芳名刺身……一句话,什么感人事迹都被他做遍了。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黑社会现在洗去了那块纹身,换了个日本名字。
    有了他挖下的这个大坑,等我抖搂这些经典宝贝时发现:统统失效。
    但我没放弃,也不考虑止损。
    我很理解她。我知道失败婚姻中受伤最深的是用情最深的那个人。
    这不是她的错。她需要时间疗伤。作为爱她的人,我有责任为她分担和承受——哪怕她不让我吻她。
    最好的男人,有本事,有修养,既有能力给你照顾又给你尊重。
    次好的男人,有本事,欠修养;
    再次的男人,没本事,有修养,物质的没有,精神还有点满足。
    最次的男人,既没本事又没修养。这种烂人可以直接找石头撞死了。
    春雨霏霏的夜晚,我独自在家看电视。
    忽然手机铃响——我以为是女友,打开一看竟是那位女博士。
    她声音无力而略显迟疑:“喂,你睡了吗?”
    “没有。”我答道,“这么晚了,老师有何吩咐?”
    “唉,我刚才洗澡时昏倒了,头撞到洗漱台上。”
    “啊?”我一惊,忙问,“老师怎么会昏倒?严重吗?”
    “唉,一言难尽。额头撞破了,流了不少血。”
    “什么?”我越发惊讶,“那赶紧到医院看看啊?”
    “真深更半夜的,又下雨我这阵子身体特别虚,你能陪我去趟医院吗?”
    “没问题!”我又犯了怜香惜玉的老毛病,“你住哪里?”
    “我住上新。你离得远吗?”
    “不算远。你住学校里吗?”
    “不是,我在外边租房子,上新小区。”
    “好。我马上去。”我收线看了看挂钟,已是凌晨一点了。
    很快到了她住的小区,又按她的指点找到详细住址。
    女博士捂着脑袋为我开门,一脸无助相。
    “伤的重吗?”我问,“我看看。”
    她揭去了捂在额头上的湿巾纸,露出发际线边缘的新创,长度约二三厘米。
    “看样子得缝针。”我说。
    “会不会破相啊?”她语带哭腔问。
    “肯定不会。”我安慰她,“发际线下也就一厘米的伤,头发一盖根本看不出。”
    送她进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说要缝针,准备给她打麻药。
    “我不打麻药。”女博士说,“我忍得了。”
    我交完费回到急诊室,医生开始撩针。
    女博士疼得呲牙咧嘴,泪珠汗水皆如雨下。
    “好了。”医生剪断了线说。
    “医生,会破相吗?”她又问一遍。
    “还好。”医生答道,“伤不深,又在发际线,看不出的。”
    “哦。”她这才放下心来,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和汗。
    我送她回家。
    “想不到咱们‘认识’了一年,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她感叹道,声音依旧虚弱无力。
    “呃是啊。伤口还疼吗?”
    “疼。”
    “怎么会昏倒呢?”我问。
    “唉,压力太大了。最近事情全赶一起了:报名参加了个高校教师技能比武,每天都要准备;还写了本学术专著,出版社天天催我校对;正好驾照也要路考了,再加上正常备课,每晚都忙到两三点。”
    “天哪。”我感叹,“老师,你的上进心也太强了吧?干事得悠着点。”
    “我也是没办法,唉。”她又叹口气,眼睛忽然放出光彩,“不过书也快出了,驾照也拿到了,已经成长为新的马路杀手了。”
    “哈哈。”我笑,“好,老杀手欢迎新童鞋。”
    “我看谢裴童鞋开车也擅长急刹。”她恢复了幽默,“叫老杀手一点不错。”
    “是啊。”我解释道,“我一天驾校都没上过,纯属自学成才。”
    “我打算下星期买车。”她说。
    “这么快?”我惊问,“你不想再练练?”
    “买车就是要练啊?不买怎么练?”
    “这倒也是。”
    “不过也挺怕——不知要干掉几个才能成为老杀手。”
    “那是必须的。”我笑答,“我是干掉四个才有了今天。”
    “那我争取干掉五个。”
    我忍不住大笑:“老师啊,你太幽默了,哈哈!”
    送她进门,我这才留意了一下环境——她住的是套大一居室,装修精致,东西不多,显得宽敞洁净。客厅沙发上,摆着个流氓兔。
    “哈,老师喜欢流氓兔啊?”我问。
    “是啊。可惜你不是流氓兔。”
    “我也比较爱耍流氓。”
    “谢裴童鞋,不要认为老师半夜让你进门就是允许耍流氓。”
    “哈哈,是,学生谨记。老师赶紧歇了吧,我回去了。”
    她为我开门:“今晚谢谢你了哟。”
    “不用谢!该我多谢老师才是。”
    “你谢我?”她一脸诧异。
    “对呀。老师肯冒着生命危险坐我这杀手的车,这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啊!”
    “哈哈哈。”她笑,“好,那你是得好好谢我。”
    “有空我摆个谢师宴好了。”
    “好,哈哈。”
    刚出小区,我忽然想起——至今我都没问过她的名字。
    正想拨电话,她倒先打来了:“对了,谢裴童鞋,刚才忘给你钱了。”
    “钱?什么钱?”我一阵纳闷。
    “医药费啊?”
    “哦,那点钱,算了。”
    “那怎么行。老师可不喜欢贪学生便宜哟。”
    “那改天再说吧。”我说,“对了,老师能否告诉学生芳名?”
    “你都猜到了,我不告诉你。”
    “我猜到了?我猜到什么了?”我被整得云里雾里。
    “哈哈,自己猜。老师相信谢裴童鞋的智商。晚安啦。”
    我心想:老师这是玩神马名堂?我哪里猜到了?
    就这么想了一路,想破脑袋也没猜出个所以然。
    一直到睡觉我还在想:我哪里猜到了?
    坑爹啊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猜谜,索性起床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登录了交友网,搜到她的主页。
    很久没上这网站了,我忍不住又把她的资料浏览了一遍。
    她贴了四张生活照,漂亮的五官跟她本人高度吻合。只是照片看不出身高,真人近前才发现她身材
    比我想象得还好——她身高足有168往上,长腿细腰。
    是否丰满我不太清楚,因为我知道那玩意能用海绵垫起来,要客观描述必须亲手验货。
    我继续浏览到独白栏,见里面贴了首小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这是她写的?我忍不住又敬佩起来。
    当然不是她的写的,这是仓央嘉措的作品。
    “这女人有意思。”我心想,“她干嘛独独找我陪她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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