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继鹏下岗了,去开了安抚的会,就把他们供销商场的经理脑袋砸了个血窟窿。
    钟老四光荣地进了派出所。
    你说这事闹的!冯玉姜一边好气,一边寻思着赶紧把人弄出来呀,早点弄出来早点叫儿女少丢脸不是再说派出所那样的地方,进去了总要喝呼你几句吧,钟老四那样的脾气……冯玉姜还真是不放心的。
    要说钟继鹏这回惹事打人,其实全都是喜欢出头的缘故。供销商场上百号的人,人家能下岗,你钟继鹏也能下岗,下岗是大趋势,供销商场早就入不敷出,拖欠工资,听说连公家的水电费都拖欠了。
    旁人下岗,有的还真是灾难,虽说工资不多,但是没了这点稳定收入,一家子就没了这部分生活来源。
    可是钟继鹏不一样啊,冯玉姜又不缺他那几个钱花,下了岗,他生活根本不受影响,就是下岗这个事,叫他觉着接受不了。我是公家人,有正式工作的。这一下子,叫公家往外头一推,我什么不是了,回去靠老婆孩子养着吃白饭了,这叫钟继鹏怎么接受。
    开会的时候,刘经理照例先来了一番高谈阔论,扯了半天大话,无非就是一句:下岗吧,这就是大形势,你们思想上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上头开大会,下头开小会,几个员工围住钟继鹏,在那儿七嘴八舌。
    “钟四哥,你还不用愁,你家里头有的是钱,照样吃香喝辣的,我那一大家子人,都把嘴挂墙上吧!”
    “要说下岗,咱们工龄少,四哥你再有几年就退休了,给他们出了大半辈子力,到老了连个退休都混不上。”
    “偌大的商场,怎么就弄不下去了的还不是叫上头那些王八蛋给混吃混喝霍霍了。”
    工人们就把矛头指到了商场的头头们身上,不怨他们,怨谁这时候刘经理还在高谈阔论呢,必须理解,自谋出路,党叫干啥就干啥……
    钟继鹏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粗着嗓门就骂开了。
    “放你娘的什么屁!党叫干啥就干啥,党叫你这些子王八蛋胡吃海塞的党叫你把个好好的商场败霍了的我看就是你几个死狗无能,咱们下岗了喝西北风去,你几年经理弄得浑身流油,你还有脸扯个大旗这放瞎屁。”
    刘经理陡然叫他这一骂,愣半天,涨红着脑门回过神来,也一拍桌子,指着钟继鹏咋呼道:
    “钟继鹏,你搁那横什么横你不就是仗着家里女人能行吗你整天横了吧唧的,你到底有个什么本事头!”
    仗着家里女人他妈的,钟继鹏最忌讳的一句话叫他说出来了。钟继鹏几步冲到主会议桌,摸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就砸了过去。
    没用第二下,刘经理脑门就开了个血窟窿。
    工人们出了口恶气。钟继鹏自己呢进去了吧!
    冯玉姜寻思来寻思去,叫刚子:“你去派出所,看看你爸,给值班的带点烟啊啥的,免得你爸那脾气搁里头吃了亏。”
    钟传强忙说:“妈,不如我去吧。你放心,我量他们也不敢怎的我爸,我找找人去。”
    “不用你。”冯玉姜拦住他,说:“他把人打了,你出面找人,人家说你拿身份压人。”钟传强刚刚升了副科长,这个事,还是不直接出面好。
    再说,冯玉姜考虑过后,决定这个事她自己解决。她要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这些年她还就白活了。
    按一般的方式,家里去人,找那个刘经理赔礼道歉,赔医药费营养费,钱可着劲地花出去,好好说说,被打的人不追究了,这个事也就过去了。
    然而冯玉姜不想这样,实话实说,钟继鹏打人是不对,可那个刘经理不是什么好人,打了叫多少人畅快叫钟家去人,给他赔礼道歉说软话,跌孩子们的脸面不说,回头钟继鹏出来还不得呕死。
    刚子很快回来,说派出所的事安排妥了。派出所知道他是钟继鹏,就没怎么喝呼他。然而人毕竟是打伤了,这个纠纷,总得有个处理意见再放人出来。那个刘经理可不是省油的灯,直接躺进县医院里了。
    这时候天都黑了,冯玉姜叫钟传强回他自家去,自已去哄小六睡觉。
    小六两岁半的人了,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十分乖巧听话,就是胆小,比小五胆还小,晚上天一黑,她就一步不离地跟在大人后头,嫌怕。睡觉的时候也不放心,总要嘱咐好几遍。
    “妈,你在这看着我。”
    “行啊,看着你。”
    “你不能走啊。我睡着了你也不能走。”
    “不走。”
    冯玉姜给小六脱了衣裳,换了粉红的小睡裙,小六钻进被窝里睡了,就在冯玉姜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小六忽然又翘头起来,嘟着嘴说:
    “妈,我爸怎么还不回来他没回来我不想睡觉。”
    “他明天才回来呢,要知道你不睡觉,他就生气了。”冯玉姜哄她,心里感慨着钟老四算是没白疼小六啊,平时她忙,钟继鹏反正也清闲,心思都用在小五、小六身上了。“妈妈哄你睡觉不好”
    “那要是怪兽来了,怎么办”
    怪兽不能给小孩再看那些子吓唬人的电视了,叫小孩嫌怕。冯玉姜拍着小六说:“怪兽不敢来,它要来了,你妈一脚就踢死了。”
    小六看看冯玉姜,似乎是放心些了,终于猫一样地睡了。
    冯玉姜一边看着小六睡觉,一边思虑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冯玉姜才起床呢,供销商场两个干部来了,领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来的,说是刘经理的老婆,一进屋,就往冯玉姜身上扑。
    “人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半死不活的,你姓钟的家大业大,欺负人啊,老刘孬好是商场的经理,叫他这一下子打个半死,躺在医院里打针吃药,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上你钟家门口上吊去。”
    这就撒开泼了撒泼不找打人的钟继鹏,不去派出所要求处理,到冯玉姜家里来闹,这不是明摆着吗,你钟家有钱,你把钱给我满意了,我就松口让钟继鹏出来。
    话说回来,头砸破了一块,躺在医院不出来,人家为的啥
    刚子一伸手,拦住了那女人,说:“我妈没打你吧我看谁敢动我妈一下子!”
    那女人窜起来就往刚子身上扑,抓住刚子就死命撕巴,冯玉姜知道,刚子小伙子一个,跟个泼妇女纠缠,你不动手她撕你咬你,你动手她正好赖上你,怎么都没有个好。
    冯玉姜抓起桌子上的白瓷茶壶,砰的一声就摔在地上,砸得粉碎。那女人一愣的工夫,冯玉姜一把推开她,把刚子拉到自己身后。
    “钟继鹏人在派出所呢,你要闹去派出所闹,有话说话,有理讲理,到我家里胡搅蛮缠,我还就不吃这一套!”
    那女人跳起来,指着冯玉姜说:“钟继鹏把我男人打了,你一家不管不问,我跟你拼了!”
    “他打了人,他进了派出所,凡事官断是条路,你到派出所去处理,凭什么到我家里来闹”
    一个干部拉了那女人一把,对冯玉姜说:“她也是急了,刘经理搁医院躺着呢,吃药打针都得花钱,人是老钟打的,你家总得管吧”
    “说来说去就是要钱吧”冯玉姜说着指着两个商场干部,说:“你两个,跟着她干嘛来了就算要钱,也轮不到商场干部吧钟继鹏为啥要打他自己心里有数。你那个商场里的事,我不想说,要真是非得闹一
    场,我索性就跟你把盖子都掀了,咱们掀个底朝上,我倒要看看,你这几个头头脑脑,尤其那个刘经理,哪个是干净的,我看谁能一手捂住了天!”
    冯玉姜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钟继鹏打的不屈,你这几个商场的干部,哪个干净非得要闹是吧那咱就索性闹到底,谁也别想好过!
    旁人说这个话,商场的干部不心惊,冯玉姜说这个话,就没有人敢不当真,冯玉姜是谁人家是名企业家,是人大代表,她要真跟商场卯上了,还真难办了。几个人来,无非想多要点钱,认为钟家反正有钱,肯定愿意花钱消灾,谁知道这冯玉姜寸步不让啊。
    两个干部不吱声,刘经理的老婆跳起来喊道:“你拿大话吓唬谁你凭啥管商场的事”
    “我不凭啥,你们回去说一声,那个供销商场,我打算买下了。”她笑笑问刘经理的老婆,说:“你还闹不我给你拉开场子,你好好闹。指望我去赔礼,跟我狮子大开口地要钱,不可能。”
    看那两个干部拉着刘经理的老婆离开,刚子摸着鼻子笑,说:“妈,看不出来你也能这么凶。”
    钟继鹏不在家,我不凶指望谁凶冯玉姜笑笑,说:“你妈那么好欺负吗”
    冯玉姜去了趟县政府,如今县里的领导都认识她,姓赵的县长接待的,冯玉姜也不提钟继鹏的事,开门见山就说想买下供销商场大楼。
    赵县长一听,便笑着说:“这是个好事啊,供销商场的工人正在闹事上访呢,这一百多号人吃不上饭,县里头也愁。你既然出面了,总是能安置一些的吧”如今本地敢一口说买下供销商场,除了冯玉姜,大概也没几个了,正合了上头的意,能收回一部分资金不是
    冯玉姜笑笑说:“赵县长,我光说买供销大楼,我没说旁的事。那些子工人啥的,我想管我也管不过来。我家孩子他爸,为着下岗闹了事,还在派出所里呢。”
    赵县长一听,话里有话啊,赶紧就问这怎么回事,冯玉姜就简单说了下。
    “哎呀,老钟也是冲动。那个刘经理,也是牵扯方方面面,不好弄啊。”
    “我明白道理,我今天来不说他。我就是看好了供销商场那块地方,打算做点什么,至于工人,他一个商场,几个柜台,去掉干部、吃空的、内退的,真正在上班的也就三四十号人,养着百把口子,怎么能不倒闭!这牵扯的各方各面,可就大了。”
    冯玉姜数着,笑笑说:“我买的是供销商场大楼和资产,债务啥的我不管。好比我家,要娶个儿媳妇,总不能把亲家一大家子都娶过来啊。就算我要安置一部分工人,我也得有选择,我安置他们,上头也得给我个章程吧。”
    冯玉姜也没再多说,离开县政府,又去庄园里安排点事,回到家,钟继鹏已经回来了,站在客厅里,一脸的气。他气什么
    “叫你把我弄出来的吧派出所说上头打电话叫赶紧放人的,我这回真是仗着女人了。”钟继鹏气哼哼地消遣自己,“你那个庄园还缺看大门的不我去给你看大门去。”
    冯玉姜噗嗤就笑了,安慰他说:“你不用上班,正要我需要你帮手呢。”
    “我怎么听说你要买供销商场”钟继鹏皱着个眉头,“因为我赌气公家开都倒闭,你买它干什么!”
    “我还就要买了,公家开倒闭,未必咱们家就开不好。”冯玉姜说,“我才不会跟那一大笔钱赌气,我是早就有这打算了。”
    传强紧跟着就跑回来,看见他爸回来了,咧着嘴笑。
    “爸,你这进了一回派出所,也算是人生一大经历。”
    钟继鹏骂:“滚你妈的。”
    三个月后,供销商场三层大楼装修一新,改名叫晶玉商场,开业的时候十分热闹,搞了盛大的开业仪式,还推出了这样那样的优惠活动。
    冯玉姜把商场那些老式的柜台都给撤了,换成了开放的货架,有点后来超市的味道,很快就吸引了顾客。钟继鹏摇身一变,给他挂了个安保经理的头衔,牛气哄哄的,每天没事就在商场里转悠,好嘛,这商场是我家的了。
    两年之后,大城市开始出现超市,冯玉姜马上又把商场开成了当地最大的超市。庄园、饭店、超市、再加上水晶铺子,慢慢的,冯玉姜真有点管不了自己那么大个摊子了。
    冯玉姜没想到的是,儿子闺女越有出息,他越帮不上忙,传强跟传慧,都有自己的工作,反倒是刚子,高中毕业后去当了三年兵,退伍回来,就成了冯玉姜的另一双手臂,渐渐地就帮着冯玉姜管起了超市,若干年后,刚子一个高中生,把个晶玉超市开成了遍布全省的连锁超市,拥有了自己的商业王国,愣是比他那些上大学的兄弟姊妹还要风光。
    这孩子吧,到底怎么才算有出息冯玉姜如今的经验是,只要孩子脑子好,正干,他怎么都能有出息。
    九七年,小五十六岁的小小年纪,以本市高考状元的成绩,考进了北京的医科大学,说是要本硕连读。老师到家里头来劝,你小五这个成绩,报考排名第一的大学才对,小五不听,只说就想上医科,他就喜欢这个。
    上就上吧,随他自己。
    “我就说,第一名早晚是咱家的。”钟继鹏想起来二丫考第二名生气的事,就笑个没完。钟家照例再庆祝了一回。冯玉姜从来没想到,小五怎么就进了医生这一行了。
    小五上学还没走呢,就在暑假里,结婚五年的钟传慧终于生了孩子,这五年里小夫妻怎么也不肯要孩子,两个人忙着上班,又进修了硕士,倒是把两头父母给急躁坏了。如今孩子生了,大半夜的,孙军打电话到家里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妈,妈,你快起,二丫生了,顺产呢!”
    冯玉姜一翻身,赶紧坐了起来,问:
    “大人小孩都好吧生的什么孩”
    什么孩电话那头停了停,说:“你等等啊。”
    等了半分钟的样子,估摸着孙军走回病房了,冯玉姜分明就听到孙军问了一句:“护士,男孩女孩”
    冯玉姜摇着头笑,这个军军,光知道生了,连什么孩都没问。随即电话里孙军的声音说:“妈,说是男孩。六斤九两。二丫很好,都好着呢!”
    你说这小夫妻两个,婚都结了,一个喊“二丫”,另一个喊“九表哥”,弄的像什么话,冯玉姜说过几回,结婚成家了,改叫大名吧。人家两个不理会,还照样这么喊。
    接着似乎是手机转到了孙三嫂子手里,这个刚上任的奶奶乐呵呵地跟冯玉姜聊了一会,高兴的不行。
    冯玉姜搁下电话,转脸去看钟继鹏,才现钟继鹏已经醒了。
    “咱有外孙子了是不”
    冯玉姜答应了一声:“嗯哪,壮小子,六斤九两。”
    “我就知道是外孙子。”钟继鹏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那儿傻乐。实事求是的说,这个钟老四,重男轻女!冯玉姜撇撇嘴,周君梅两年前给他们生了个孙女,钟继鹏表面上也高兴,私底里却是有遗憾。
    冯玉姜呲吧他说:“你傻乐什么,重男轻女!”
    “谁说我重男轻女,我都一样。”钟继鹏嘴硬,“那个,你那个庄园里头不是有草鸡蛋吗,明天赶紧多弄点,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咱外孙。”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回家,会好好码字多更新,嘻嘻,话说淮安今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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