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敬喃喃低语, “你还是那么年轻。”
    他如堕梦境,问自己怎会见到梦中人,
    程兰摸摸鬓边的头发, 笑了笑, “头发是染黑的,我老了。”
    她说完打量谭敬, 两鬓斑白,昔日英俊的面容刻上深深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清明依旧,他衣衫整洁, 腰背挺直,身姿不显老态,反而经历岁月,愈发傲雪凌霜。
    谭敬视线投向她拿在手里的旧照片, 轻声问:“当年你告诉我只拍了一张照片, 要求我好好珍惜,这张是……”
    程兰说:“还是原来那张, 我认识令爱,她把照片带在身上, 一个偶然的机会,到了我手上,她也同意由我亲手交还给你。”
    谭敬走出柜台, 隔着漫长的岁月, 再见故人,他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将自己放在老友的位置,顾虑她的家庭, 丈夫儿女,不敢逾矩,只客气地问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程兰答非所问,环视面铺,“新装修过吗,铺子已经没有记忆中的一丝影子,但我感觉这样也不错,更亮堂了”,稍顿,说出长久以来的心意,“我也一样,过去的生活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若问我后悔不后悔,我只后悔一件事,没早一点来找你,耽误太久,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不再辜负好时光。”
    谭敬意识到什么,颤声问:“你现在是不是——”
    他不敢猜,不敢想,她远嫁南洋,应该过上好日子,家庭和美。
    程兰坦然道:“我现在一个人。”
    谭敬嘴唇动了动,终究没问出口。
    程兰回答他心中所想,“我很早就离婚回国,那段婚姻连七年都没撑过去。”
    谭敬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回国为什么不找我?”
    程兰心中一阵刺痛,“谭大哥,我听说谭伯去世,你也结婚生子,我哪有脸找你,我能做的,就是不再打扰你。”
    谭敬平复情绪,以为程兰不想旧事重提,苦笑道:“你说的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年事渐长,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还能看到你,我总算了结一桩心事。”
    “谭大哥”,程兰走近一步,握住他粗糙的手,“你误会我了,像你说的,我们上年纪了,日子能看到头,那我们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地过,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偶尔见见面,聊聊天,就像知己那样相处不行吗?”
    谭敬懂知交半零落的孤独,他伤感又欣喜地点头,“好。”
    稍后他问:“你吃饭了吗?”
    程兰摇摇头,“没有。”
    “走,跟我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带天井的小院、葡萄架、石桌、鼓凳、暖黄色灯泡……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幸好还有这方小天地保留原状。
    程兰把包放在鼓凳上,转身看懒洋洋趴在窝里的恶霸犬,笑着说:“样子看着凶,实际上很憨嘛,看到陌生人叫都不叫一声,怎么看家护院?”
    谭敬端来香喷喷的红烧肉,牛牛睁开眼睛,鼻子嗅了嗅,旺旺叫了声。
    “好香啊”,程兰坐下,谭敬递上湿毛巾,“擦擦手,我再去端菜。”
    程兰接过毛巾,看着谭敬的背影,无声笑了。
    五菜一汤,非常丰盛,尝一口,还是老味道。
    两人边吃边聊,默契地避开过去的话题。
    说起孩子,谭敬歉然,“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没给他们好的生活,唉,对不住他们啊。”
    程兰安慰他,“我见过谭佳人,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对孩子,在我儿子眼里,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谭敬说:“不会的,你儿子一定会谅解你的。”
    饭后,夜色渐深,谭敬拿车钥匙开面包车送程兰回家。
    程兰没拒绝,“我住的地方有点远。”
    谭敬笑笑,“没关系,孩子们都出去吃饭了,正好车在家里,我送你。”
    程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我记得你对机械的东西没兴趣。”
    谭敬说:“那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有段时间手工面不景气,我就去学开车,想跑运输,拿到驾照,还是丢不开这门手艺。”
    程兰说:“一辈子坚持做一件事也挺好。”
    陈年旧事犹如老酒,余韵悠长,飘于夏夜的风中,令人释然。
    而年轻人的爱恨更激烈一些,起初正常说笑的朱倩,猛灌了几瓶啤酒后,崩溃哭诉。
    “每次吃串串,我都照顾刘卓阳的口味,他吃什么我就拿什么,可他呢,连我爱吃番茄锅底都不知道,或者说根本不关心,因为他讨厌番茄。”
    “我把他当成自己不幸人生的救赎,父母、兄弟,无人在意我,起码我们刚开始谈恋爱时,刘卓阳还把我放在眼里的。”
    “他明明知道我在家里的处境,执意和我分手,我爸骂我赔钱货,说任何一个女人,即使傻子,都有人要,偏偏我被人退货。”
    ……
    朱倩哭着,又倒了一杯酒,“我真想醉死算了。”
    姜小白也上劲了,开一瓶啤酒对嘴吹,“我豁出去了,陪你喝到吐。”
    谭劲恒劝也劝不住,看向姐姐,“她俩再喝就出事了,姜小白耍酒疯,你扛得住?”
    谭佳人无奈,“还用你说,问题是我劝不住,你和常山少喝点,待会儿,咱们一人负责一个,把这俩醉鬼送回家。”
    常山悄悄把桌子上的啤酒收进塑料袋,放到脚下。
    姜小白豪言壮语,“朱倩,你不能吃闷亏,明天我就去套麻袋打刘卓阳那狗男人,非要把他揍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谭劲恒说:“对,朱倩姐,刘卓阳那孙子欠收拾。”
    常山注视朱倩,这位把笑脸留给别人的姑娘原来生活这般不如意。
    谭佳人说:“等你们酒醒了,咱们再合计怎么教训刘卓阳,你们鲁莽地去打人,会蹲拘留所的,严重的话,关进监狱都有可能,如果只是说说,那随便。”
    姜小白喝多了各种闹腾,一手提一个空酒瓶,蹿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刘卓阳算账,我要废了他,为女同胞除害!”
    谭劲恒翻白眼,使劲按住姜小白,“喝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你省省力气吧。”
    朱倩眼泪汪汪对着空气骂:“刘卓阳你没有良心,你……”
    她不擅长骂人,脏话词汇量有限,骂不出来,委屈的眼泪更是止不住。
    谭佳人嘱咐谭劲恒和常山盯住她们,“我去结账。”
    送两个醉鬼回家,谭劲恒牵着头重脚轻的姜小白。
    姜小白甩开他的手,“我认识路,不用你管。”
    话说完,迈开步子,但两条腿不听话,带着她往电线杆上撞。
    谭劲恒薅住她后脖领子,“你老实点。”
    朱倩酒品还行,没闹腾,就是头重脚轻走不动。
    常山自告奋勇背起她。
    谭佳人替她背着包,跟在后面。
    朱倩在常山背上扑腾,“我不回家,我要住旅馆,我没有家,我不回去。”
    谭佳人走到一旁按住她,“今晚跟我住,好吧?”
    朱倩点点头,“好,谢谢。”
    快到家门口,她胃里翻江倒海,“快放我下来。”
    可惜晚了,没消化完的食物喷到常山脖子、脸上。
    谭佳人手里还拿着半瓶水,赶紧掏出纸巾沾湿,帮常山擦脸。
    朱倩哭着道歉,“对不起”,忙用袖子擦去他脖子上的秽物。
    常山说:“没关系,到家我自己收拾。”
    好不容易回家,把朱倩安顿到小阁楼,谭佳人快速冲了个澡,在楼顶歇凉。
    她拿出手机想给贺九皋发条信息道晚安,还没点发送,贺九皋打过来。
    “还在聚餐吗,气氛怎么样?”
    谭佳人叹气,贺九皋紧张,“怎么,不愉快吗?”
    谭佳人笑了,“你担心我?”
    贺九皋说:“废话,我不担心,担心谁?”
    亲友以外,有个人被自己的情绪牵动,谭佳人很感动,她真心实意地说:“贺九皋,谢谢你担心我,仔细想一想,能被你喜欢,我很幸运。”
    贺九皋傲娇,“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
    谭佳人笑了,“说你胖还喘上了,坦白讲,对我而言,你也不是唯一选项。”
    贺九皋无语,“你这女人——你敢!”
    谭佳人说:“息怒,我开玩笑呢,你可是稀世珍品,该担心的是我,万一你哪天移情别恋呢,约法三章,谁劈腿,谁补偿,勉为其难,就用金钱修补破碎的心吧。”
    贺九皋心情转好,“我是始终只看一个女人的男人,才不会三心二意,不过你的提议我喜欢,金钱我不稀罕,我会想其他办法向你索赔,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大度,这种事,我做不到洒脱。”
    谭佳人好奇,“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要怎么做?”
    贺九皋认真思考,但哪怕预想,也火冒三丈,“我会纠缠不休,没错,我就是这种可怕的类型。”
    谭佳人哈哈大笑,“你太逗了,放心,你没做错事,我们应该没有分手的理由,你我才开始恋爱没几天,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谁知,她说完这句话,贺九皋沉默不语。
    谭佳人察觉出他的异样,追问,“你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贺九皋情绪低落,“上次你带我逛如意街,你说对如意街感觉复杂。”
    谭佳人接话,“嗯,最近听说如意街要拆了,我还挺留恋,但住进新楼房,也还好吧。”
    “你还说过你母亲因病去世……当时我没仔细问,害怕惹你想起伤心事”,贺九皋斟酌道,“倘若如意街对你而言是个伤心地,这里拆迁也是件好事,我没体会过正常的父爱母爱,但理解你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的心情,我无法取代你母亲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但我会努力去做你生命中最亲的人。”
    谭佳人抿嘴笑,心里甜甜的,“干嘛说的那么一本正经。”
    贺九皋长长舒口气,故作轻松,“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另外,我想预约你明晚的时间,谭小姐,请问可以吗?”
    谭佳人学他的口气,“贺先生,我当然可以,请问,多久时间。”
    贺九皋笑了,“一整晚。”
    第100章 坦诚   不觉得,试恋爱也是动了真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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