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复醒来,李豫兀自合衣倚在榻侧,脉脉看她,似有深意。沈珍珠一笑,伸臂挽住李豫脖颈,昂首道:“在想甚么?”李豫方回过神,笑道:“我在想,怎样让适儿唤你一声娘。”沈珍珠想了想,低声而坚决的说道:“不用急,我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只要爱他疼他,终归会认我的。”
    李豫见她眸光闪烁,面颊在烛影下流动潋滟光辉,不由情动于衷,扶住她腰肢,慢慢吻在她的唇上,一时均难自禁,李豫轻抚着她的腹部,“是否要紧?”她容色绯红,轻轻摇头……
    第二日醒来浑身慵懒困倦,李豫不在枕侧。沈珍珠掀开幔帐,天已大亮,李豫背向床榻坐在几案前。她呆呆看他背影半晌,他兀自凝坐不动。
    沈珍珠静静起身,缓步走至李豫身后,不觉心口一滞。白玉案上,放着她随身的那柄匕首,鞘身泛出黑冷光泽,就如默延啜那青灰桀骜的身影。李豫的目光,便一直驻留在这柄匕首上。
    “俶”,她从来只唤他的旧名,手抚上他的肩头。
    李豫猛然站起,忽的一把掀翻了白玉案,发出“通”的轰响,室外内侍脚步簇动,但想是无人敢叩门进来。沈珍珠怵然退后,李豫深深吸气,眼睛逼视过来,怒喝道:“你好,你很好!你将他送你的东西贴身藏着,你既然已随我回宫,为何心里还有他?”他声音极高,震得四柱皆颤颤撼动。
    他继续厉声道:“你这样的女人,孤绝不会再理睬你!”言毕,扭头不看她,毫无犹豫的甩袖朝外走去。
    沈珍珠初时发怔,此际抢步上前,顾不得裙裾曳地几近绊倒,合身而上,抱住他大半个身子。
    李豫步下一凝,却没有回头。
    她说:“你为何要欺人欺已?我有孕在身,你不怕我再复伤心难过?”
    他身躯轻颤,仍是肃声道:“你在浑说些什么?”
    “你明明知晓我从未移情于他,今日为何故意这样说?你掀翻几案时看似大怒,其实小心谨慎,生恐不慎将我碰伤;你大声怒斥我,其实虚张声势,眸底并无真怒;你方才转身便要离开,不忍再看我一眼,生恐见我伤心之色……”沈珍珠转过身子,与他的目光相对,徐徐说道:“你是在怕什么吗?你造成与我不和之势,让宫中人人听见,是有意这样做的吧?你昨夜那样晚才回来,是知道什么,怕我再受伤害,今日有意寻衅而为吧?”
    李豫见她柔情凝视着他,秀眸如宝石,绚丽中更蕴沉敛静虑,再也无法忍耐,伸臂将她紧紧拥于怀中,说道:“珍珠,是我对不住你,你暂且忍耐几个月。现下皇帝病危,皇后手握大权,恐怕会对我无所不用其极。她若知我还似从前那般,最最看重你,必定会从你下手对你不利。我甚为担心,怕我不能护你周全,这几个月我只可偶尔悄悄看你,你务必要保重。”
    沈珍珠头枕在他胸前良久,方摇头道:“我不怕。”
    李豫一惊,扳正她的身子:“你说什么!”
    沈珍珠轻笑,继而坚定的说道:“俶,我既然是你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候,必定要跟你同退的,怎么能独自悄悄躲在一边。我固然不能助你什么,但也愿能与你朝夕相对,我与你、适儿好不容易相聚,我已错过太多,不想再辜负光阴。”
    一种如水般的温存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一点一滴的渗透他的心,然而他还是焦急的说:“可是,皇后的手段你是知晓的,我就算多加侍卫,也恐怕防不胜防。”
    沈珍珠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再说,皇后这样狡诈,你今日的举措也未必能瞒得了她去。我们何必为她而白白耗费大好光阴呢!”
    李豫还待再说,沈珍珠已掩住他的口,复缓缓靠在他胸前,道:“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吧。”
    因肃宗病重,李豫与沈珍珠依偎不多久,便匆匆再前往大明宫。
    沈珍珠拾起那柄匕首,仔细擦拭干净,依旧纳入怀中。
    默延啜,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你,一生一世,碧落黄泉,如此而已。
    正拟赴命妇院看李适,宫女上前禀报:广远门外有人求见。
    她迎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容林致。
    慕容林致似乎总来去如风,在她未曾料想到时,倏忽出现。
    这一回,慕容林致着青袍、平巾帻,晃眼瞧去,恰如俊逸男子。甫一照面,沈珍珠便屏退左右,调笑道:“好个俊雅书生,怎的做这样装扮?”
    慕容林致环身转了个圈,笑道:“我也是别无他法,既想来看看你,又怕被宫中人识出,强令我去治陛下的疾病。”
    沈珍珠诧异,“替陛下治疗病症,有何不可呢?”
    慕容林致不以为然,蔑笑,“我是医者,不是佛祖菩萨,并非人人我都愿医治。”眸光迅捷一扫,停驻在沈珍珠的腹部上,面色微变,“你有孕在身?”
    沈珍珠平和欢愉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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