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湖州陵城五十余里的官道上,十余匹快马疾驰,激起尘土飞扬。
    刚刚立夏,日光就开始变得灼人起来。
    为首的少年着姜黄色的锦缎长袍,身形瘦削,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瞧着有些蛮横,身后跟着的十余人年纪都比他大,不眠不休连赶了两日路,面上显露出掩盖不住的疲色,可无一人敢抱怨,都默不吭声地忍着疲惫,继续赶路。
    忽然间,从两侧射来数支短箭,黄袍少年的马匹腿上中了一箭,马儿受了惊吓,不顾主人的喝令,闷头乱冲乱撞,黄袍少年脸上戾气闪现,从短靴里抽出一把匕首,冲着马脖子狠狠扎下去,马儿长嘶一声,撅起马蹄,发疯般得往前冲去。黄袍少年飞身跃起,挥剑格挡不断飞来的流-矢。
    “那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这小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心肠却毒辣得很。”
    黄袍少年挡开第二轮剑雨,扬起头喝道,“谁?”
    少年带来的人也非等闲,三轮剑雨攻势被他们一一挡下,无一人受伤,三名中年男子身影一闪,挡在黄袍少年身前,“少主,当心有诈。”
    “滚开”,黄袍少年粗暴地扒开挡在前面的属下,“暗箭伤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
    “下三滥的手段?哟!犀龙帮可真是高尚呢!”一把女声清脆悦耳,含着些许揶揄。
    黄袍少年寻声看去,道路两旁种着密集的毛竹,白衣女子坐在其中的一枝上,竹枝虽纤细,但却异常坚韧,顶端的竹枝被压出一个弯曲的弧度,下垂的幅度不大,女子淡然自若地坐在上面,手里把弄着一片竹叶,两条细长匀称的小腿在半空悠悠得晃着。
    黄袍少年看准第四个竹节,一剑平削过去。
    白衣女子飞身跃到另外一根竹枝上,看着黄袍少年笑道,“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黄袍少年冷嗤一声,“阎王懂,我送你下去见他。”
    女子身形矫若游龙,穿梭在剑光之中,灵巧之极。攻击的节奏被白衣少女带偏,黄袍少年不由心浮气躁起来,出剑也不讲招式,咬紧牙乱打乱刺。
    黄袍少年的属下看得暗自着急,但少主提前下了命令,不许人靠近,只能干瞪眼看着,无可奈何。
    失了耐心剑招之中便处处都是破绽,白衣女子冷笑着抽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一甩一卷,叮得一声,黄袍少年瞪大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七尺青锋剑没入树干,一摇一晃得打着摆。
    离少年最近的白袍书生甩开折扇,扇尖上支棱着几支锋利的钢针,丝毫不顾惜白衣女子那张漂亮脸蛋,甫一出手就直击女子面门。书生一动,黄袍少年的其余属下也纷纷动起了手,女子向后倒仰,险险避开折扇上的钢针,余光瞥见两柄短剑向腰侧刺来。躲得了上面避不过下面,正焦急间,三柄飞刀两前一后破空而来,听见一声痛呼,短剑被飞刀打开,第三柄飞刀正插在短剑主人的额心,从前额贯穿至脑后,人已经没气了。
    进攻的几人惊讶于又稳又狠的一击,有片刻的怔愣,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情。
    白衣女子知是友军到了,飞快抽出靴中的凤微扎在拦在前面那人的大腿上,趁人疼得龇牙咧嘴时拨开一条宽缝,腰部用力,翻转出去。
    裴云笑着掺她起来,“不是说犀龙帮少主是个草包,你一个人足够对付,如何整得这么狼狈?”
    凌云釉脸红了红,拍去头发上身上沾到的黄土,“他们以多欺少,好不要脸。”低头看向袖囊,里面的袖剑打得只剩了一枚。
    裴云抽出长剑,轻抖剑身,挽了个剑花,“确实够不要脸。”
    黄袍少年的手下想起他们几个大男人联手欺负一个小女子,都闹了个大红脸,又想到自己的同伴惨死在飞刀之下,随即变了脸色,纷纷看向裴云。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长得跟只黑熊一样的男人靠近白面书生,悄悄道,“打头那个,身手好俊,他背后那七个,看起来也不好惹。”
    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被黄袍少年听了去,夺过“大黑熊”的长刀,骂道,“孬种,本少爷以一当十,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凌云釉瞥一眼钉进树干的剑,笑起来,“公子,你自己有剑,为何要用别人的?”
    黄袍少年想起剑被打飞的耻辱,恼羞成怒,提刀冲着凌云釉砍去。
    凌云釉扬声道,“裴云,这位小少爷留给我,我好好陪他玩玩儿。”说着,抽出软剑,抢步跃出,少年的手下哪肯让少主在前犯险,连忙跟着冲上前去,裴云提剑拦在前面,“不必着急,你们少主自有我们姑娘相陪,剩余的各位就换我们招待了。”
    很快便打成一团,裴云加上一队黑卫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黑卫中有擅使暗器擅用毒的杀手,几人明攻几人暗算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犀龙帮的十余人打得溃不成军,其中幸存下来的两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顾黄袍少年的安危,打不过就逃之夭夭。
    给黄袍少年配备的属下里有三名顶尖高手,对方死伤惨重,己方也没好到哪儿去,七名黑卫,死一人,重伤三名,其余的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最棘手的白面书生与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道人都是裴云解决的,裴云久病初愈,一场围杀过后,握剑的手有些颤抖,他难受得躬下腰,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黑卫的队长夜枭关切得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裴云摇了摇头,“逃了两个,你带着轻伤的三名黑卫追上去,把他们的人头带回来,务必小心。”
    夜枭有些犹豫,“可是您……”
    裴云收剑回鞘,“不用担心,我没事。”
    夜枭只得领命,带着三名黑卫往西南方向追去。
    竹林里残尸遍地,裴云找到重伤的三名黑卫,两人仰面躺着,探查鼻息,已经没气了,裴云暗自心惊:他记得这两人中了麒麟道人的惊雷掌,没拍在要害上,怎么就死了再看向第三名重伤的黑卫,他躬身侧躺着,头发散落在脸颊上,裴云并起两指探他颈上的动脉,还好,还活着。
    这一队黑卫是墨昀后来组建的,他只叫得出两三人的名字,这名黑卫的名字他并不知道,故而沉默着将人翻转过来,从那人唇缝间露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大人,救……救我。”
    裴云摸到肩胛骨下的一道伤口,安抚道,“别怕,没伤到要害,我先帮你止血。”
    裴云从怀里摸出一瓶治疗外伤的伤药,拔开瓶塞,单手撑在一侧,身子微微压下,忽然之间,黑卫眼中精光一现,翻转手腕,一柄涂了蛇毒的袖箭直插入裴云的心口。
    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楚,裴云垂下头,看见黑色的血液浸湿胸口上的竹叶纹,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药香。
    他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益气安神的药草,香囊被袖剑刺穿,露出风干的灵芝和茯苓片。
    凌云釉把黄袍少年支到了半里地外,她心知自己学武时日尚浅,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犀龙帮一众里,也只能对付对付这个比自己还菜的少主了。为了不让裴云和黑卫分心来保护自己,故意将黄袍少年引开,独自对付。
    凌云釉有意折辱这名傲得像孔雀一般的少年,初时逗着他玩儿,并不出杀招,少年的发带遭凌云釉挑落,被激出了气性,发了狠,倒显得棘手起来,像一只丧失神志的疯狗,死咬着凌云釉不放。
    凌云釉失了耐心,目光逐渐变冷,“孔雀招人喜欢,疯狗可就不好玩儿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她按下袖囊上的机关,袖剑去势如风,堪堪刺入少年的眉心,少年疯癫的神色一瞬间僵住,曲腿跪在脏污的尘土里,双眼瞪圆,一动不动。
    凌云釉见他的肤色骤然变黑,背后升起寒意:这五步蛇的毒当真是霸道,幸好已经打空了,若是还剩得有,她可得谨慎些才行。
    凌云釉长长吁了口气,惦记着裴云那边的战况,施展轻功向竹林掠去,远远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得躺着十来具尸体,凌云釉有不好的预感,到处搜寻裴云的身影。
    裴云的白衣十分显眼,凌云釉刚松一口气,恍然惊觉裴云的姿势有些异样,快速奔到近前,裴云半跪着,全靠伫立在地的长剑支撑身体,他才没有倒下去,他颈侧的肤色已经变成了焦黑。
    凌云釉头皮发麻,手指发僵,脑子一片空白。
    “云釉姑娘。”
    裴云声音虚弱,唤了她一声。
    凌云釉如梦方醒,凑过去扶住他,“裴云,你这是怎么了?”视线下移,瞥见没入他胸口的袖箭,她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这是……是我的袖箭。”
    裴云本想提醒她小心,但撑到她回来,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气,他反手握住凌云釉的手,“烦请……你……将……将我的尸体带回……枭阁……和云叶……葬在……一起。”
    凌云釉用力摇头,泪水溢出眼眶,“不,云叶若是知道你这么早就去寻她,她必然不肯原谅你,裴云,你再撑一撑,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不是故意的!裴云想说这句话,可惜没有力气了,他撑不下去了。轻轻动了动嘴唇,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幕一幕过往重现,他看到了师傅,看到了墨昀,最后一眼,他看到云叶穿着碧绿衫子笑盈盈得望着他。
    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误打误撞成全了他想要的圆满,若说遗憾,大概只剩下墨昀了。裴云将一支绣工惨不忍睹的三角护身符放到凌云釉手心,张口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一丝生气从身体里抽离,他的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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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就说一句新年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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