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闸看着那块落下的车帘,目光微闪,想到国舅爷来前的另一个交待,握了握腰上的刀,到底没说什么,只沉声吩咐,“休整一会,天黑再走!”
    ……
    回到家。
    萧英也已经回来了。
    阮妤看着她难看的脸色,心下一沉,“怎么样?”
    萧英沉声,“您猜得没错,阮云舒的确找到了卫家,但卫家派出的人马太多,又分了好几路,属下等人实在辨不清阮云舒在哪里,现在程远他们还跟着,属下怕您担心先回来同您禀报一声。”
    阮妤听她说完迟迟都没有开口,直到手被霍青行握住,才抿唇,“她倒是有本事。”
    她任霍青行握着她的手,又沉默一瞬才说道:“不必让程远他们盯着了,直接去凉州,他们耗费这么多人,最终目的就是找到晋王,只要守着晋王必然能够找到阮云舒的踪迹。”
    只不过凉州终究不是他们的地方。
    她又拧了眉,“告诉程远他们,不要硬拼,如果没办法直接杀了阮云舒,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紧。”她看着萧英,沉声吩咐,“他们多少人去,我要他们多少人回来。”
    她知道萧英他们从小受人训练,习惯了听从吩咐,有任务一定会拼死完成,直到自己死去,可她不喜欢这样,霍青行也不喜欢。
    萧英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迟疑一会,看了眼霍青行,见他颌首,拱手应是。
    阮妤没再说话,继续低头沉吟。
    阮云舒现在孑然一身,可以说是毫无顾忌,如果没有办法一下解决了她,任她当众说出那个秘密,那么他们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不过阮妤知道阮云舒惜命,她还要留着命来找她报仇,所以绝不会轻易就死,自然,她也不敢当众宣告霍青行的身世,她还要拿着这个去向晋王投诚,再由晋王借此来要挟当今天子。
    这既是他们的不利,也是他们的利处。
    但其实这些都没用,想要打破这个,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他们开口之前先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只要没了身世的掣肘,那么他们自然不会受制于阮云舒和晋王,可这样……阮妤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霍青行。
    霍青行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说话,第一次沉默地握着她的手。
    如果单单只涉及到他,他自然无所谓,天下人的言论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要紧,可这一切还涉及他的生母,那个女人这一辈子已经够可怜了,他实在不希望她死后还要受人非议。
    “先进去吧。”
    霍青行低语,“明日进宫,我会同他说这事。”
    那个“他”指的是谁,阮妤当然知道,她立刻变了脸,伸手紧攥霍青行的袖子,可霍青行却只是轻拍她的手背,柔声宽慰,“不会有事的。”
    这事涉及丹阳郡主,不是他们瞒着就能解决的,与其最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倒不如先提前做好准备。
    阮妤当然知道,攥着他袖子的手终于还是垂落了下来,她耷拉着肩膀,一双眉眼散出无尽的疲惫,她第一次觉得那么累。
    霍青行感知到她的情绪,迟疑了下揽住她的肩膀,“阿妤……”
    他轻声喊她。
    “没事。”阮妤抬起眼帘,看着他扯唇笑了下,她任自己追寻本心一般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阖目轻言,“我就是觉得……命运这东西还真是挺有意思。”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眉眼之间俱是嘲讽。
    她跟阮云舒的冤孽源于十八年前的一次躲雨,源于一个奴仆的临时起意,然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后来奴仆临死前悔恨说出了这桩事,她们又到了命运选择的关卡。
    上辈子她听从他们的话留了下来,想如阮云舒所说那般做一对好姐妹,可迎来的却是阮云舒的背叛,还有一步又一步为她特意设置的陷阱。
    她没了疼爱她的祖母,没了名声,成了一个人人厌恶的女人。
    好笑的是,她落到那样的地步,阮云舒却还不满足,她说她恨她,说她的存在只会让别人觉得永远不如她,只有她消失,别人的目光才会落在她身上。
    可她有什么错?
    她自出生,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疼爱她的只有祖母。纵使她因为这个身份享受了便利,得到了众人的夸赞,可若是能选择,她只想做那个小镇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女子,与她的爹娘兄长待在一起。
    这一世——
    她从一开始就切断了源头,没有留在阮府,把属于阮云舒的一切都还给了她。她们各过彼此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阮云舒和她一样,也带来了前世的记忆。
    以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们汲汲营营想隐瞒的一切,都被阮云舒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前世她因祖母的死想杀了阮云舒,阮云舒虽活了一命,却也的确因为她的缘故困死清水庵,所以她这一世醒来后想找她复仇,这没有什么摘指之处。
    可如果不是因为阮云舒想毒杀祖母,她又岂会向她动手?可若是她没有动手,那么这一世阮云舒也不会向她复仇,继而牵连到霍青行和故去的丹阳郡主。
    命运这东西,还真是好笑,来来去去,兜兜转转,因果循环,有时候阮妤都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是她错了还是阮云舒错了。
    或许谁都错了,或许谁都没错。
    阮妤算不清也不想算了,她只知道她跟阮云舒,无论哪一世都无法和平相处,这一世,不是阮云舒死,就是她亡。
    “走吧,先回家。”她从霍青行的肩膀上支起身,神色又恢复了如常。
    霍青行握着她的手,神情有担忧,听她又笑着说了一句“无事”,两人才走下马车。
    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欢声笑语,灯火如昼,爹娘哥哥还有阿柔、如想正在收拾碗筷,小善跑来跑去,拿着今早阮庭之刚买给他的竹蜻蜓,飞啊飞啊喊着跑着。
    他们尚且不知道阮云舒失踪,也不知道这平静的湖水早被人砸下小石,很快就要泛起涟漪。
    看到他们回来,他们也只是笑着回头,并未注意到他们隐藏于心中的异样,“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了。”
    ……
    六月。
    距离阮云舒离开不见已经一个月。
    闺阁小姐不见一个月,即使徐氏等人再顾忌她的名声也还是更在乎她的安危,早大半个月前,他们就报了官,爹娘和兄长自然也知晓了,他们即使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疼爱阮云舒,但到底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这阵子也是耗尽心思去寻找。
    如今家里挂着红绸贴着喜字,但众人却都无法像最开始那般高兴。
    原本六月初八是阮妤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本该是个众人期盼且欢欢喜喜的日子,因为这些事却耽搁下来了,事情是阮妤和霍青行提的,爹娘原本不肯,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只好无奈答应。
    ……
    如今。
    阮妤看着这满园还未撤下的喜意,想到原本明日就该是她和霍青行成婚的日子,不由有些恍惚。
    这阵子爹爹和哥哥总是叹气,阿娘总是哭,既为了她,也为了阮云舒,如想和阿柔总是看着她,面上布满无奈和可惜,就连小善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不再那么闹腾。
    阮妤没有和他们说起阮云舒的事,她不想让爹娘为此伤心。
    “主子。”
    萧英回来了。
    阮妤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她眼中涣散的光芒重新聚拢,转身的时候又是从前那副镇定从容的模样,“怎么了?”
    她问。
    “程远来信了。”萧英说着把手中的信递给她。
    阮妤闻言,神情微变,只是不等她揭开,外头就来了人,是个尖细的声音,询问,“阮小姐在吗?”阮妤听出这声音的怪异,抬头蹙眉看去,便见一个穿着绯色蟒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面白无须,臂弯上挽着一柄拂尘,眉眼含笑,看着温和却让人不敢小看,正是李绍身边的大太监,元德。
    181.  第 181 章   凉州的信。
    ……
    元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少女。
    少女年纪不大, 不过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月牙白对襟云锦大袖衫,相貌也好, 虽不是明艳妩媚第一眼看去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相貌, 却是越看越舒服,即使比起从前先帝时满宫从各地挑选过来的美人也不差。
    竹青色的莲纹留仙裙半遮半现一双绣着牡丹花纹的藕荷色绣鞋,除了头上斜插的两支玉钗也就耳垂上坠着一副珍珠耳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是个通透干练的女子。
    早先时候陛下遣溥谷去打听过那位的过去, 身为那位的未婚妻,溥谷自然也没少查。
    年纪小,经历却不少。
    从前阮侍郎家的女儿, 云萝郡主的孙女, 后来身世被揭露后便回了家,没多久自己拿了家里管理酒楼的大权, 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让一座半死不活的酒楼风生水起, 去年又在长安开了一间酒楼,如今成了长安城王孙贵族们最常去的地方。
    聪明、有本事。
    可元德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他们这一路走来再快也要一个时辰, 可少女却一句都不曾过问,即使先前在宫外,她听到陛下要她进宫也不曾怔忡一下,只是温温和和应了是,仿佛早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在宫里几十年,这样的女子,元德见得不多,唯独见过的几个,如今都在宫中居高位, 想到陛下的心思,若是……“公公,到了。”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元德的思绪。
    这是这一个多时辰里,阮妤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元德一怔,偏头看,乌木金漆造就而成的“中和殿”三字就在不远处悬挂。几十年风雨里打滚,不想今日却在这小小丫头面前错了神,元德心中失笑,面上却还是那副温和恭谦的模样,同她说了一句,“阮小姐稍候。”
    阮妤颌首,也是温温和和的一笑,眉眼未抬,继续垂着眼随着人往前走,至大殿前便停下。
    中和殿向来是天子平日办理公务的地方,此时大殿门扉紧闭,殿前也只有元德的干儿子喜福候着,看到他回来,年纪还小的喜福立刻跑了过来,压着嗓音喊了一声“干爹”,脸色有些苍白。
    元德看他一眼,嗯一声,没问什么,也没说什么,只是抚了抚衣袖,然后肃了脸色进去,门刚打开,里头的嘈杂声就传了出来。
    “我不同意!”
    听到这一声来自庄黎的暴喝,阮妤这一路都不曾变化过的平静眉眼也终于有了变化,宽大的袖子下一双手紧握,两片艳色的红唇也轻轻抿了起来。
    但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光景,等脚步声重新回来,元德请她进去,阮妤便又神色如常地朝人一颌首,道了谢。
    中和殿里除去高坐龙椅的李绍,庄黎和徐长咎也在,自然还有霍青行的身影,他仍是一身下品的青色官服,可夹在这大魏朝最尊贵的三个男人里却是一点都不突兀。
    见他长眉微拧,似是没想到她会过来,阮妤不等他看向李绍便率先朝他露了个安抚的笑容,而后继续垂下眼帘往前几步行了个拜见天子的大礼。
    屋中的吵闹早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就停下了,李绍仍是一身冕服,长长的玉旒遮挡住那张俊美的面容,即使先前庄黎吵成那样,他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此时也只是淡淡颌了首,而后看一眼身边的元德,没有自己开口的意思。
    “阮小姐,陛下今日请您过来,是因为凉州来了信。”
    阮妤来前便猜到是凉州那边的信,此时也只是轻轻一抿唇,问道:“信中说了什么?”
    元德低垂着眼眉眼,简言意骇,“晋王请您和霍大人携圣旨一道赶赴凉州。”
    不等阮妤开口,先前不曾发表多余意见的霍青行却率先沉声发话:“我可以去,她不行。”他走过来,以保护的姿势站在她的身前,直视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神色平静,态度却坚决,不容置喙。
    李绍低眉看他,神色淡淡,双目漆黑,辨不出他的情绪。
    “你也不准去!”庄黎没好气地说道,“凉州是李泓的地方,你这一去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他早不复从前的气定神闲,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徐长咎虽然没说话,可一向沉默内敛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先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与当年丹阳身故有关,他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回了家,可留给他的只有一封已经题好只等他落款的休书,去诏罪寺,可萧氏并不愿见他。攻打匈奴的事还在计划,他忙得不可开交,没想到李泓这个时候还以丹阳威胁李绍下退位诏书。
    这也就算了,他偏偏还让霍青行去送圣旨,不知道是不是打着要拿霍青行威胁李绍威胁他们的准备。
    “你怎么说?”李绍终于开口了,问得却是阮妤。
    霍青行立刻皱眉,他抬头看向李绍,薄唇紧抿,下颌微收,双臂也瞬间紧绷起来,手指蜷起的线条冷硬紧张,可还不等他开口,手就被阮妤握住了。瞬间,萦绕在他身上剑拔弩张的气势一消而尽,他偏头,看着阮妤,微微蹙眉,低声,“阿妤,你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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