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行笔方式、用力习惯以及笔锋处理等细节,都是难以改变的,这是字的筋骨,是从字上透露出来的一个人的秉性。
    她视线不由得落到李旷身上,他真的不知石碑上的字是瑶瑶所写?
    李旷见卿八视线奇怪,问道:“怎么了?”
    卿八收回视线,道:“瑶瑶的字写得真好,和石碑上的字不相上下了。”
    李旷笑道,“瑶瑶的字更好。”
    卿八忍不住问得更细,“石碑上的字,你真不知是谁写的?”
    李旷神情一滞,目视前方,道:“我真不知道,我回来时,村里那块石碑已经立在那了。”
    他在说谎!
    卿八眯眯眼,不再多问。
    她从房门口开始,开始看墙上的书法与画。
    书法婉约清丽,能瞧出出自女子之手,从字观人,可以瞧出那个是温婉明媚的女孩儿,拥有一身古典气质,犹如古代大家闺秀一般。
    她心性也该是阳光向上的,从她的字行画迹间,瞧出她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未来的展望。
    她拥有一个感情很好的恋人,两人青梅竹马地长大,养了个小怪兽,这个小怪兽贯穿她和他恋人的生活,也贯穿她和他恋人的爱情。
    卿八视线落到那一张张摹写小怪兽的画上,得出以上结论。
    画中的小怪兽和三奶奶怀里的玩偶别无二致,画作也从一开始的运笔稚嫩,只能瞧出小怪兽大概轮廓,到技法娴熟,小怪兽跃然纸上,书写了一个女孩,从初学者到大成的成长之路。
    这些画里,她瞧见了瑶瑶幼时的天真无邪,懵懂时期的欢喜与失落,恋爱时的甜蜜,以及对婚后生活的憧憬。
    最后一张画里,她笔下的小怪兽不似之前那般是朋友,而是犹如孩子一般的存在,笔触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问李旷,道:“你和瑶瑶是不是谈婚论嫁,拥有一个孩子?”
    李旷面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卿八指指最后一幅画,道:“瑶瑶用她的画,画出来的,她一笔一划,尽是母爱。她很爱腹里那个孩子,也很期待祂的出生。”
    李旷捂脸,道:“你能出去吗?我想和瑶瑶待会儿。”
    卿八没有多说,出门后反手关门。
    关门声中,她听到里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犹如雁失其侣,哀鸣不止。
    卿八垂眸站了片刻,离开了。
    三奶奶此时重新坐回椅子上,抱着小怪物玩-偶,不知在想什么。
    卿八坐在三奶奶身边,道:“三奶奶,你这玩-偶是瑶瑶的吗?我看瑶瑶,画了很多玩-偶画像。”
    三奶奶低头,视线落到玩-偶上,眼底闪过温柔。她语带怀念道,“是啊,这是我根据瑶瑶口述,给她做的玩-偶。瑶瑶小时候喜欢小怪兽,说小怪兽老是被奥特曼打,好可怜。说什么明明小怪兽也可以和人类做朋友,只要人类愿意接纳它,它就不会大肆破坏,也不会变成坏孩子。”
    三奶奶摸摸玩-偶,道:“瑶瑶因为兔唇的关系,被旁人排挤,她看到小怪兽,可能就看到自己吧。”
    “她啊,最是善良不过,还重情恋旧,她喜欢小怪兽,就一直喜欢下去。”三奶奶抚摸着小怪兽,“这玩-偶是我在她十岁时给她做的,倒现在都还干净,瑶瑶死前,就抱着它。”
    卿八心底已有些许猜测,不过要论证猜测,还不够。
    她问:“三奶奶,瑶瑶全名叫什么?”
    “李含瑶。”三奶奶开口,“因她天生兔唇,我就骗她说,她嘴唇这样,是因为衔玉而生,只是那玉将嘴唇磕坏了。她不是天生缺陷,而是生来有福。”
    “三奶奶是个很温柔的人呢,瑶瑶遇见你,是她的幸运。”卿八安慰道。
    三奶奶脸上再次露出悲呛,她抚摸着玩-偶,没有说话。
    卿八视线落到小怪兽身上,忽然觉得秋日的阳光有点冷。
    她以手遮额,望向空中苍白却刺目的日光,长吁一口气。
    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与事里,总会出现一些让人厌恶与憎恨的人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秉持本心。
    晒了半个小时太阳,张静过来喊她,“祭祖要开始了,村里人喊我们去参加。”
    卿八起身,和三奶奶礼貌地道了别。
    她双耳动了动,房间里依旧传来若有若无地哭声,哀切又悲凉。
    来到十字街,十字街上布了十几桌席面,席面上还没上菜,村民围着圆桌而坐,神情肃穆地盯着一个方向。
    卿八瞧过去,只见那处摆放着一个八仙桌,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无字碑,无字碑前摆放着香炉鲜花和水果,八仙桌下边还有一张案几,案几上供着一只全羊。
    案几之下,先生坐在凳子上,吹笛的吹笛,拉二胡的拉二胡,吹唢呐的吹唢呐,各种丝竹管乐响,喧声震天,很是热闹。
    高矮两男生在席面前排占了一桌,瞧见卿八,热情地招呼卿八入座。
    矮个子徐容殷勤地给卿八放碗筷,道:“卿八,真的谢谢你,那个临时道具太有用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我看那个活过七天就心底发麻,村里看起来挺祥和呀,会出什么事?”
    卿八摇头,视线扫过席面,问:“他们没来?”
    “没来。”徐容开口,“早上出去后,就没见过他们了。”
    卿八点头,又问:“怎么坐在这里?我们是客,不能喧宾夺主,坐外边去。”
    矮个人男生冤枉,道:“是村长让我们坐的,我们也说不合适,可是村长硬要我们坐,说什么难得来一次,占个好位置,正好可以看他们是怎么祭祖的。”
    卿八迈步往外走,道:“他们好客,你们岂能不懂事?”
    徐容嘀咕道:“又不是我愿意的,村长那么强硬,我哪好意思拒绝?而且,坐这哪不好了,视野开阔,能一眼看到祭祖过程。”
    陆鹄道:“那你坐这?”
    徐容讪讪地起身,道:“当然是跟着大佬走啊。”
    他又不傻。
    见卿八往外走,有村民上前拦,热情地让她坐中央席面。
    卿八眉头一挑,道:“你们不讲究,我可不想被人骂没家教。”
    卿八这话没法接,要是他们再拦,就是在不安好心。
    他们迟疑的功夫,卿八已经绕过他们往外走。
    高矮个子和张静见状,忙跟小兔子似的追上卿八,在卿八身边,他们有安全感。
    按照卿八的意思,是在最外围的边角占个坐,可是边角全都有人,并无空席。
    卿八眸光微深,勉强寻了个没人坐满的边席。
    徐容、陆鹄还有张静坐在她左右,对面就是太白村的村民。
    瞧见卿八他们,太白村村民朝他们热情一笑,开始拉起家常,问问年纪,在不在读书,来太白村做什么,对太白村感觉怎么样,又骄傲地介绍他们村子的历史,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卿八听着他们闲聊,忽然问:“你们祭祖,有什么避讳吗?我们外来人,怕冲撞了你们先祖。”
    “没什么避讳的,我们先祖不在意那套。”太白村村民笑道, “你们在下边吃吃喝喝,只要不大声吵闹就好。”
    卿八点头,视线落到那全羊身上,心道,太白村祭祖确实挺隆重。
    钹儿一响,唢呐长鸣,就有村民开始上菜,上菜之后,前方的丝竹管弦乐越发紧促高昂,像是与民同乐。
    “菜来了,可以吃了,多吃点。”村民拿起筷子,热情地邀请卿八他们吃菜。
    卿八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边时动动鼻子,将牛肉放回碗里。
    徐容张开嘴正准备吃,被陆鹄手臂一肘,也注意到这点,当即讪讪地收回筷子。
    张静坐在卿八身侧,捏紧手中筷子,低声道:“卿八,这菜有问题吗?”
    对面村民一边吃菜,一边道:“吃啊,怎么不吃?”
    卿八放下筷子,起身道:“我胃不舒服,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你们慢吃。”
    张静和高矮个人跟着放下筷子,弱弱地起身。
    对面村民怒道:“你这娃子是什么意思?我们村好心邀请你吃大餐,你这是嫌弃我们招待不周?”
    卿八开口:“放了麻沸散的菜,我不敢吃。”
    听到卿八念出麻沸散三字,本来和善的村民面孔瞬间变得狰狞而可怕,“本来想让你们安乐死,既然不识趣,就别怪我们了。抓他们,祭河神!”
    早在卿八起身时,其他村民就已留意到这边,待卿八撕破脸,他们纷纷从座位起身,朝卿八围拢过来。
    徐容目瞪口呆。
    原来活过七日,是这么个意思吗?
    全村恶人?
    他转身就跑。
    可是前路被村民围住,没有路。
    徐容终于知道,卿八为什么不让他们坐中间了,若是坐中间,就犹如瓮中之鳖,插上翅膀都难飞。
    他不由得后悔,早知他就占角落那席,也不至于这般,想跑都没法跑。
    他心一横,扛着塑料凳往前冲,谁知村民并无畏痛,更不畏死,见塑料凳脚过来,不仅不避,反而手握上塑料凳脚,辖制住他行动,另外的人过来抓他。
    望着那密密麻麻地手,徐容好似忽然患上密集恐惧症,神魂一片空白。
    陆鹄也没比徐容好到哪去,他抱着凳子僵硬地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绝望。
    他不禁埋怨卿八,知道食物有问题,偷偷地跟他们说,然后他们出其不意逃跑就好了,干嘛说出来?
    这下,想逃都没法逃。
    张静躲在卿八身后,尖叫道,“不要碰我,卿八,怎么办怎么办?”
    卿八神色很是镇定,瞧见村民变脸也没丝毫变化。
    她道:“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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