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都检查过了?”声音出口,却是极度的冰冷。
    喉间哽咽了一下,帘后的凤儿应了一声,心中一阵冷意。
    多少次,她曾幻想他若能给她对这个女子十分之一的心意那该多好?
    每一次,看着他皱眉、痛心,她心中便犹如刀割一般,却又无数次不在羡慕着这个女子。只因这个世界,只有她,才能令他牵肠挂肚。
    “这几日每天给她早、中、晚分别换一次药,另外,这丫头什么都爱忍着,你务必密切留意她的情况,如有何不对,随时告诉我,如若不在,便可遣人进宫支会我一声。切莫怠慢了,若是她有何三长两短,本公子定让你整个家族陪葬。”深拢的眉丝毫未动摇半分,眼中的疼爱更是加甚,只是那溢出的话语一字一句万分的冰冷无情。
    帘外之人呆呆地望着他,胸中莫名涌出一股怨气,藏在袖中的手亦紧紧地握成拳状,她深深地凝视着那道背影,目光却突然被他身上一袭纯净的白刺伤,再也挪不开眼,心中如刃所至,瞬间跌入谷地,仿佛有个声音哀痛悲鸣:何时你也爱上了白色?
    再次抬首间,却见那双眼早已恢复了一贯的寒冷,看着她,更添几分威慑。
    “奴婢明白。”声音极轻极细,很快融入冷风中……
    欧阳凌这才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转过去,仿若未曾回头……
    屋内的人静静地坐了很久,从午后一直到日落,如雕塑般未曾移动过半分,帘外,一双忧伤的眼睛追逐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她果然醒了。
    睁开眼只见一张有些疲倦的脸映入眼帘,欧阳凌坐在一边,单手撑在案上,神情十分疲惫。
    她望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脑中开始串联起来,知是情毒过了,这才猛松了口气,心中尚有些恐惧。
    回想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不由一阵后怕,却也有些同情起穆子墨来。
    那两年他是否也如此痛不欲生?
    “醒了怎么不作声?”欧阳凌突然凑近了,嘴角扯了一抹笑容。
    知他这几日定是受累了,骆玉华不由有些歉意地望了他一眼,唇角动了动,本想笑,却未想牵扯了下巴上的伤口,一时疼得嘶牙裂嘴。
    见状,欧阳凌慌忙制止了她道:“你下巴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今日先忍忍,少说话。我看明日就该好了。另外,我叫凤儿刚拿了些流食过来,你既然醒了就吃点东西吧。”
    说完欧阳凌忙出旁边的案上端起一个印了青色花纹的瓷碗,右手执勺,放入她嘴边,表情动作十分自然,就如时常做这些一般。
    心中突地划过一股暖流,骆玉华木然地望着他,眼眶不觉红了一片。
    她很喜欢看他的眼睛,因为只有这双眼里才有她失去了很久的关怀和爱护,就如亲生父母一般。
    “丫头,这又是怎么了?打小我就这么喂你,也没见着你感动几回,这次倒是知道记恩了。”见她红了眼,欧阳凌心中也略有些酸涩,眼中的疼爱越发明显。
    骆玉华点了点头,也不作声,只一口一口地含了他喂下的粥。
    两人谁也没有再出声,直至欧阳凌放下了瓷碗,她才忍不住问道:“这几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话一出口顿时又觉不妥,脸上不由有些尴尬。
    欧阳凌笑了笑,目光依旧温暖如阳光,他扬了扬眉,反问道:“莹莹可是希望发生什么?”
    说话间,眉头却悄然轻皱了起来,眼中仍然含笑。
    骆玉华没有作声,那两道浓眉间笼罩的愁绪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猜他定是又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并且这事一定与她有关。
    欧阳凌见她恢复了正色,一时脸上的笑容也僵滞在一起,望着她,并不说话。
    “有关锐儿?”末了,她试探性地问道,再说到“锐儿“时,声调异常高,面上亦难掩饰激动。
    欧阳凌只怔怔地瞅了她一会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见他这神情,骆玉华心中一时也猜出了个七八分,脸色随即又沉了下去。
    “难道……他想怎么样?”语气忽地一转,她有些急迫地问道。
    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快!看来,那唐香儿定也是受了监视的!
    “的确,他派人送贴子过来说他把锐儿带来了,但是你若想得到儿子,必须亲自去一趟。明晚他会在先前我带你去的望湖阁等你。”欧阳凌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骆玉华,眼里透了几分试探之意。
    坦白而言,如今的他并不想她与穆子墨再有何关系,毕竟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几乎都是由那个男人造成的。
    再者,依照如今凤玉国与穆国的形势来看,他更不想她成为两国之间的牺牲品。
    “师兄,你且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的,我去只不过是为了要回锐儿。”略微沉思了一下,骆玉华转而十分镇定地对他说道。
    她了解穆子墨的为人,既然带了锐儿来,就表示他已决定将孩子还给她。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畏惧见到他?
    见她一脸坚决,欧阳凌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狭眸中隐约流露出几分深切的担忧。
    “也是时候作了断了。”长叹一声,她回过头面对欧阳凌,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宽心。
    初晴的天空,染着凉凉的清爽,无月无星却有情,寂寂的夜色让人倍感心安。
    依旧是那辆马车,依旧是两个丫头在侧,只不过上一次见得是个一直把她视为敌人的女子,而这一次却是她那许久不见孩子的爹。
    再一次登上望湖阁,她的表情十分严肃,眉眼间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才踏进阁中,早有人在旁守着,见了她,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忙迎了上来,将她领到了第一次来时坐过的包厢内。
    骆玉华始终没有作声,她默然地站在门外,望着上头三个新刻上去的字,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念莹阁!心中冷笑了一声,她再次扫了一眼那三个玉刻的字体,清眸中的寒意不由更深了几分。
    轻推开门,抬眼便见穆子墨站在窗前,默默无语。他抬起头,只见一钩下弦月静静地挂在深沉的夜空里,虽不完美,却很晶莹,像眉黛般弯弯一抹,钩住了几颗残星。
    此时穆子墨亦转向她,瞳孔瞬间放大,眼中交错出现惊涛骇浪般的情感,他细细地打量着她,却见她一身梨花衫裙,披一个白色裘皮的坎肩,一个人孤零零地立着,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无波无澜。
    狭眸不由一颤,他的视线落在那件雪白的坎肩上,胸中又是一紧。
    才九月天,她就要穿这些了么?随之又深深望了那张素净的脸,那如雪的面色却是令他的目光再也移动不了。
    “进来吧。”浑厚的嗓音隐隐夹杂了几分苦涩和用力压抑的情绪。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跨进了房内,一直走到他对面坐下,脸色如常。
    此时,窗外的月光一点点地投射进来,映在她那双平静如湖面的眼睛里,异常清澈,却是那么遥不可望。
    毕竟受过多年的训练,穆子墨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脸色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般再也平复不了。
    “身体还好吗?”他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眉梢眼角隐约可见的温柔更是不曾动摇分毫。
    听罢,骆玉华自嘲地动了动嘴角,没有说声。
    如果她没有记错,穆子祥见着她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果然都是同一种人呵!
    “我来这只是为了锐儿,既然你已经决定将他还给我,我们便也没什么好谈的。”清冷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虽近,却使人感觉十分遥远,仿如从千里之外的幽谷传来。
    面色一凉,他用力克制住满腔寒意,眼中悄然落下几分悲哀,浓烈得再也化不开。
    她是要以这种方式来与他作了断么?
    夜空里,一朵朵暗云追逐着明月,弦月的清辉若有若无地洒向大地。
    “你与我……真无话可说了么?”第一次,他发现他的声音也可以如此卑微,卑微得就如要沉入地底下。
    目光冷冷地望向他,她笑了,纵然下巴上的青痂猛地被撕裂开来……
    这一笑,却令他莫名一颤,一颗心瞬间跌入了几千米的深渊,四处仿若只剩下黑暗,再也寻不到希望……
    “锐儿……他很好。”声音不可抑制地仓挫起来,他忽然转过话题,手心早已沁出了一层密汗。
    这样的骆莹莹是他从未见过的,这种香儿冷冷的眼神没有恨,却比恨更令他恐惧。
    他突然忆起那一夜,她未曾回头的离去,最后一瞥也是用了这样一种眼神,夜夜梦魇,他的梦中始终浮现出那双冷入了骨髓的眼睛。
    刹那间,但觉一片利刃探入胸中,将心某处割裂。
    “你在恨我。”他惶恐地吐出一句话,桌下的手却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话毕,只换了一个嘲弄的眼神,随后她扫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晚风倏起,习习迎面,却终吹不散那要窒息的感觉……
    “恨太累了。”轻飘飘的调子,那是他听过了许多次的,只是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这般令他惊恐……
    裂骨锥心之痛再次席卷而来,他转眸望向她,眸心燃烧着一团炽热到让人不敢再直视的烈火。
    “竟是连恨也不值得了?”他迫近她,满眼都是绝望的欢喜,一字字透出霸道和无助。
    他的目光绝望到极处亦欢喜到绝处,往日镇定从容不再,却流露从未有过的凶悍,如一只伏地欲搏的优雅的豹。
    “佛亦有云,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她恍惚抬起眼,嘴角的笑意始终还在,仿佛在笑他的痴,笑他的狂。
    俊眸闪动着骇人的情意,紧握的右拳爆出青筋。
    他木然地望着她,欲开口,却终究找不出理由再说什么。
    心,从未有过如此疼痛,似乎在淌血,一滴一滴地流尽他的悲哀……
    “还记得那句话么?你……终究没有相信我。”痛苦地闭上了黑目,他的声音嘶哑绝望。
    心下一颤,她艰难地控制住胸中无比的震撼,随之脸上又是一片清明,眼中浮现出可笑的讥讽。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从那一日开始,穆国便没有了骆莹莹。皇上,你应该很清楚。”声冷如铁地吐出一句话,她的每一个字都像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果然,案下的手猛地交握在一起,穆子墨扭曲的面容惘若厉鬼。这一生从未如此惊惧恐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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