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执手轻敲了敲,里面没有声音。
    她推门进去,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一抬眸正对上坐着书桌前的裴寄,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静坐着的男人倏然睁开了双眼。
    苏晚没有错过那片刻的凌厉,心揪了一瞬。
    再看过去,裴寄眸光已然恢复如常,面上稍显疲色。就好似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阿寄。”苏晚先开了口,打破一室寂静,“你心情不好?”
    裴寄此前独自一人待在昏暗的房中,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前世,这几个月的种种就如同一场梦。
    而苏晚的出现把他从半梦半醒之间拉了回来。
    原来,不是梦。
    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裴寄低舒了口气,声音低沉:“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恐怕又与镇远侯府有关。
    苏晚走近了些,一时不知怎么出言安慰。
    好在不等她开口,裴寄低低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舍下一切,就能同他们再无干系。却不料有人不肯放过我,也有人因我而受牵连。”
    苏晚怔愣片刻,轻声开口:“有些事就算不愿招惹却仍会纠缠不清,可是事情终究会有解决的一天,或早或晚罢了。”
    譬如裴寄和镇远侯府,她与苏清母女。
    “是啊,或早或晚罢了。”裴寄轻叹了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侧头看向苏晚,一双黑眸,与她视线相接,“可是我不愿再拖下去了。”
    此前,他只想着躲过裴安的算计,按着前世的轨迹一步一步来。
    而这一世,不管是他同侯府,还是苏晚同苏清,均是斩不断。
    或许前世的许多事情,这一次终该无所遁形。
    理清纷乱的思绪,裴寄只觉心头一松,方才顾得上仔细打量立在不远处的苏晚。
    视线在苏晚身上细细逡巡。
    苏晚似有所觉,移开了目光。
    裴寄前世虽身居高位,但却不甚在意衣食,故而辨认不出裙子的料子。
    只觉得就这么看着今日的苏晚,心底莫名更轻快了些。这么想着,他就开了口:“晚晚今日这身打扮,似是与早间出门时不同。”
    苏晚不料他转了话题,短促地应了声“嗯”。
    又低低补充了一句:“我今日去临江楼,不甚脏了衣裳,便在温姨处另寻了一件。”
    裴寄追问:“临江楼?”
    苏晚抿唇,踌躇片刻,低声将今日见到念荷一事告知裴寄。
    裴寄眸光渐深。
    镇远候夫人安氏如此狠心,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这也是她认下的亲儿子所出的长孙,而不是他这般鸠占鹊巢的眼中钉。
    裴寄思忖片刻,沉声道:“这般看来,我所打探的还不如晚晚所知详细。”
    苏晚倏然抬眸看他:“你今日出门是为了此事?”也是为这件事才又勾起了镇远候府的往事。
    闻言,裴寄顿住,手指轻点了点桌面,低低应了一声“嗯”。
    语罢,他眼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又低声问道:“晚晚为何要帮那个背主的丫头。”
    苏晚笼在宽袖下的手指捏了捏袖口,随即垂眸自嘲一笑:“你信不信,若是今日念荷出现在铺子里,而苏清之后在镇远候府出了什么差错,李姨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李氏惹不起镇远候府,她就是唯一的宣泄途径。
    就如同以往,每次她带着苏清一同赴宴。苏清好攀比,时而得罪贵人,受了委屈。回府时李氏知晓了,一边派人去贵人府上替苏清道歉,而另一边则会变本加厉的加诸到苏晚身上。
    然而苏晚从不在意,此后的赴宴苏清惹祸,她仍是冷眼旁观。
    这一次,纵使她亦是不在意,想要袖手旁观,可她不愿意牵连裴寄。
    “我信。”裴寄起身,走到苏晚身侧,沉声问道:“裴安一旦缓过劲来,仍不会放过你我,你可知道?”
    低沉的男子声音迫近,苏晚动了动唇:“我知道。”
    “既你知道,可会劝我虚与委蛇,不再科举。”
    苏晚未加思索便应声道:“当然不会。”
    “我亦然。”裴寄幽深的眸子注视着苏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你不需要将就自己。”
    “我……”苏晚想说我没有,可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有。
    她讨厌李氏和苏清,或者说,是恨。
    也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你不需要将就自己。
    不知怎么的,她顿时鼻头一酸,匆忙垂头掩去眼角的泪意。
    裴寄低头注视着眼前女子乌黑的头顶,却瞧不见那双氤氲的杏眼。
    他伸出手轻轻揽过女子纤瘦的肩,只轻声道:“我问过行川了,就算牌位未迁至云安寺,也可以在寺内为亡者点一盏长明灯,十日后,我陪你去云安寺?”
    苏晚的头轻轻顶在男子的下颌,闻言怔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
    次日,苏晚再去铺子时,便从周掌柜处得知镇远候府得子的消息。
    苏晚心底稍一思量,想必这消息是从苏府传出来的。
    这时恐怕已经传遍京城。
    想来不论是镇远候府还是苏府,此刻都无暇顾及她和裴寄二人。
    苏晚轻舒了口气,又忆及昨日本该是裴寄高中的好日子,却被这些杂事冲淡了喜意,遂抬眸问周掌柜:“前些日子铺子里是不是进了些新布料。”
    周掌柜正在柜台前拨算盘,一听到苏晚问话,捋了捋胡子,点头道:“过几日便是入冬了,前几日正进了些厚实的布料,还有上好的棉花和皮子。”
    苏晚略一思忖,道:“那便给铺子里每人备上一件冬衣,王妈和平儿也准备上。”
    “唉,好。”周掌柜一听要给每人安排衣物,心下也有些高兴,又提议道:“我再让我家那位给大小姐姑爷各备上件皮裘。”
    苏晚微微颔首:“好。”
    ——
    几日转瞬即逝。
    林氏忌日的前夜,苏晚听着耳畔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迷迷糊糊间,她隐约听到了“笃……笃……”的木鱼声音。
    她似乎闻到了清浅的檀香味。
    苏晚顿时灵台清明。
    她这是,又做梦了。
    入目是一片漆黑。
    门外好似有人问:“夫人,候府派人请您回府,您看?”这声音隐隐有点耳熟。
    “不必了。”
    苏晚听见自己低低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阵敲击木鱼的声音。
    苏晚这才发现,这“笃笃”的木鱼声,是由她手下发出的。
    梦里的她正在闭目诵经。
    门外又响起了劝说声:“夫人,清姨娘已经诞下大公子了,您该回去了,总不能留在这里一辈子。”
    门内没有久久没有回应。
    须臾,一阵叹息声传来,紧接着是远离的脚步声。
    这时,苏晚倏然想起上一次的梦里,裴安让她到云安寺为苏清祈福。
    所以,梦里的她是在云安寺庵堂。
    门外的劝说的人,是杜鹃。
    杜鹃离开后,庵堂愈发宁静,只余悠远的木鱼声。
    苏晚就在这木鱼声中度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前日里雇好的马车早早停在了巷口。
    待苏晚二人上了车,车夫便架着车朝云安寺驶去。
    车内,一片寂静。
    苏晚二人相对而坐。
    裴寄抬眸朝对面看去时,见到的就是坐的端端正正的苏晚。
    不知怎么的,就忆起了那日她醉酒时娇娇弱弱的模样,以及那带着梅子酒清香的温软。
    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苏晚察觉到了裴寄的视线,一抬头,正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她挽了挽鬓角的碎发,刚想开口,却不料马车一个颠簸,她倏然向前,栽倒在裴寄身上。
    颇有几分投怀送抱的意味。
    车外传来车夫沙哑的声音:“这上山的路不好走,两位客人小心些别磕着。”
    苏晚头顶是男子沉沉的呼吸声,她不由立马弹了起来。
    不料又是一处颠簸,车身一晃,她还未坐稳,又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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