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本欲跟随着一同前往,却被皇帝叫住:“长安,你不用陪文元去,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她不解,却还是依言留下。
    皇帝取了一封奏折过来:“关于封后大典的事,礼部已经拟好了章程,你看一看。”
    难得的独处时光,总不能浪费了。
    对于封后大典这种事,许长安了解不多,好奇自然也是好奇的。她接过奏折,认真看去,心中诧异:“这么复杂的吗?”
    “这还算复杂?”皇帝眉梢轻挑,“跟帝后大婚相比,已经简单很多了。”
    当然,比起一般的封后,的确要复杂一些。
    他心里有些遗憾:“可惜不能再大婚一次,委屈你了。”
    “不啊,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许长安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并不是很在意虚礼的人,“简单点挺好的。”
    太复杂了也麻烦啊。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颇为郑重:“放心,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他已经盘算好了,说是封后大典,可到了内殿,合卺酒、同牢礼,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许长安“嗯”了一声,眉眼弯弯:“你看着来就好了啊。”
    “还有一件事。”皇帝眼帘微垂,“义父二月中旬,大概就能抵京了,应该能赶上二月二十三的封后大典。”
    年前她曾向太后辞行,太后同意了,却被他给拒绝了。当时她用的理由是挂念家乡老父亲,皇帝就允诺说,可以接她父亲进京。后来因为种种缘故,一再耽搁,年后才重新派人去接。
    父亲会进京这件事,许长安也知道。不过这会儿提起来,她心情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复杂。想当初,她自己刚知道承志就是皇帝时,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爹早有耳闻的话,应该还能接受?
    皇帝轻笑一声,目光幽远:“快五年没见了,但愿义父见了我,不会太激动。”
    他说的云淡风轻,许长安却忍不住问:“沈翊,你不会为难他吧?”
    她寻思着多半不会,可还是想听他亲口给个承诺。
    “我为难他做什么?”皇帝瞧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他毕竟对我有恩,又是你的父亲,文元的外公……”
    许长安边听边点头,却见皇帝眉梢轻挑,似笑非笑:“虽说当年打了我一顿,可那也是事出有因,不是么?”
    他俊美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事出有因”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许长安不自觉就想起当年的“因”来,有些心虚,又有些赧然,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沈翊!”
    她直呼皇帝名字,严格算起来是不敬。可外面伺候的宫人内监,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听见。
    “嗯?”皇帝唇角微微翘起,眸中流淌着笑意,“本来要过继的嗣子,和自己女儿私定终身了,哪个做父亲的一时半会儿能接受?”
    其实,在知道她对他有意后,愿意同他共度一生后,他已能很坦然地回顾那段往事,甚至还隐隐有些庆幸,两人曾经有过纠葛。
    许长安低声解释:“我当时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但我后来是真的……”
    “好了,我知道。”皇帝温声打断了她的话,眉目间隐含笑意,“长安,我知道了。”
    许长安忖度着,两人既然要长久过日子,那最好还是不要心存芥蒂。她想了一想,突然上前一步,走到皇帝跟前,盈盈一笑:“但是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此时他们相距只有寸余的距离。灯光下,她皮肤光洁白皙,犹如上好的美玉,一双妙目澄澈无比。
    尽管已做过不少亲密的事情,可望着她,皇帝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嗯?什么事?”
    许长安红唇轻启:“第一次看见你时,我觉得你的眼神很好看。”
    皇帝黑眸沉了一沉,唇畔忽的漾起了笑意。
    许长安话一出口,就有些许的懊恼。万一他又当她是哄骗可怎么办?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她急急忙忙又强调:“当然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我爹一说你是他要过继的嗣子,我就决定讨……”
    “讨厌你”三个字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就被皇帝给抱了起来。她身体腾空,差点低呼出声。
    皇帝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他声音极低,就在她耳畔:“所以,你当年对我一见钟情?”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你容貌俊秀,眼神干净。”许长安心想,哪里可能一见钟情呢?她当时满腔心思都在金药堂上,对男女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兴趣。
    不过皇帝显然心情不错。夜里床笫之间,非要她睁开双目,看着他的眼睛,折腾了许久,害得许长安次日清晨差点起迟。
    在御药房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间就到了二月。
    二月十三,许敬业一行人终于抵达京中。
    这是许敬业将近五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进京。可面对繁华的京城,他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害怕。
    迎接他的官员对他倒也客气,一声一声的“许老爷”、“许老爷”喊着,直喊得他胆战心惊。
    他已经知道了,当年他从小山村带回去准备继承家业的那个“承志”,其实是当今皇帝。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差点没晕过去。
    那居然是皇帝?他曾经帮过皇帝啊。
    若单单只有这些,他勉强也能算是个有功之士。可惜他以恩情为名,让皇帝认他做爹,还要皇帝对他下跪,还狠狠鞭打过皇帝。
    这功也就变成过了。
    听说皇上要立长安为后,要立文元为太子。刚知道此事,许敬业长舒一口气,想着应该还好,皇帝总不至于杀自己老丈人,是吧?
    可惜他一路上行来,时常想起早年听过的一些故事,诸如:铡国舅、打国丈……
    他不禁心中戚戚然。万一皇帝就是记仇呢?万一非要打杀了他呢?毕竟他当年可是将“承志”打了个半死啊……
    想起旧事,许敬业就心生懊悔,怎么就下了那么重的手呢?可惜这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许敬业愁得连续数晚睡不好觉,陪行的官员还问了几句。他不敢说真话,只能含糊回答,说行路途中,睡眠不便。
    刚一到京城,就听说皇帝要见他。
    许敬业两眼一翻,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才不至于失态。他只能对自己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面对的。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说湘城许公到了。他眉峰微动:“请他进来。”随即又吩咐有福:“去请皇后娘娘,还有,小殿下下学后,也让他过来吧。”
    “是。”
    许敬业在太监的带领下,大着胆子走入宫中,听闻让自己进去,他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软着两条腿往前走。
    刚一进得殿中,他就噗通一声跪下:“草,草民参见皇上……”
    颤巍巍抬头,看见已经站起的皇帝,五官面容,确实是承志,只是眉宇间的气度与旧年大为不同。挺拔俊逸,气势华贵,让他不由地心生畏惧。
    见皇帝朝自己走了过来,许敬业心中惧意更甚,他重重叩头:“皇上饶命,草民那时确实是不知情啊……”
    早知情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哂一声:“这么紧张做什么?朕难道还会治你的罪?”
    许敬业抬起头:“啊?”
    他愣了一下,继而是铺天盖地的喜意涌上心头,所以不怪罪他吗?
    他就说嘛,他看人很准的,承志是个靠得住的人。
    第76章 婚事   都是这么过来的。
    “平身吧。”皇帝打量着他, 微微一笑,“义父这几年,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啊。”
    容色有些憔悴, 眼睛下面还有明显的青黑。
    许敬业站起身, 抹一抹鼻尖的汗,心想, 倒也不是,主要都是这两个月瘦的。
    皇帝挥一挥手, 吩咐内监看茶, 随即又不咸不淡问起近况。
    许敬业一一答了, 悬着的心终是慢慢放下:“……挺好的, 每天含饴弄孙……”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咯噔, 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他的宝贝孙子可能要改姓了啊。
    手里捧着上等的茶,可许敬业已然品不出滋味来,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文元不能再姓许了啊……
    文元结束课业后, 被小太监带着去见客。
    知道是远在湘城的祖父来了,他心下欢喜, 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远远看见人, 文元就出声唤道:“祖父。”
    近前之后, 他又想起这些时日师傅的教导, 认真施了一礼:“外祖父。”
    许敬业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涩, 勉强挤出笑容来:“文元……殿下, 不用多礼,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文元念头微转:“还是叫祖父吧, 叫习惯了。”
    许敬业扯一扯嘴角,口中说道:“算了,还是叫外祖父吧,别让人笑话。”
    他是真不舍得这大孙子,但一边是去当太子继承皇位,一边是继承金药堂,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外孙也挺好的,这可是皇亲国戚啊。他活得年纪久一些,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己外孙当皇帝呢!那多风光!转念一想,不对不对,这不是咒皇帝早亡吗?
    许敬业心虚又不安,不敢再想下去……
    再见到父亲时,许长安也吃了一惊,分别也才半年,父亲居然瘦了这么多。
    她下意识就要替父亲诊脉:“是不是身体有恙?这边有医术高明的太医……”
    许敬业摆一摆手,见皇帝不在近前,悄声说道:“没病,就是吓得,吃不好,睡不好。这一路提心吊胆,快把我吓死了。他怎么就成皇上了啊?”
    他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许长安笑笑:“我也没想到。”
    何止是没想到,一开始,她也吓得不轻。不过这中间的始末,她不想回忆,也不想再跟父亲细讲了。
    父亲从湘城赶来,许长安在御药房那边告了假,陪着他前往金药堂。
    皇帝也暂时放下手上的政务:“我陪你们一起吧!”他神色如常:“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女婿?”
    他这一声女婿自称得很自然,许敬业却忍不住抖了一抖,他哪敢真的把皇帝当成女婿啊?
    五年前,他指挥承志头头是道,处处以父亲自居。现在在皇帝跟前大气都不敢出。同在一辆马车,他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看女儿跟皇帝自在交谈,他不由地心生感慨:这丫头果真是什么都不怕。
    许敬业此行,只带了若干下人。一则因为这回进京目的不明,二则是因为有人不愿背井离乡。
    “茵茵没跟着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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