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宋霏向唐国礼请了半天假,提前约了谭九州吃饭。
    这顿饭定在著名的卧龙酒店,规模不小的星级饭店。宋霏特地打扮了自己一番,穿着勾勒身材的米色纱裙,头发挽起,喷上淡雅的香水。
    坐在谭九州面前,望着这张俊美而深沉,她朝思暮想的脸,心脏仍是难以抑制地狂乱起来。
    宋霏想起第一次见到谭九州时,她正和刑侦组在餐厅跟踪一个犯人。
    犯人当场察觉,踢昏了一个扑过去的警查,并直接挟持宋霏当作人质。
    宋霏几番挣扎,好歹也是学过武术傍身的,但那犯人是混道上的,有武打基础,三两下制服宋霏,又不知哪来的手铐,直接把宋霏的双手铐起背到身后。
    在场的警员都比较年轻,也没有狙击经验,眼看着歹徒带着宋霏往门口走,突然,人群中出来一个人。
    那就是谭九州。
    他低身捡起那昏倒警查的手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对向歹徒。
    人狠话不多,一枪开到歹徒的右手臂上,精准无误。
    宋霏闭着眼睛,还能想起当时见到他的画面。
    从人群中徐徐出现,英俊如天神般强大,仿佛上天恩赐她的礼物。
    他们相识到如今,其实,宋霏对他的感觉从未变过。
    谭九州静静注视她恍惚神游的表情,低头切着海鲜,淡声说:“最近瘦了。”
    宋霏的思绪这才被打断。
    谭九州稀松平常的态度,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反常。
    又或是他察觉到,但装作若无其事。
    她摇头笑笑,兀自倒了杯酒,又给他斟上:“还记得这杯酒吗?我们见面的时候,你送给我的第一份见面礼。我当时不会喝红酒,你就教我红酒的礼仪,如何握酒杯,如何品尝,如何区别好坏。”
    “我当时想,你这人啊,到底是什么来头?既有精准的枪法,又那么懂饭桌文化。”
    谭九州静静听她说着,悠扬的钢琴声在耳边回旋,将本该浓重的气氛渲染得柔和。
    “你知道吗,谭九州,我一直都在期待着你这样的男人出现。”
    宋霏不等他,自顾自地抿了口红酒,仿佛在壮胆,“二十多年,我看着身边的老同学,一个个步入婚姻礼堂,我连伴娘都做了两三次,可从没一次轮到我……”
    “他们总问我,你们警署不是有很多男人吗,怎么连男朋友都找不到时,我无从回答。我不是个想将就的女人啊,我要找的伴侣,那必定是与他共度一生。”
    宋霏说着,目光上移,凝视在男人沉暗的眼里:“遇见你,我知道这么多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即便听着这些动听的话,他也永远是这样,安静寡言,甚至连多余的笑容都不给她。
    这个问题,她以前就有察觉。
    但她太喜欢他,心里又有点怕他,也许是这男人与生俱来的胁迫感。
    她从不问他‘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冷淡’。她不敢,也没有听到答案的底气。
    宋霏嘲弄地勾了勾嘴唇,忽然伸手,握住男人的手背:“你呢?谭九州,你有没有跟我共度一生的打算?”
    她问这句话,像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已经蒙上灰尘的眼睛里,还留着星星点点的期待。
    宋霏在握住他温热掌心的同时,就如同被蛊惑,方才做的所有思想建设都开始崩塌。
    忽然有种只要他肯点头,她都愿意不顾一切的冲动。
    男人平静放下刀叉,没有避开她的触碰,只是说:“你想听真话吗?”
    宋霏的表情僵了一下,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慢慢变凉。
    心脏像被扯开一个洞,疼得她连叉子都握不稳。
    “你先别说。”宋霏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转着眼前的叉子,极力克制要掉下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声音颤抖,“我换个问法吧,你有喜欢过我吗?真心的那种喜欢。”
    “没有。”他回答的速度,就像这个答案已经根深蒂固在心里,无须思考。
    顿了顿,看着宋霏苍白如纸的脸,谭九州继续说,“我努力过。”
    意外地,听到他那样坦白,宋霏的心里竟没想象中难过。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早已猜到这个事实。
    她竟还能笑得出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来我听听。”
    谭九州深深看着她,陷入沉寂。
    宋霏手掌轻轻托着下巴,笑着问他:“是宋初那样的,对不对?”
    餐桌上陷入一贯的寂静,只是,这分安静里又夹杂了不寻常的气息。
    服务生恭敬地上来澈桌,端上甜品,冰淇淋奶油在盘子里慢慢至融化,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话摊开了说,宋霏也没什么可顾忌。
    她始终含笑看着面前的男人,笑里有泪,坚强地压下去,但涌上来更多。
    多么讽刺啊,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不真实,仿佛电视里才有的情节,可不偏不倚被她撞上。
    “我妹妹呢,”
    宋霏忽然开口,手里的小银匙转动着。
    她喉咙像卡了鱼刺那样难受。想哭,还要努力压制着,“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做爹做娘,吃穿用度,都把最好的先给她,剩的不管好歹留给自己。”
    她深吸口气,缓缓扬起脸颊:“妹妹养得漂亮啊,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不曾见过世界的黑暗面,所以性子也单纯。她未来路怎样的谁也不知道,今年才要考大学,人生很长,以后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但我想过,站在她身边的,不需大富大贵,但一定要足够疼她爱她。”
    宋霏又喝了口酒,将杯子扣在桌面上,手指紧紧地握着。
    说完这些,她再看向男人,他眸色阴墨,看不出情绪,却大有乌云翻涌的局面。
    “疼她爱她,只要真心,这不是条件。”
    宋霏双拳攥起,差点没要掀翻桌子。本以为谭九州还会有所遮掩,可没想到他竟就直截了当说出来。
    “谭九州,你这话是在向我讨要宋初吗?”
    她眼底有泪,没力气再忍,任由它们顺两颊落下,“他下得去手吗?她是我妹妹!”
    话一出,旁边挺多顾客都看向了他们。
    谭九州只是凝视着她,唇瓣微微翘起:“宋霏,你太激动了,坐下。”
    他手指勾起敲了敲桌面,态度愈是沉淡,愈是让人火气没地方发。
    宋霏红着眼睛,身上穿着再华美的衣裙,她都觉得自己不堪入目。
    她重新坐下来,脑袋低垂,一圈圈揉着额角,笑着说:“我能不激动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妹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你想要她,首先过了我这关,我妹妹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就是不能跟你!”
    宋霏的心脏承受能力再强大,也无法看到妹妹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
    谭九州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声:“你别误会,对你妹妹没有那种肮脏的心思。她年龄尚小,人生才刚刚起步,这些事我们私下说了就罢,回去以后,不要强加给她。”
    呵呵,她与他已经崩裂到这个地步,他还在为宋初着想。
    宋霏的心已经彻底零碎,往事许多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他们第二次见面,谭九州带她坐在88楼的旋转餐厅里,指着z城的每一幢楼,告诉她历史变迁,晚上,又与她逛着夜市小店,两人共买了一个同心手绳。
    他们第一次表白,是在七里桥的桥边,欣赏着漫天孔明灯升到高空时,男人轻轻对她说:在一起吧。
    宋霏的心跳早已失守,乱了节奏,整个人随着孔明灯漂浮上天空。
    如今,宋霏呆滞地想,如果当初她没有把谭九州带回家见到宋初,或许,他们如今也不会闹成这样。
    身边的拳头松了又紧,她字句艰难:“我爱过你,九州。我曾经真心以为你就是最后的人,可我想不到,我们最后会结束得这么难看。”
    言毕,桌上的餐布已经被她攥得发烂。
    她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些给他听,又有什么用。
    “所以,这是一顿分手宴。”谭九州慢慢总结出这一句话,依旧那样轻淡。
    “对。”宋霏站起身,郑重地道:“分手吧,谭九州。”
    说完这话,她没有如预想中的离开。
    身体定格在那,宋霏想看看他的反应,或许是大脑里还有不死心的一部分存在。
    谭九州放下刀叉,眸光幽幽地看着她,说:“好。”
    ……
    宋霏的状态很差很差,一连几天休息,反而有越休息越疲倦的架势。
    唐国礼很担心她,拉她到私下谈话:“小霏啊,你最近这状态是怎么搞的?家里出事了吗?”
    宋霏涩然笑笑:“没有,没什么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唐老师。”
    “再怎么样,身体是第一重要的,知道吧?很快就到时候了,山仔那女儿的生日会照办,那人会去到现场。只剩最后一周,我们会去军队进行特殊演练。”唐国礼语重心长地拍她的肩膀,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我常常在你耳边念叨。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能不能成,就看一周后的星期六。小霏,我们不能让无辜的死者家属和人民群众失望,对吗?”
    宋霏点着头,眼睛里再无亮光:“我知道。”
    ……
    当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一帮人,宋初跑出来一瞧,是两张较为熟悉的面孔,姐姐以前的老同学,现在在交巡捕局当班坐镇的曹落月阿姨。
    “哎呀,这就是你妹妹啊,长得真可爱。”曹落月像看到小宠物般笑得欢喜。
    “曹阿姨好。”
    宋初一边礼貌打招呼,一边看向旁边沉眸不言的姐姐。
    姐姐最近变了很多,不爱笑了,回到家也不再做晚饭,把晚饭朝桌上一丢,就直接走了。
    宋初有意识到是因为谭叔叔的事,她也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除非谭叔叔亲自出面,否则姐姐不会真的高兴。
    “从明天开始到高考,你就住在曹阿姨家。”
    宋霏淡淡指着旁边的行李箱,“我要去队里训练一周,扫黑除恶,照顾不到你了。”
    宋初拧了拧眉,看着姐姐淡薄的表情,她忽然心生害怕,总觉得她是要丢了自己。
    走过去,抓住姐姐冰凉的手指,她压低声说:“姐姐,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你放心,尽管地去工作,我会在家乖乖等你回来的。”
    她是条件反射的担心,但明显理解错了宋霏的意思。
    宋霏抿了下唇,淡淡拂去她的手腕:“你以为我是要丢掉你这个包袱?真想丢掉,早丢了,养这么大,我还是有责任心的。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也许罪犯余党会找到家里来,很危险,明白?”
    语气虽不似从前温柔,却仍透着关心。
    宋初像被哄好的孩子,有点小开心的同时,又露出担心:“这么危险,姐姐也要去吗?”
    宋霏无力地扯起嘴角:“不然呢,我总不能这样在家一蹶不振,不如拼死工作。”
    宋初不敢再说话,怕再惹姐姐不高兴。
    她乖乖把作业收进小书包,任曹阿姨牵着自己离开。
    关门前,她不舍地看一眼姐姐,轻轻地说:“姐姐,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出事,我等你回来……”
    她也不知听到没有,背对着宋初,直到房门关拢。
    ……
    警方与9的第一次战役,正式打响。
    警署派出的队伍有几支,一批为潜入山仔女儿生日会的唐国礼、宋霏以及江珊的男朋友吴梁,由三人组成的精干。
    另一批为山庄酒店的周围埋伏,多达二十余人,随时候令出动。
    夕阳光束落下地平线,黑夜随之到来。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灯火通明,宾客不少,显然山仔离世的事情,除了亲近家属以外,还没有传播开。
    从山仔那得到的消息,目标者25-35岁之间,身高一米八五往上,模样斯文,常穿定制西服。
    不知道其姓名,只知道名字里有九一字,故给团队取名9。
    另外,这位大人物是山仔家的贵人,注意观察旁边人的反应,他们必然会对那位大人物恭恭敬敬。
    三人坐在角落里,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在场的人,几乎把排面比较大的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符合身份的。
    山仔家对其恭恭敬敬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要么是一些纨绔子弟,都有名有姓,不可能与这个组织有牵扯。
    三人继续按兵不动。
    唐国礼到底是老警员,眼睛尖得很,察觉到不是所有客人都会落座一楼,服务生会带着有些身份不菲的客人,往别处走。
    他微微凝眸,低调地从座位上起身,对旁边二人说:“我去一趟,很快回来。”
    宋霏的预感不佳,抓住唐国礼:“您去哪?”
    唐国礼微笑说:“看看情况,不必担心,你们两人等在这,等我的信号。我孤身一人不会动刀枪。”
    他说完这句话,宽阔的背影沿着厅堂外侧走。
    宋霏呼吸紧张盯着他离开的身影,手心沁着汗,舞台上,缤纷的节目在她眼里只剩嘈杂。
    她起身走到大厅旁侧,对讲机那头严肃地道:“唐队长只身一人离开会场,注意,唐队长只身一人离开会场,请注意留意唐队长的信号需求。”
    吴梁对宋霏低声说:“别太紧张了,宋霏姐,唐老师那么有经验,他只是去探探情况,我们跟着去,也只是拖他的后腿而已。”
    宋霏轻轻“嗯”一声,嗓音难抑颤抖。
    唐国礼随着那服务生离开的步伐走,模样轻松,看上去像在无意闲逛的宾客。
    他来到墙壁的拐角处,面前只有一座金色的电梯。
    唐国礼抬头看过去,全透明的电梯可以通到酒店二楼。
    他心脏忽然狂跳,强烈的预感产生。
    这些恶势力习惯分三六九等的级别,而山仔又是一直处在那种环境下,潜移默化地,对宾客也有划分等级的习惯。
    若说这场宴会是他从前就精心安排好的,那么谭九州这个级别的客人,很可能不跟他们在同一层楼。
    考虑到这一点,唐国礼也不能确认自己思考是否正确。
    只有亲自确认看看了。
    他按下电梯的“上”键,电梯门徐徐打开时,一张阴冷清沉的脸赫然出现在电梯里。
    手里一块抹布,堵住唐国礼还未来得及发声的嘴!紧接着,袖子里尖刀毕现,直直地刺向唐国礼的膝盖!
    “呃……”唐国礼巨大的痛苦尖叫,被压抑进喉咙,一条腿像断了似的无法行走,痛至昏死过去,软瘫在地上。
    尚忍做完这一切,把唐国礼从地上拽起来。
    他再按电梯,直达五层,抵达露天式的硕大房间,穹顶是可操控打开的玻璃。
    而一排修长的朱红沙发中央,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他穿着身暗红的唐装,慵懒倚靠在那,五六金戒指的手轻轻玩着拄仗。
    那是谭老爷,谭家位高权重之人。
    而谭老爷身侧,左右拥怀美女的少年便是大姨太的儿子,谭千州。
    谭九州坐在沙发最左侧,他倚在沙发上,定制深黑西裤紧紧绷着,一如他沉峻的脸庞。有一个女人站在他身边伺候,拎着酒壶,不敢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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