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淮在笑话她。
    姜宁灵很是怕苦,从前在府中若是生了病需得吃药,定要先将爱吃的蜜饯一样样全都备齐才行。父母与兄长都知晓她最怕喝药,而姜煦禾同她年岁最相近,二人最是要好,只要府中为她请了大夫,姜煦禾便立刻拎着蜜饯与点心过来她院子里,看着她乖乖将药喝完才走。
    从前她尚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今儿见着穆淮似笑非笑的神色,便觉得自个儿似乎太过娇气了些,顿时觉得口中的蜜枣也不甜了。
    “陛下可是在笑话臣妾?”
    姜宁灵口中含着蜜枣,说起话来带着些鼻音,一分委屈便被放大到了十分。
    穆淮更觉好笑,抬手在她雪腮上按了按,那下边儿鼓鼓的,含着一颗蜜枣:“朕还从未见过喝个药都要这般阵仗的。”
    姜宁灵口中的蜜枣被他按得动了动,她细嚼慢咽将那蜜枣吞下去,垂眸瞧了瞧那一小碟枣子,忽地想起了姜煦禾,也笑了起来:“陛下这样便觉得阵仗大,那是没见过臣妾从前在府中时是怎样喝药的呢。”
    穆淮挑了挑眉:“哦?不若说给朕听听?”
    姜宁灵原觉得说一说也无妨,但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下月复一阵一阵坠着疼,顿时什么精神头都没了,只想着好生躺在榻上,便对穆淮道:“臣妾正难受着,改天再说给陛下听吧。”
    原是再正常不过一句话,但姜宁灵说话声轻轻的,显得有气无力的,无端让穆淮心中生出几分疼惜,便伸手拥她入怀,又往后一靠,让姜宁灵趴在他月匈膛之上,抬手抚上她墨黑的发,从肩胛处一直顺到尾稍,叹道:“生了一场病,就这般委委屈屈的。”
    姜宁灵心中一紧,觉得穆淮这是在责怪她。若放在平时,她也许绕两句旁的话就将此事揭过,可今日里不知知否是来了小日子的原故,心中敏.感得很,越想说些什么略过去,心中反倒越发难受,姜宁灵忍了忍,到最后竟是没忍住,落了两滴泪下来。
    穆淮尚未发觉,同姜宁灵说起来以前的事:“前几年朕还是皇子时,去西北平乱,路上不慎被贼人暗算,身中流矢,草草处理了伤口便继续往目的地行去,谁知伤口感染,朕发了高热不说,伤口也溃烂得不成样子,又是用药又是刮骨,前后折腾了好几日,才被大夫救回来。”
    “那时被大夫用刀生生剔除腐肉也尚不觉得有多难忍,药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倒也不觉得有多涩。今日见你用药,才知喝药是这般痛苦的一件事。”
    穆淮想着她方才皱着一张小脸去寻蜜枣的模样,又轻笑了两声,觉得可爱得紧,正要在说些什么时,却觉怀中的身子正微微发抖。
    穆淮惊了一跳,以为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里她病得这般难受,赶忙去看她面色。
    谁知低头去瞧时,只见美人双眸紧闭,眼角不断落出泪珠来,贝齿紧紧咬着唇,将下唇咬得都有些泛白了。
    穆淮抬手去撬她贝齿,担忧她将下唇给咬破了,又不敢用太大力气,一面小心掰着,一面问道:“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要扬声唤吟南再去请太医。
    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姜宁灵小声道:“臣妾头也疼肚子也疼,月要也疼背也疼,口中还是苦的,哪里都不舒服。”
    声音里混着哭过的水汽,像只小猫儿爪子在穆淮心尖勾了勾。
    穆淮听她这么说,顿了一顿才道:“你染了风寒,腰酸背疼是正常,太医来了也帮不得许多。”
    姜宁灵听他这般沉静的一句话,顿时从敏.感的情绪中抽离了些许,抬手去擦眼角的泪,可偏偏有些控制不住似的,愈擦愈流得厉害。
    “臣妾、臣妾……”不是故意要哭的。
    一句话磕磕绊绊还未说完,就被穆淮塞了个蜜枣入口中,又听得他道:“口中还哭着,那再吃一个蜜枣会不会好些?”
    丝丝缕缕的甜腻在口中漫开,姜宁灵原本就有些止不住的眼泪此刻更是止不住了,索性擦也不擦了,摇摇头道:“不够,才两个蜜枣哪里够,那药太苦了。”
    果不其然又听得穆淮一声笑,而后又觉一颗蜜枣抵在了唇边。
    “准你再用一颗,多了便不行了。方才才喝了药,又是大半夜的,吃这么多甜腻的东西,省得一会儿胃里难受。”
    姜宁灵张口将那一枚蜜枣也吞入口中,唇瓣无可避免地蹭过穆淮指尖。
    穆淮眸中一暗,不自觉在她饱满的朱唇上用力按了按。
    姜宁灵被按得有些疼,下意识便抬眼望进他眼眸中。
    她那双眼湿漉漉的,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痕,看上去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穆淮指尖顿了顿,而后收回了手,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宁灵哭得好好儿的,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记得方才为什么而哭了,更想不起来她方才还猜测着穆淮也许正嫌她麻烦,听得他问,便很是实诚地指了指小腹道:“臣妾这儿难受,让若竹暖个热水袋来就好了。”
    一个热水袋就好了,还真是省事儿。
    穆淮掀开锦被,将姜宁灵塞了进去,而后自个儿也躺了进去,而后抬手覆在她小腹之上,沉声道:“这便疼哭了,到时候若有了身孕,生孩子时得哭成什么样儿?”
    第37章 不安
    穆淮看似随意的一句话, 却教姜宁灵愣了神。
    这是他头一次这般直接的同她说起子嗣的事情。
    姜宁灵不自觉捏紧了被褥,低声问道:“陛下想要一个孩儿吗?”
    穆淮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往深处想, 此时被姜宁灵这么一问, 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
    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 譬如洛言,儿子都会满地跑了, 说起来, 他倒是有些晚了。
    若是姜宁灵生了个儿子,那便是太子, 该好生教导,可太傅该请谁来当呢?
    若是生个公主,自是该好生宠着, 可宗室里又尚未有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待小公主年岁大些, 谁来与她做玩伴呢?
    穆淮想着想着,一时间想得有些远。
    姜宁灵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面上神情, 只听得背后安静下去,以为他并不期待孩子, 心中沉了沉,抬手覆上小腹, 同他手掌交叠,岔开话题道:“有陛下帮臣妾暖着,臣妾好似立刻便没那般难受了。”
    穆淮低低“嗯”了一声, 念着之前折腾了好半晌,便道:“睡吧。”
    穆淮本意是觉时辰太晚, 姜宁灵又难受着,应当先好生休息,旁的事情不急着说,但落在姜宁灵眼中,便是他对此事避而不谈了。
    夜色将情绪翻搅起来,又渐渐归于沉寂。
    第二日里,姜宁灵高热褪了些,只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不敢轻慢,又来诊了一回脉,叮嘱她还需得小心再调理一阵。
    穆淮见过她苍白着小脸难受得蜷成一团的模样,便一直不大放心,但这几日又政务繁忙,抽不出许多时间去永安宫探望,穆淮被政事绊住了几回之后,索性让九山带着人去永安宫收拾了些日常用的东西,直接让姜宁灵搬入了勤政殿来。
    后妃住进勤政殿,这还是头一遭。
    姜宁灵本不谷欠出这个风头,可九山更不敢违背穆淮的吩咐,硬着头皮在永安宫劝了好几回,姜宁灵无奈,还是略略收拾一番,随着九山去了勤政殿。
    “九山公公,陛下可说了让本宫过去住几日?”
    在去勤政殿的路上,九山正因顺利请来了姜宁灵而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又听到了这个问题,正要松出去的那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这,陛下也没说啊?
    九山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姜宁灵面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为好,省得同日后陛下说的有出入,便笑道:“奴才只得了吩咐要将娘娘接过去,娘娘若是想知晓旁的,不若亲自去问问陛下?”
    姜宁灵听出穆淮也许并未同九山说了那般多,便跟着笑了笑,不再往下问了。
    不过,看穆淮这安排,至少也得让她在勤政殿养好病再回永安宫吧?
    九山动作麻利得很,很快便带着姜宁灵在勤政殿内一间偏殿里安顿好了,待一切妥当后,便回去向穆淮复命去了。
    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殿,虽样样俱全,可到底比不上永安宫处处细致,若竹又清点了些琐碎的物件儿,这才算停了下来。
    若竹站在门边,环视四周,入目皆是恢弘大气,忍不住为姜宁灵开心:“娘娘,陛下对您可真是好,见您身体抱恙,竟是直接将您接到眼皮子底下护着了。”
    若竹说得欢喜,待回头去看姜宁灵时,却见她神色淡淡,并未有多少喜悦,不由得一愣,而后问道:“娘娘怎的了,好似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身上难受加重了?”
    姜宁灵摇了摇头,本不谷欠多说,顿了顿后还是道:“树大招风。”
    穆淮将她接入勤政殿来,实在是越了制,多多少少会引起非议。如今后宫妃位空悬,倒省去她一些应付,但此事传去前朝,定会引来不少朝臣反对。
    担忧穆淮沉迷声色也好,借机挑拨打压也好,总之这件事情给了许多人一个开口的机会。
    若竹原没想得这么深,待听得姜宁灵说起,也觉有些不妥,不过眼下已经住了进来,再担忧也是多余的了,便劝慰道:“陛下既然能将娘娘接过来,自是有法子护着娘娘,娘娘也莫要忧心许多,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吧。”
    既来之则安之,姜宁灵不谷欠徒添烦恼,便也不再多思虑了。
    穆淮近来都忙得很,但如今姜宁灵住进了勤政殿,二人便能常常见面,若无朝臣入宫议事,九山便极有眼力见儿地去请姜宁灵来,让她伴在穆淮身侧,如此下来,二人几乎时时都相处在一起。
    姜宁灵从前从未同穆淮这般久的相处过,这几日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仅不觉得腻烦,反而心中对穆淮的慕恋不减反增。
    几日悉心调理下来,姜宁灵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里,姜宁灵正站在书案边为穆淮研墨,忽地想起早些时候太医来请脉时,说她已经大好,不必再喝那些药,便觉应是时候向穆淮提起搬回永安宫一事了。
    “陛下,今早何太医来请脉时,说臣妾身子已经大好,臣妾想着,总是住在勤政殿着实有失规矩,不如今明两日臣妾便将那些贴身的物件送回永安宫去吧。”
    女子清婉的声音伴着墨石研在砚台上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听起来十分悦耳舒心,可这话中的内容,却教穆淮皱了眉。
    “怎的了,偏殿里住的不合心意?”
    穆淮继续手中的朱批,目光并未从奏折上移开,这句话听起来也像是随口一问。
    姜宁灵研墨的手一顿,只觉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虽说那间屋子是偏殿,可穆淮日日过去,殿中侍候的人皆以穆淮为准,自是跟着穆淮日日围着那间偏殿打转,如此一来,偏殿正殿又有何妨?
    “并未有不合心意之处,只是臣妾自个儿有永安宫,陛下记挂臣妾,破例让臣妾来勤政殿休养,臣妾虽然欢喜,却难免也有些忐忑,眼下既然无需调理身子了,臣妾自是要回去的。”
    她方才那句话并未说得太直白,直说今明两日将自个儿的东西送回去,谁知穆淮就跟听不懂似的,还问起旁的事情来,她只得将话明明白白地摊开来说了。
    穆淮随意应了一声,似乎并未往心里去,姜宁灵见他这样,便以为他是应允了,便未再多言,只专心为他研墨。
    过了不多时,穆淮将手中奏章 一合,放下朱批,似是要起身出去。
    穆淮既已批过奏章 ,姜宁灵自然无需再为他研墨,便停了手中动作,想等他出去后,便回偏殿吩咐若竹收拾东西。
    谁知穆淮只略略动了动身子,并未起身,见姜宁灵望向她,便一勾手道:“过来。”
    姜宁灵提着裙摆,慢慢挪到他身侧。
    穆淮仍坐着,此时需得抬眼望向她,问道:“太医说你身子好了?”
    姜宁灵此时明明是俯视他,却仍然觉得面前人带来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太医仔仔细细诊了脉,说臣妾已无碍了。”
    既然如此,似乎的确未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再留在勤政殿了。
    穆淮抬眼看着她那比四月牡丹还要明艳的面容,忽地不想放人走。
    “朕近来事务繁忙,恐无暇去永安宫陪你,你便在这儿再住上几日,待朕得空,亲自送你过去。”
    这话乍一听十分有道理,姜宁灵细细一琢磨,却并未琢磨出自个儿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穆淮不得空去永安宫,便让她留在勤政殿?
    姜宁灵绕了一绕才想到,这是否可以说明,穆淮也是想要她常伴身侧的?
    因为想时时都能见到她,所以不想让她回永安宫。
    姜宁灵心中忽地升起了许多欢喜。
    而后,她听得自己应道:“好。”
    近日来,宫中似乎变了天。
    从前得不到陛下半分怜爱、甚至被一个小小才人越过头去的皇后娘娘,如今竟然住进了勤政殿里,引得众多宫女太监议论纷纷。
    姜宁灵在勤政殿住了许多日,起先还好,可待屋中能翻看的书全都翻看过一遍后,难免觉得无聊起来。便吩咐若竹去永安宫挑几册书过来,史书话本样样拿些,用来在闲暇时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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