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之后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委实难于想象。
    祥云公司的房屋是所谓宫殿式的,赤泥墙上凸出小金龙。
    小房间壁上嵌着长条穿衣镜,四下里挂满了新娘的照片,不同的头脸笑嘻嘻由同一件出租的礼服里伸出来。朱红的小屋里有一种一视同仁的,无人xing的喜气。
    玉清移开了湖绿石鼓上乱堆着的旗袍,坐在石鼓上,身子向前倾,一手托着腮,抑郁地看着她的两个女傧相。玉清非常小心不使她自己露出高兴的神气——为了出嫁而欢欣鼓舞,仿佛坐实了她是个老处女似的。玉清的脸光整坦dàng,像一张新铺好的床;加上了忧愁的重压,就像有人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了。
    二乔问玉清:“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么?”玉清皱眉道:“哪里!跑了一早上!现在买东西就是这样,稍微看得上眼的,价钱就可观得很。不买又不行,以后还得涨呢!”二乔伸手道:
    “我看你买的衣料。”玉清递给她道:“这是搀丝的麻布。”二乔在纸包皮上挖了个小孔,把脸凑在上面,仿佛从孔里一吸便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吸光,又像蚊子在鸡蛋上叮一口,立即散了黄;口中说道:“唔。花头不错。”四美道:“去年时行过一阵。”二乔道:“不过要褪色的。我有过一件,洗得不成样子了。”玉清红了脸,夺过纸包皮,道:“货色两样的。一样的花头,便宜些的也有。我这人就是这样,那种不经穿,宁可不买!”
    玉清还买了软缎绣花的睡衣,相配的绣花浴衣,织锦的丝棉浴衣,金织锦拖鞋,金珐琅粉镜,有拉链的鸡皮小粉镜;她认为一个女人一生就只有这一个任xing的时候,不能不尽量使用她的权利,因此看见什么买什么,来不及地买,心里有一种决撒的,悲凉的感觉,所以她的办嫁妆的悲哀并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然而婆家的人看着她实在是太浪费了。虽然她花的是自己的钱,两个小姑子仍然觉得气不愤。玉清家里是个凋落的大户,她父母给她凑了五万元的陪嫁,她现在把这笔款子统统花在自己身上了。二乔四美,还有三多(那是个小叔子),背地里都在议论。他们打听明白了,照中国的古礼,新房里一切的陈设,除掉一张床,应当全部由女方置办;外国风俗不同,但是女人除了带一笔钱过来之外,还得供给新屋里使用的一切毛巾桌布饭单床单。反正无论是新法老法,玉清的不负责总是不对的。公婆吃了亏不说话,间接吃了亏的小姑小叔可不那么有涵养。
    二乔四美把玉清新买的东西检点一过,非但感到一种切身的损害,即使纯粹以局外人的立场,看到这样愚蠢的女人,这样会花钱而又不会用钱,也觉得无限的伤痛惋惜。
    微笑还是微笑着的。二乔笑着问:“行过礼之后你穿那件玫瑰红旗袍,有鞋子配么?”玉清道:“我没告诉你么?真烦死了,那颜色好难配。跑了多少家鞋店,绣花鞋只有大红粉红枣红。”四美道:“不用买了,我妈正在给你做呢,听说你买不到。”玉清道:“哟!那真是……而且,怎么来得及呢?”
    四美道:“妈就是这个脾气!放着多少要紧事急等着没人管,她且去做鞋!这两天家里的事来得个多!”二乔觉得难为情——她母亲——来就使人难为情,在外人面前又还不能不替她辩护着,因道:“其实家里现放着个针线娘姨,叫她赶一双,也没有什么不行。妈就是这个脾气——哪怕做不好呢,她觉得也是她这一片心。”玉清觉得她也许应当被感动了,因而有点窘,再三地说:“那真是……那真是……”随即匆匆换了衣服,一个人先走,拖着疲倦的头发到理发店去了。鬈发里感到雨天的疲倦——后天不要下雨才好。
    娄太太一团高兴为媳fu做花鞋,还是因为眼前那些事她全都不在行——虽然经过二三十年的练习——至于贴鞋面,描花样,那是没出图的时候的日常功课。有机会躲到童年的回忆里去,是愉快的。其实连做鞋她也做得不甚好,可是现在的人不讲究那些了,也不会注意到,即使是粗针大线,尖口微向一边歪着,从前的姊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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