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曼珠抿了抿唇,“我想聊聊月月的事。”
    娄听白颔首,气定神闲地望着她,“可以聊。但很多事我是知道的。比如——”
    娄听白笑意稀薄了些,但神态从容,语调都没有半分变动,她一字字清晰表达:“我知道月月父亲早逝,你忙着追求人生理想,自小也没怎么管过她。我也知道她工作时被有心人恶意举报,是利用专业之便,让病患产生依恋情愫吧?”
    娄听白甚是自然,生怕记忆出漏,还向辛曼珠确定。
    “我更知道,她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弟弟也是可怜人,生了病,父母不管,全靠她这个姐姐照看。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倒是很让人动容。所以呢,我更喜欢疏月了,懂事,独立,坚强,不卑不亢。”娄听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继续,“但小姐弟最近好像闹嫌隙,我们做长辈的,总不好妄加评论。我能做的,也就是带她出来散散心。您说是不是?”
    辛曼珠被堵得无话可说。
    因为她势在必得的所谓筹码,已经被娄听白全盘接受,抢先一步地断了她的念想。也坚定不移地表明了自己态度。
    “除了这些,月月的事,您还有什么要跟我聊的?”娄听白温言客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话语权交还给辛曼珠。
    辛曼珠脸色青白不一,神态相当难看。
    娄听白笑着说:“既然你没有,那就听我说吧。”
    语毕,娄听白一瞬变了神色,不怒自威,气场如风起,“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太清楚,也料到,你会来找我。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我年轻时就见得太多。说你一句唯利是图,冷血寡情,都是谬赞。”
    “我今儿能坐在这,给你平起平坐的机会跟我对话。是出于你确实是林疏月的生母。但接下来的话,你最好给我听清楚。”
    娄听白目光如炬,每一眼的施压都沸声震地,“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在我这根本不值一提。她既给了我儿子机会,愿意成为他的身边人,那就是我魏家的一份子。你能打听到我,证明费了些心思。但有一点,你没打探全。我娄听白,护短出了名。你要敢再打主意,下次我绝不会让你舒坦地走出这扇门。”
    兜头这一瓢冷水,洗去了辛曼珠所有的面具,连精致的妆容都毁了色,她的本真面目,暴露无遗。
    “对了,还有一句私心话。”娄听白说:“你不疼的闺女,以后自然有人替你疼。”
    语毕,她牢牢握住林疏月的手,心神清朗地走了出去。
    第69章 鸳鸯
    娄听白没多问, 上车后,只对司机说:“换个地方。”
    林疏月侧了侧头,对上娄女士带着暖意的目光, “说好今天陪我逛, 这才几点,况且驭城说了,不给你买满十样东西,就不算交差。”
    她话里真假, 一时无从分辨。
    但宽心的意味,却叫人看得真切。
    林疏月忍住眼底的湿意,极力克制,但声音还是变了调, “魏驭城这样跟您说话,是他不对。”
    娄听白笑, “多好, 总算有个为我撑腰的人了。”
    林疏月眼睛熬得通红,真心实意地道歉:“伯母, 对不起。”
    娄听白讲:“我们之间, 不讲这个。从头至尾,错的不是你, 何来对不起一说?你母亲这样的人,有你这个女儿,才是八辈子烧高香了。小月, 人生或许不公, 但你再活几十年回头看, 你会发现, 早些年缺失的, 总会在某一阶段弥补回来。而一时太满的,也会在之后的旅途里还回去。不求事事平衡,放眼望,求个相对。”
    从没有人,以这样的心胸与眼界,来开导她。
    不同仇敌忾,不打抱不平,不评判是非对错,只告诉她,人生有得有失,早与迟,总会来。
    方才的不愉快如空气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尘埃,扬起时蒙了眼,擦干之后依然目光明亮,压根不值一提。
    换了战场,林疏月发现,女人不管年龄长幼,爱买买买简直共通!
    一下午,后备箱塞满不说,商场还派了专车直接将东西送回了明珠苑。
    晚上,林疏月洗完澡后,坐在一堆纸醉金迷里无比发愁。
    魏驭城回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副憨傻画面。
    他忍俊不禁,靠着门边挑眉望她。
    林疏月哀怨,“你母亲,真的好能买哦。”她手边还拿着计算器,可可爱爱的粉色叮当猫,数字加糊涂了,但少说也有六位数往上。
    没加明白,但足够让她心惊,商量的语气问:“要不,你拿回家吧。”
    魏驭城笑意更深,没说话,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发给娄女士:“妈,您吓着人了。”
    林疏月飞速起身,劈手去夺,“别发!”
    这气力劲儿是魏驭城不曾料到的,没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挺重的一下,抵在了门板上。他啧的一声,“林老师,格外热衷在门上……”
    “闭嘴。”林疏月拿手去捂,“没句正经话。”
    魏驭城何其无辜,“本来就是,哪回你没哭?”
    林疏月无言以对,论浪荡,她永远是手下败将。
    “好了。”魏驭城适时服软,手捞着她的腰,把人往上拎了拎,“我希望你开心一点,妈妈眼光好,比我会挑东西。来,穿给我看看,都买了什么好看衣服。”
    这样的魏驭城太温柔了,林疏月把头埋在他胸前,小声说:“不是在你面前,不用穿的吗?”
    魏驭城笑声朗朗,很是受用。
    他的手下挪,在那道饱满的弧上一掐,沉声说:“我看着你脱。”
    久不经事,一点即燃。
    最后一道防线时,魏驭城尚存理智,伸手想开抽屉。林疏月却一把拉下他,再度虔诚献吻。魏驭城含糊低吟,“套。”
    林疏月闭着眼,四肢缠环,以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字。
    ……
    路灯坏了一盏,接触不良地频频闪烁,把本就灰暗的窄街衬得愈发萧条。仍是“温馨宾馆”的四楼,起劲的争执声在本就隔音不好的走道上清晰回荡。
    最先发难的是辛曼珠,“你俩自己把事办砸,还有脸怪我吗?要不是你们疏忽大意,让林疏月发现,林余星哪还会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她在狭窄的屋内来回踱步,细高跟踩出尖锐的哒哒声,“现在倒好,那小子回心转意,哪还能劝得动。”
    李嵊目露凶光,“你少在这拿捏,你若不去找那位娄女士,至少我们还有方法可想。现在倒好,唯一的谈判条件也被你的冲动鲁莽给毁了,你还有脸在这唱戏给谁听。”
    辛曼珠可没有半分破坏人家庭的愧疚心,她冷呵,“房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会还回来,该做的我全做了,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李嵊面浮潮红,眼里是真动了杀机。
    辛曼珠丝毫不惧,反倒火冒三丈,“瞪什么瞪,你这几年也不干人事儿,专门盯着我女儿,不想让她过好日子是不是?”
    李嵊冷笑,“现在讲起慈悲了?不就是因为她找了个有钱人吗,你这嘴脸,去那边照照镜子。”
    “我嘴脸?”辛曼珠气定神闲,靠着桌沿而站,悠悠道:“现在是你们求着林余星回来,为啥要他回来?不就是指望他能给你爸移个肾。”
    不止李嵊,连李费岩的脸色都暗沉下去。
    辛曼珠呵了呵,“我就问你,你自己去配过型吗?这种父慈子孝的事,也没见你冲锋陷阵。记仇倒是第一名,不过呢,林疏月是我女儿,为我还债也无可厚非。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自己也不见的多干净。”
    李嵊一脚踹开身边的方凳,砸在柜子上咣咣响。他手长脚长,两部跨过来掐住了辛曼珠的脖子,一字未言,但眼神阴鸷狠厉,没有半点人性。
    辛曼珠歪出舌头,鞋底都快离开地面。
    她双手疯狂抠抓李嵊的手臂、脸,呼吸被遏制住,分分钟窒息。而李费岩佝偻着背,不断重咳,没有制止的力气。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不轻不重地反弹在墙壁上,发出刚刚好的动静。
    门外的光逆向刺进,林余星苍白着脸,像一棵被暴风雨压弯的白杨树,枝叶枯零地立在那。
    他的眼神空泛且平静,刚才的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李嵊下意识地松了劲,辛曼珠趁这松懈立即踹向他膝盖,逃命后猛烈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指着他目光愤懑,“你,你杀人犯。”
    李嵊不甘心,又想冲过来。
    辛曼珠抓起一切能利用的东西,疯狂砸向他。一个热水瓶误伤床边的李费岩,他当即躺倒在床,李嵊心惊,赶忙围上去。
    一屋鸡飞狗跳。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同时回头,门口空空,林余星已经不见了。
    —
    而与此同时,明珠苑。
    情深似海,连事后空气都浮着余浪阵阵。
    魏驭城压着人,无数次把人压严实了,总能被她蹭开,翻来覆去像条不安的鱼儿。魏驭城无奈,“我没使劲儿吗?还没把你弄趴下嗯?”
    林疏月身体被车轱辘碾过似的,疼是疼,但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
    她诶了声,指尖挠了挠魏驭城的小臂内侧,心不在焉地说:“还用明说,你就是偷懒了呗。”
    魏驭城睁开眼,眼珠呈淡淡烟灰色,朦胧一层很抓心。他也不恼,只漫不经心说:“你朋友上回给的神油,按摩枪,放哪儿了?”
    林疏月反应过来,立即用枕头蒙住他的脸,双颊跟火烧似的,“流氓。”
    魏驭城低声笑,挡开枕头,一手捞她入怀,“你这人,总不说实话。”
    林疏月叹了叹气,“我真睡不着,心里头慌。”
    那种形容不上来具体,像失重,一会悸动难安,一会笔直下沉,就这么点心跳,跟坐垂旋过山车似的。林疏月按住胸口的位置,蓦地想到林余星。
    她皱了皱眉,刚想找手机。
    铃声响起。
    “是夏初。”林疏月嘀咕一声,不由坐直了些,接之前,她心里隐隐升腾出不好的预感,夏初从不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
    林疏月按了接听,“夏夏?”
    如梁刺骨,明晃晃地从天灵盖直劈脚底心。
    林疏月眼前白茫一片,犹见风暴中心。
    直到魏驭城掐她的手,她才如提线木偶般转过头,视线模糊了,甚至看不清魏驭城的五官。耳朵要像失灵了,只听得见旷野呼呼的风吼。
    夏初惊慌失措的语气还在耳边回旋。
    她说,林余星自杀了。
    凌晨一点半,迈巴赫飞驰明珠市主干道,离工作室最近的医院在明新区,林疏月下车的时候,腿直抖,魏驭城一把将人捞起,“别慌。”
    林疏月被架着走了几步,忽然蹲去了地上。
    她的头埋在手臂间,肩膀跟着颤了颤,一直没有说话。
    魏驭城眉目也深锁,这个时候,唯独他不能乱了阵脚。他也蹲下,一手轻轻拍着林疏月的背帮她顺气,“我让斯文联系了明西医院,万一里面情况不好,马上转院。”
    林疏月绷得太紧了,全身每一处的血液都像被压榨,到临界点,再也克制不住,胃里一阵反酸,头一偏,她止不住地干呕。
    魏驭城皱了皱眉,掌心抵着她额头,让她有个支撑力不至于如此难受。林疏月缓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她第一句话就是:“还活着吗?”
    “活着。”魏驭城说:“发现得早,夏初第一时间把他送来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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