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姮冷冷地看着杜梓,忽地觉得鲜血扎眼,冷哼一声猛地别开脸。
    她走出去,城楼处列甲重重,整个紫禁城都是沉沉的杀气。
    天边日光初破重云,光芒如宝剑般斩开黑暗,晓雾在霎那间烟消云散。
    上蔡城里寂静一片,原本就肃穆的紫禁城像是一座死去的城池,越发安静得骇人。
    但是围城的将士振声高呼:“杀!”
    崔姮孤零零地站在宫殿前的汉白玉围栏后,庄重而沉稳的翟衣被风吹得单薄而脆弱,像是随时会跌落。
    但是她目光坚定地看了城门一会,抓住一个奔逃而过的太监,厉声道:“送本宫去城门!”
    她是紫禁城的女主人,却只在大婚时从正门进过一次紫禁城。面前的太监倒是总管的模样,大约比她更熟悉路。
    像是被权力禁锢在了紫禁城里。
    那人一见是崔姮,又被她气势所迫,身子先过脑子地对着崔姮一跪,反应过来才磕磕巴巴道:“皇后娘娘,皇宫都要破了,您还是自己去吧,奴婢还想捡一条命呢……”
    崔姮被气得笑出来,却一把提住那人的领子,道:“皇宫还没破呢,你想捡回这条命?我此刻尚能治你大不敬!”
    那太监这才苦哈哈地蔫了,道:“皇后娘娘随奴婢来。”
    四处都是奔散的场景,果然都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但是崔姮无心顾忌这些,只赶快朝着城门奔去。
    其实走到后来,那太监早就一拐角溜了。她只能胡乱摸索着,飞快地朝城楼奔去。
    绣着凤凰朝阳缀东珠的正红绣鞋早掉了,身上据说以珍珠银线金丝绣成的章纹翟衣也蹭的破破烂烂,什么象征着皇后尊荣的凤冠也掉了一地的钿子。
    但是崔姮出现在城楼上的时候,所有人还是都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崔姮一颗心猛地稳下来,她无法退。便是杜梓民心散尽,仍旧有许多人愿意守护着这一方皇城,愿意护着他们帝后。
    “诸位,”她的声音有点抖,但是竭力稳下来了,“若是皇城保住,诸位全都是有功之臣,我崔姮指天为誓,必将筹报功臣!”
    她微微一垂眼,看到下面乌压压的一片人海,士气涌动。金甲被日光照耀,亮的几乎刺眼。
    而皇城上的众人却稀稀落落,再也不剩几个人,哪怕竭力支撑,也能看到满脸的绝望与颓败。
    崔姮的一颗心终于沉到底处,却也终于没有了波澜,目光和声线也彻底平和了,“今日战死的,皆是守卫皇室的忠义之士。为忠为义,敢抛热血,无论胜负如何,我崔姮皆钦之佩之!”
    那些人倦怠的眸子终于明亮了几分,有人振声高护:“护天子!虽死犹荣!”
    有时候,即便已经知道结局,但是有一线希望便能坚持。也有的时候,只要坚持,便成了一种希望。
    顾遥着了铁甲,手里是她亲自设计出来的,快而且毫无声响的机弩。
    她将弩箭对准了崔姮,但是崔姮也下意识地察觉过来,看向了顾遥。
    “杜杳。”崔姮的声音很轻,隐隐有点恍惚。她明明看到杜杳死在自己面前,可是她还活着。
    顾遥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弩箭在她手里稳稳当当地指着崔姮。她却不急着刺出,而是缓缓收手,然后转身扬声道:“今日取皇后崔姮头颅者,赏金十万。”
    其实她轻而易举便能射杀在城楼上的崔姮,但是她偏不。顾遥远远地与崔姮对视,看着这个传说里很像自己的人。
    大把大把的箭矢像是雨般扑向皇城之上,云梯直取城楼之上,城楼之下的士兵目光发红地盯着崔姮,几乎不顾自身地往前冲。
    人头像是冬日里的菘菜,被大刀阔斧地砍落,鲜血淋漓四处。
    崔姮眼睁睁看着这边不多的人一个个少下来,城楼下的人也要爬上来,而城楼上的守军因她亲到的士气也终于耗尽,只能苟延残喘。
    在这时候,她心里才升起巨大的恐惧。崔姮几乎是下意识的,拔腿就跑,只往身后的城楼而去。
    但也不过那么一瞬,守城士兵见她逃跑,脑子几乎是随着空了一瞬。爬上来的士兵气焰嚣张,毫不留情地砍死发懵的守军,一下子占据上来。
    有了一个突破口,眨眼之间城楼下的士兵飞快突围出来,开始占据城楼上。
    最先上来的士兵一看到崔姮的背影,双目就赤红一片,根本顾不得身边的刀枪,直奔而去,猛地挥刀。奔跑的身躯猛地一跌,一个尖锐的惨叫声响起一半,一个漆黑的人头骨碌一下子滚落下来。
    其余的人迅速而有默契地攻占大门,将城门推开,城外士兵飞快进来。
    九天之上最后一丝朝雾晨云散去,日光彻底洒下大把明锐的亮光。血红卯金钉的厚重宫墙大门被缓缓推开,大把日光照进古老的宫城里。
    得胜的战士铁甲铮铮生光,日光下每张脸都显得朝气蓬勃,带着满是肃杀之气的激昂感,磅礴之感扑面而来。
    顾遥红衣玄甲,眉眼凛凛而姝好。此刻唇边终于绽开一个笑,朗声道:“入城!”
    所有人发生一声震撼人心的呼应声,海浪般汹涌澎湃。
    等到顾遥行至昭明殿时,杜梓刚刚从一场短暂的眩晕里醒过来。他看了看榻边,已经不曾看到崔姮的影子了。
    先前虽然慌乱,但是好歹有几个宫人还在。可是此刻,却是半个人都没有。
    他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极为浓烈的不详感在心里蔓延开。杜梓看了看窗格外,只觉得屋内阴冷黑暗至极。所以他勉强撑着身子起来了,赤足跌跌撞撞走到柜子前,打开暗格。
    直到把那圆润的小瓶子握在掌心里,他才按着胸口大吸几口气,半扒在柜子上撑住身子。
    安静的铜镜照出他如今的模样,脸色乌青,瘦得整个人成了一把骨头。
    丹毒是无法解的,尤其是还掺杂了其余的毒。但是亡国的君王,大约也不需要活了。
    他想要一丝体面,却也想在走前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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