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爪这口尚未开,叶芷却披头散发地请罪来了。
    这一请,不是小罪,竟是红杏出墙的大罪。
    她这是宁死也不想待在宫里了?
    叶芷紧张地低着头,不知命运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归宿。若是死罪,她乞求能一刀了结地那种,否则锥心刺骨地死去就太可怕了。若是侥幸能躲过一死,她情愿去寺庙里当姑子。
    傅绪的死,伤透了她的心。
    良久,皇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扬声对外面喊道:“常青!”
    常青推门进来,“皇上,奴才在。”
    皇上声音冷凝地吩咐:“把去春山的衣服取来。”
    常青愣了愣,瞧眼跪在地上的叶芷,似是明白了什么,“哎”了一声撒腿就跑。
    叶芷跪得双腿有些发麻,皇上不发话,她不敢动,只有垂头静静地等着。
    很快,常青取来了衣服,双手捧着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背转过身,利落地脱掉龙袍,就在书桌前换上了他扮“傅绪”的那身装束,穿好后,他拿过常青手里的那块面巾,有条不紊地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凌厉深邃的眼睛。
    他冲常青摆了下手,常青了然,躬身退了出去。
    皇上缓缓走到叶芷面前,垂头盯着这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拧眉问道:“你因为傅绪的事情,生了朕的气?”
    她派鸡爪去说了那番话,他的确是生气。满腔疼惜换来她一句“深不可测”,可他再气,没有薄待过她。
    她竟然撒出弥天大谎来请罪?
    那只有一种可能,她生气了!
    他盯着她的发顶,问:“你是因为见不到傅绪生朕的气?还是因为真的想弃朕而去,跟所谓的傅绪在一起?”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气从何来。
    皇上不提傅绪还罢,他一提傅绪,叶芷恨意陡生,那样侠肝义胆的一个人,皇上竟然说杀就杀了,她愤然道:“皇上为何要杀了傅绪?”
    她是垂头说出的这句话,皇上听后怔然,“你说什么?谁杀了谁?”
    叶芷伤心欲绝,猛地抬起头:“皇上杀了……”
    面前竟然站着一个蒙着面巾的男子,漆黑透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熟悉感,那身黑色的衣衫,应当是傅绪穿过的不假。
    叶芷嘴巴半张着,人像被什么给劈到,哑在那里。
    皇上神色莫名地瞧着她。
    叶芷像根木桩子一样呆愣着,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斑驳的泪痕。
    皇上叹了口气,“你认为,普天之下,能冒死去救你的,除了你的夫婿还能有谁?”话落,他手一扯,黑色布巾徐徐掉落,露出那张清朗俊秀的面庞,“你难道就没想过,此傅绪乃彼夫婿吗?”
    叶芷清丽的脸上露出震惊莫名的表情,她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皇上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努力回忆,傅绪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来着?是这样吗?声音呢?跟皇上相似?
    她越想脑子越混乱,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倒底谁是谁了。
    叶芷呆愣傻懵的样子令皇上有些无语,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洗澡,便不送你回去了。”
    这句话成功地拉回了叶芷的辨别能力。
    她从呆傻的表情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喊了句:“傅绪!”
    这句话是傅绪救她的那晚说的,当时只有两人在场。这说明,皇上就是傅绪,傅绪就是皇上。
    皇上纠正她,“不是傅绪,是夫,婿,你的夫君的意思。”
    他伸出双手去扶她,叶芷在巨大的震惊中慢慢直起了身子,跪得太久,双腿有些麻木,一个站不稳,软软地扑向皇上的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皇上轻轻抱住了她。
    叶芷脑袋俯在男人怀里,难以置信地重复:“皇上就是傅绪,傅绪就是皇上,皇上,皇上,一直是清醒的!”
    皇上没说话,以沉默表示认可。
    叶芷忽然间就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为何关键时刻会有人出来救自己,为何每每有难,所谓的傅绪总会及时出现。其实所有的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皇上有意为之。
    她攥住皇上的袖子,“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要罚鸡爪?”
    皇上不答她的话,反问道:“那你为何骗朕已与傅绪有夫妻之实,为何要让人转告傅绪,防着朕?还有,常青的新裤子是你亲手做的吗?”
    他在意的是她不信他,不关心他。常青的裤子,那样私密的设计,他这个日日与常青在一起的主子都不曾想到,叶芷竟然想到了。他送她那么多礼物,她却不曾回他什么,反而总是考虑别人居多。更别提撒出那种弥天大谎了。
    叶芷水汪汪的眼睛怔然地望着皇上。
    原来,皇上气的是这个!
    第108章 你是我的夫君啊
    来御书房的路上, 叶芷心里装了一只黑色的大气球,里面盛满了怒气与愤懑。气球越来越大,几欲撑爆了。所以, 她宁愿撒个弥天大谎,也不愿在这宫里苟且活着。
    可现在,那只黑色的气球, 在获知真相时, 一点一点地缩小,渐至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愈来愈膨胀的粉色气球。
    里面装满了惊喜与感动。
    原来, 那个一直在自己和所有人面前装疯卖傻的男人,在自己置于险境时, 并没有无动于衷, 而是奋力去救了。
    惊喜之余, 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威严无比的皇上, 也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倒底是年龄小了些,竟然会因为她告诫傅绪远离他而生气,竟然在意常青的裤子是不是自己亲手做的。
    他可以坦坦荡荡地问, 叶芷却不能一五一十地回答。
    纵然是夫妻之间, 有些事也不能说得太坦白了。更何况眼前这人是皇上。她得想出一个恰当合适的理由, 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关。
    双腿的麻劲过了, 叶芷站稳脚跟,伸出两条胳膊,主动搂住了皇上的脖子。她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的脸,半是委屈半是幽怨地道:“我, 我是怕皇上不要我了嘛!”
    皇上呆了一瞬。
    他要个理由,她竟给了这样一句话。
    叶芷搂住他脖子的手,轻柔地摁抚他的后颈,像是在给一只张狂的大猫顺毛,让他的张狂偃旗息鼓。
    皇上疑惑地发问:“怕朕不要你了?”
    叶芷娇娇柔柔地“嗯”了声,声音放得低低的,皇上要仔细聆听才能够听清她说了什么。
    叶芷吐气如兰,“您,您是皇上了嘛,我自然,自然是不安的。我又不知道傅绪是你,我怕跟傅绪再有牵扯,你会生我的气,不理我了。所以,才派鸡爪去劝傅绪离开。给常青做裤子也是啊,我怕你不要我了,自然得想着点儿退路,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好让人给我提个醒。”
    皇上:“所以,常青的裤子是你做的?”
    叶芷扁扁嘴巴,“我倒想做,可是手笨,是梅花和桃花做的。”
    “但是,是你选的布料,”皇上还是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那处特别的设计,也是你的主意。”
    他都没有得过到的“细心”,常青这个奴才竟然得到了。
    叶芷指腹由上至下地摩挲着,男人胡搅蛮缠,她得耐心地哄他。
    她踮脚,脸颊贴上他的,轻轻地蹭啊蹭,声音跟小猫似地低喃:“我越是对那裤子用了心,越是说明,我怕皇上不要我了嘛!”
    最后那句,尾音翘翘着,撒娇无疑了。
    叶芷大皇上那么多,她其实不想撒娇的,可事情到了这步,不撒娇又能怎么办?
    送常青条普通的裤子还好说,可她送得太“贴心”,在封建保守的古代,确是有些不妥。
    皇上呼吸渐至粗重,拦腰抱起叶芷,向里面走去。
    原来,御书房里面有张小榻,榻上铺着简单的被褥,供皇上批阅奏折疲累时休息所用。
    他放下她时,动作很轻柔,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她心有点儿慌,依旧搂着他的脖子。
    放下她之后,他俯视着她的脸,问:“我是谁?”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个“我”字。
    叶芷:“皇上!”
    皇上对答案明显是不满意,继续问:“我是谁?”
    叶芷眨眨眼,“傅绪!”
    皇上还是不满意,“我是谁?”
    执拗地非要个他满意的答案。
    叶芷茫然了,不是皇上不是傅绪,还能是什么?她红唇微启,声音绵软地试探:“夫,婿?”
    皇上不问了,目光灼然地盯着女人红润的唇。
    叶芷是素面朝天赶来的,脸上未施任何粉黛,肤色白白的,嘴唇是很自然的红,似鲜花盛开了几天之后逐渐沉淀下来的颜色。
    过了最好的花期,却是最美的颜色。
    叶芷轻咬下唇,知道自己答对了一半,唇瓣在她自己的啃咬之下,泛了白,她牙齿一松,红色却潮涌般地聚拢,迅速将那处白给淹没了,红唇恢复如初。
    叶芷娇羞地回答:“你是我的夫君啊!”
    皇上终于满意了,俯下身子,去亲那诱了他半天的红唇……
    阳光明媚的天儿,很突然地阴了下来。起了风,下了雨。
    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跪在院子里的鸡爪被淋了个透心凉。
    可他依旧跪得笔直笔直的。
    为了娘娘挨罚,他心甘情愿,搭上条命也在所不惜。
    常青站在御书房门口,盯着那突然而至的雨雾,感慨:“这天啊,怎么说变就变。”
    站在他旁边的梅花,双手绞在一起,不时向御书房里面探头,她快急坏了,问:“公公,皇上会不会罚我们娘娘?”
    常青瞪她:“主子的事情,你我能做得了主?”
    梅花:“那怎么办?”
    常青:“就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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