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她从未曾深入了解过这个人。
    可莫名的,她就是如此相信着。
    精疲力尽,她一生的惶恐都在适才用尽了。
    她所有的狼狈被他瞧在眼里。
    十年前那个十四岁的少女明三姑娘,气恼他不经同意就瞧了她脚踝上的伤势,她对他不假辞色,恶语相向,她见到他就难受,就窘迫不堪。
    她十四年来最狼狈的姿态给他瞧去,她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再见到这个讨厌鬼。
    每每想起那晚,她就懊恼得睡不着。青葱岁月里?最大的苦恼不过?如此。从那以后她愈发循规蹈矩,绝不准许自己再犯错。
    十年后,二十四岁和离后的妇人明筝,被个下?贱的妾侍谋害,险些失了清白。她落了水,以比当年还更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用沉着的声音喊她的闺名。“明筝,明筝!”
    她凝眉,无?力又无?措地推了他一把。
    没能推开。
    十年后的陆筠不再是那个单薄纤细的少年。
    他孔武有力,健硕俊朗。他是带兵征战西陲的常胜将军,是守戍边疆护国护民的战神。
    “陆……”
    她声音嘶哑极了,嘴唇发颤,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他坚定地望着她。
    “明筝,把手给我?。”
    她双眼模糊,不知是泪还是水。
    耳畔一切喧嚣消退。
    只闻他低沉的语声。
    “没事了,别怕。把手给我?。”
    把手给我?,明筝……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个感谢霸王票时间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是什么写完贴上来的,偶尔也有太困倦的时候,比如句子写重复了用词颠倒了,伯府牌子都摘了却说承宁伯留爵,以少胜多写成了以多胜少,女主看着男主却喊了别的名字之类的,宝贝们看到了类似问题在评论区可以帮忙捉个虫,捉虫采纳后会有小红包哦,如果能不用“作者前言不搭后语,这种错误是什么鬼”之类的语气会非常非常感激。只是小小请求一下,也可以忽略不理哈。感谢温柔的你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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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她伸出苍白?的湿漉漉的手, 他曾细细注视过的纤细指尖,微微打着颤,被他宽大的掌心稳稳接住。
    圆润的石上, 她裹着他宽大的锦袍,他衣裳下?摆也尽数湿透了, 勉强能助她掩住身形,不?至太过狼狈。
    他用匕首割断她手腕上紧系的绳索, 她肌肤娇嫩, 上头早被粗麻磨破了皮, 渗着血水。
    他动作缓慢而细致, 双眸微垂认真做着手上的事。她抬眼无言地注视他。
    从没如此近距离的瞧过他,西北大漠里十年征战,他不?似梁霄那?般白?皙文秀, 刀刻的轮廓是种有别于旁人的英武落拓, 周身的气度阳刚而凌厉, 即便手上的动作是那?样温柔,紧绷的下?巴紧抿的唇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今日如此, 往后当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明筝想到自己适才?是怎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扶到这块石上, 她瞥了眼他的修长的指头, 抿住唇移开?了视线。
    从极度恐惧失措到骤然得救而后沉默相对……千般思?绪在心头纠结成乱糟糟的一团。
    绳索割断, 再瞧她手上的伤势,陆筠眉头更锁紧了,他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 啵地一声拔掉塞子,伸出左手扣住她右腕。明筝下?意识想躲,陆筠蹙眉睨她, 短促而不?耐地道:“别动。”
    明筝一时被他斥得怔住,陆筠按住她的手腕,将?瓶中药粉均匀洒在她伤处。明筝力气松掉了,垂眼任他又?扣住左手,将?另一边也涂了药粉。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潮红,片刻那?颜色漫开?,窘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金疮药,愈合伤口,也能止痛。”他解释的语调是温和的,像是补救着适才?的急切。“你也无需担忧家人,本侯瞧过了,你兄长和侍从他们不?过中了迷、药,时辰到了自会醒转。”
    她点点头,许久才?回他,“谢谢。”
    陆筠又?道:“适才?那?几?个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但?我知道布下?这一切的,是哈萨图。”她说,“我与瑗华发觉大家被药倒后,立即骑马离开?那?儿,可他来得很快,应当是早就埋伏在左近。他眉上有道疤,眼睛是淡棕色的,鹰钩鼻,唇色很淡……”
    “是他。”陆筠收拾那?瓷瓶,盖好后又?放回怀里,“西营右三路副帅,骁勇善战,身手很好,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西营里就没人再见过他。”
    明筝瞥了眼四周,空旷的林中只有他们两?个,“适才?那?几?人?”
    陆筠冷笑了下?,“郭逊在处置。”他抬眼盯紧她的面容,郑重?道,“你放心。”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明筝可以预见到适才?那?几?人将?以何等惨烈的方式死去。她并非是非不?分没有脾气的滥好人,若要她来动手,亦不?会要那?几?人见到明天的太阳。
    见她发梢滴着水,身上裹着的那?件宽袍想必也很快就要给浸染透了,他迟疑问道,“车上有没有备用替换的衣裳,本侯命人去取了来?”
    衣裙都在随车的箱笼里,也有些私密贴身的小?衣,她只迟疑一瞬,便抿唇点了点头。陆筠扬手欲唤人,话到唇边,似乎想到什么,“你等一等。”他站起身,跨过圆石,片刻消失在她视线内。
    林中阴翳,流水湍急,天光透过树隙缕缕洒下?,在水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她抱膝坐在石上,埋头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急切喊她名字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
    他回来得很快,手里提着只轻罗包袱,俯身放在她身边干燥处,“不?知你想要哪件,看见这个,就一并都拿了来。”
    “那?边,”他抬手指着东边的林道,“往深处走一点,有个石洞,可以遮蔽,你在那?儿换了衣衫。”
    她没说话,抱着包袱沉默地跟随他走入林间。
    足底踏在青草上,发出窸窣的响动声。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掠过树丛渐渐看不?见了。
    林深处,他将?她带到石洞前,回转身,他垂眼嘱咐,“若有什么不?妥,大声喊叫。”又?顿了顿,说,“本侯姓陆,单名一个筠字。”
    明筝心想我又?岂会不?识骁勇善战的西北战神嘉远候之名?再说,便是真有什么不?妥,唤侯爷也好,只喊救命也罢,哪用得着……可一抬眼,见他郑重?严肃,心底霎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也许,——他不?过想认认真真要她重?新认识他这个人。
    他转身踱开?,走得足够远。靠在一棵苍老的榕树下?,抱臂远远守护着她。
    明筝俯身进入石洞,小?心地将?身上裹着的袍子除下?。名贵的妆花云锦,金色云头中夹杂着银线螭纹,熏箱笼用的香许是外域来的,果木调中带着点蔓草香气。
    她将?他那?件袍子折好抚平,然后缓缓将?湿透的外裳除下?,换了件雪青色软罗素裙。
    头上的发钗饰物?早就遗落掉了,她用指头梳顺了湿发,然后随手拾了段枯枝,当作发簪般把长发束起来……
    一切停当后,她跨步从石洞走出来。他还站在适才?的位置。挺直的腰背、从来不?见松懈的双肩。他身量很高,身材也十足结实健朗,她见过的男人中很少有他这种程度……
    许是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望见她头顶的枯枝时,怔了一瞬。但?他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出林道,明筝听见他低低地喊她名字。
    “明筝。”
    她回过头,怔然望向?他。
    他靠近几?步,在寸许间停步,头顶光线被覆住,她紧了紧怀抱包袱的两?手。
    眼前递来一只手,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女用的钗子。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声音带了几?丝难耐的暗哑,“用这个……”
    他咳了声,掩饰般补充道:“那?日随手在山下?买的,本侯留着亦是无用……”
    既无用,又?缘何要买呢?
    彼此都知道那?个答案,那?个叫明筝胆战心惊不?敢去揭示的答案。
    他垂眸望着她,不?错过她面上半丝表情。
    经由今天这一切,他和她都明白?,两?个人不?可能再当对方是陌生人。
    明筝在心底轻叹一声,眼睛阖上,张开?,目光越发清明。
    “谢谢侯爷。”
    再拒绝,未免矫情。
    事到如今,他的人情,她不?想欠也欠下?了。
    未来会怎样,没人清楚。瞧他的意思?,没打算挟恩图报,也没趁人之危有任何不?轨举动。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不?止今日,还有从前,我欠侯爷一声谢。从前不?知那?人就是侯爷,后来佛堂问过那?些小?沙弥,都说不?知,所以这声感谢,到今天才?有机会说出口。除却谢,还要郑重?向?侯爷道个歉。请侯爷念在我当日年幼无知,原宥我的无礼……”
    “无妨。”他答得很快,牵起的唇角有愉悦的弧度,“本侯也有错,一直未敢相告,其实当日那?处陷阱,是本侯为猎狐狸叫人挖的……”
    明筝愕然抬眼,正正撞上他幽深的眼眸。
    四目相对,千般情绪在风中肆意流动。那?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眼底的倒影。她想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想问他,值得吗?
    即便她嫁了人,即便这么多年连话也没机会说。她早就不?是青葱少艾,他明知道她和别人曾躺在一张床上共度了八年。
    她这颗千疮百孔被人伤透的心,还有机会重?新拼凑起来,去全心投入一段感情么?
    她没法回应,也没法答允,难道他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蹉跎着年华?
    仿佛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他垂下?眼睫,轻声说:“你不?用怕。”
    他抬手,将?她头顶的光线遮住,亲手将?那?支赤金打造的花钗戴在她鬓边。抽去那?段丑陋的枯枝,扔到一旁。
    她闭上眼。没有喝止,没有拒绝。
    他动作轻柔,每一丝每一毫都是爱怜。她突然有种极度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冲动来得无端而可笑。她早就过了会为男人甜言蜜语或是假意温柔所迷惑的年岁。可终究太久太久一个人去面对生活的磨难了,她冷寂绝望的那?颗心,也曾渴望过有人能这般给予珍重?和怜爱,哪怕一星半点的温柔,也足叫人缅怀。
    “好好的回去,忘掉今日发生过的一切。”他俯下?身,认真地嘱咐,“你没有离开?过马车,没有遇见过任何人,没落过水,……也没有见过我。”
    他为她打算的何其周到,他怕她想不?开?么?
    落了水,衣衫尽湿,身形被人看去。又?被他救起,牵过手,上过药,肌肤几?多接触。若她更执拗一点,也许也就没法活了。
    可他要她好好的。
    他要她忘记这份恩情。忘掉今天的一切。
    一瞬间,她好像把他眼底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全都看懂了。
    她懂得了这个人,就像他是如何懂得她。她点了点头,将?包袱上头平放着的那?件妆花缎袍子递还。
    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在他的注视下?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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