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健硕,挺拔英俊。陆国公怔了下。
    他专门?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
    院中的男人已不知站了多久,阳光照在他背后,在他身影上镀了一层耀目的金边。他的面容隐在暗影里,陆国公瞧不出他的表情。
    陆筠没说话,立在门?前也没有让开?。
    陆国公笑了笑,“陆筠。”
    他唤他,像唤个同僚,像唤个陌生人。
    屋里侍婢小声的传话,“是侯爷,在门?口跟国公爷遇上了。”
    老太君心中酸楚难言,低声道:“阿筝,你在旁看着些,别叫他们父子吵起来。”
    一个执意要走,留也留不住,她劝什么都没用,这些年,她也劝的累了,早被伤透了心,连句话也不愿多说。另一个苦了这些年,必然一肚子怨恨,旁人家父慈子孝的和乐日子他一天也没享过,他若是有怨,难道自己?忍心拘着他不叫他提?
    明筝点?点?头,跨步走到?外间。她刚要说话,就听陆筠开?了口。
    “陆先生。”
    她愕住。没想到?陆筠连声爹都不喊。
    “您下山来,想必有很重要的事,家中多是妇孺,外头的事不便?理会?,何不叫人喊我来,好聆听您教诲?”
    明筝一颗心提起来,她从没见过陆筠这样话中带刺的对人。
    陆国公并不介意,他垂眼笑笑,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正要离开?。你回?来得正好,也免叫你祖母他们复述了,我是来告诉你们,钱氏的不用头疼,我答应过你二叔,替他照料这两人,你放心,他们再?不会?来烦扰国公府,不会?影响你的。”
    陆筠嘴角牵着冷笑,扬了扬眉头,“哦,原来陆先生是为践行过去?对二叔的承诺来的。”
    陆国公点?头:“也可以这么说。我还有事,就不耽搁你了,你妻子在等你,去?吧。”
    他直截了当结束了谈话,好像半句也不想多说。
    适才他那些关?心陆筠前程的话,好像根本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一般。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明筝看不懂,显然陆筠也不懂。
    陆筠没有让,陆国公侧身擦着他的臂膀走过。
    陆筠闭了闭眼,绷紧了背脊冷声说:“阿筝有孕六月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可听得人莫名觉得酸楚异常。
    陆国公脚步一顿,似乎想说点?什么,默了片刻,他淡淡牵起唇角,“知道了。”
    八年不归家,错过儿子得胜归来、最荣誉的重要时刻,错过儿子求亲过礼和大婚,错过所有原本应当团聚的日子,得知儿子有后,于他,就只有“知道了”三?字。
    陆筠垂眼笑了。
    他真蠢。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这人半点?垂爱,他难道还指望这份淡薄的父子情有什么转变不成?
    “侯爷。”明筝担忧地走过来,牵住他衣袖,轻轻摇了摇。
    陆筠抬眼看她,她眸子里那份深切的担忧和心疼不加掩饰。
    好在,他还有她。
    这世上总有人是关?心他,在意他的。
    **
    钱氏母子没再?上门?,明筝不确定,是不是陆国公已经将他们安置妥了。
    陆筠这些日子很忙碌,有几个晚上甚至没有回?家。
    山顶荒凉的林中,一座黄墙小庙伫立。
    陆国公面前摊开?一封书?信,密封的火漆上刻着篆书?的“陆”字。
    他一目十行地将信看完,推开?面前桌案叹了一声,“陆筠比我了解他二叔……”
    门?前立着的从人迟疑道:“那钱氏母子……?”
    “稚子无?辜,受歹人利用罢了。经此一回?,望他明白人世间的险恶,好生安置他,那钱氏,不必脏了陆筠的手,你处置吧。至于躲在她背后的人,……陆筠会?知道怎么做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从人只得退下。
    夏末暖意熏人,隔窗一片昏黄,是那斗室中残灯微焰,陆国公映在光影间,火苗窜动,明灭他清癯的脸。
    牵挂何如,关?怀何如。
    他总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这一生注定父子缘浅。
    但?愿那明氏腹中的骨肉,不必经受陆筠曾经受过的冷落疏离。
    但?愿陆筠也不必经受,他这份不甘不愿。
    能夫妻相爱,诞育个两人都渴盼的子嗣,是件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
    可惜这份幸运和幸福,他和璧君一辈子都没能品尝。
    **
    钱氏母子消失了。
    在这世上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在陆家一干人面前。
    陆筠轻描淡写地带回?消息,说钱氏与二叔并无?关?系,她背后有人指点?,想骗取陆家的银钱地位,不知从哪寻了个与他们极为相像的孩子来栽给二叔。
    明筝见老太君和二夫人等都放了心,她便?也没有多问什么。
    那个背后的人是谁,大约陆筠是清楚的。
    他有能力做好他该做的,而她,当务之急最要紧保重身体,以备顺利的生产。
    七月初,明太太开?始频繁到?访。
    明筝的产期近了,虽已请好了稳婆医女,备好了生产要用的一切,她还是不放心,不时来提点?几句。
    老太君也紧张得很。
    这是陆筠和明筝头一个孩子,也是陆家第四代头一个孩子,她盼了好些年才盼来,不容许有半点?马虎。
    似乎大家的紧张情绪感染了明筝。
    她这几日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孩子胎动频繁,夜里踢得她难以安睡,她肚子十分大了,压迫得两腿浮肿,陆筠偶尔回?来早些,就用热水绞了帕子替她敷按。
    两人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大名叫陆粲,乳名就叫“桃桃”。陆筠说,头回?在清元寺的桃花下见到?明筝,他就动了心,桃花是媒,与他们有缘。
    七月初三?,离产期还有半个来月,清早明太太送吃食过来,明筝在走去?上院见老太君和母亲的路上,突然一阵腹痛。
    陆筠得到?消息时,是在一个时辰后。他奉命去?城南巡防,接到?信报时明筝已经疼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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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他纵马疾驰, 一路飞奔到家。
    跳下马,径往院中急闯。
    冲到院内,被二夫人和?老太君等人拦住。
    “这才没多久, 还得有得折腾呢,阿筝这会儿情况还好, 你先?别急,把头上汗快擦擦。”
    他总是端沉稳重, 少有这么冒失慌乱的时?候, 明太太忧心明筝,没能上前来?跟他寒暄。
    陆筠望着那扇紧闭的窗, 问,“多久了?不是还有半个月, 是有什么不妥?”
    上回在明家见识过葛氏的危急, 他如今还心有余悸, 二夫人道:“产期只是大夫估算出来?的,没那么准, 早些晚些都有的,你放心, 明筝这胎养得好, 她身体也向来?不错, 定会顺顺利利。”
    明太太抿唇没说话。她知道二夫人这话说得不算有问题, 可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 哪有那么容易?她更希望陆筠记着明筝的难, 以后?也应加倍的疼惜她。
    饶是二夫人如此宽慰, 陆筠仍是紧张得坐立不安,听?见刚才还很安静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半声的低唤,他踱着步子, 忍不住道:“这样没关?系吗?她好像很难受,很痛。二婶,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二夫人犹豫地看了看老太君,没等老太君发话,明太太就将话头接了过去,“侯爷先?别急,头胎用时?久,阿筝这会儿要保存体力,待会儿有得熬呢,您过会儿进去不迟。”
    这话没能安慰陆筠,倒叫他心里更不安定了。
    婚后?没多久他就离家,走了两三月才回,没温存几回明筝就有了,她怀着孩子,忍着那些不舒服,之后?太后?离世,她又加倍的关?心抚慰他,从婚后?,几乎都是她为他付出,为这个家操劳。他能陪她的时?候太少,能给她的关?怀也太少。
    此刻她独自在内熬着生产的疼,他只能呆呆站在外?头,束手?无策。
    这般想着,又听?见里头传出一声压抑的呼声。
    她有多要强,他是知道的。为了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大多数事情她都能忍住不动声色,能叫她忍不住喊出来?的痛楚会是什么程度,他这般想到,心脏就跟着揪疼起来?。
    老太君道:“筠哥儿,你先?去洗漱一下,把你这身衣裳换了。”
    他才从外?回来?,军营里头滚了一身沙尘,陆筠摇了摇头,没有应允。
    明太太叹一声,劝道:“你先?去吧,你在这儿守着也帮不上什么,待会儿还要进去瞧产妇和?孩子,换身衣裳好,这身铁甲,不怕硌着了人?”
    说得陆筠一怔,他默了片刻,见屋中半晌没再传出动静,才点点头,快步去了。
    他匆匆冲了两桶冷水,飞速抓出套衣裳穿在身上,从内院外?院再回内院,前后?才只用了一盏茶功夫,可等他回来?时?,院子里早就不是适才那般平静。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君也拄拐站了起来?。
    屋里的声音听?起来?痛楚极了。
    她极力忍耐着,将唇都咬出血来?。
    稳婆大声道:“奶奶,可别这么着,瞧把嘴都咬坏了,瑗华姑娘,快递块手?绢,给奶奶护着唇齿。”
    明筝口中多了条帕子,她牙齿用力到打?颤。那疼好像无穷无尽,短暂歇了一息,就又要疼上好一会儿。像有把锯子,在生生剖她的肚子,她见过葛氏生产,也曾想象过自己这一天的模样。可有些事不经历过,根本就不会知道其中滋味。
    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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