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如果对科举重视,又有时间,便会在应试者考完,阅卷官批卷过后,择出前十名,进行诏问,也可以说是顶头上司的面试。穆湛在登基后,每年都有亲自出卷并诏问。
    闻鸣玉之前听说过这个,但并没有很担心,“我应该进不了前十,不用面圣。”
    穆湛却不这么认为,“我看过你会试的考卷了,答得很好,你的策论水平我也了解,前十不可能有问题,而且应该是前五。”
    闻鸣玉瞬间耳朵红了,“皇帝不是不看会试考卷的吗?”
    穆湛笑了,“这要看孤想不想。”
    闻鸣玉有种隐私破碎,当初话本被发现的尴尬感。但他又忍不住想问:“你真觉得我能进前十?”
    穆湛毫不犹豫点头,那笃定的神情,给了闻鸣玉不少信心。
    “如果我真要面圣,也不会紧张啊,反而会是最放松的考试吧,毕竟我每天都能看到你。”闻鸣玉想都不想就这么说。
    穆湛却意味不明地笑了,“那不一样的。”
    闻鸣玉心里一个咯噔,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管怎样,殿试还是如期到了,一众应试者黎明入场,直到夕阳落下,才结束考试,中间没有休息,若想如厕就要递出恭牌才能出去。
    一天下来,脑子紧绷,累得半死。本来他们还想说考完出去庆祝解脱了,但实际上出来了,都只想回家倒头就睡,睡他个三天三夜。
    闻鸣玉一改殿试前的紧张,考完了就变成一条咸鱼,软趴趴地睡觉,什么都不管了。
    半个月后放榜,于京城闹市区公布殿试结果。所有贡士自然都会紧张,很想知道自己的具体排名,闻鸣玉也一样,他其实可以提前知道,只要问穆湛一句就好了,但他没敢问,怕是个不好的结果。
    闻鸣玉欲言又止,把自己塞进枕头下面,当一只鸵鸟兔。
    当穆湛问他:“想不想……”
    还没说完,就立刻被闻鸣玉打断。
    “我不想!”
    穆湛失笑:“我只是问你想不想吃樱桃酥。”
    闻鸣玉脸红尴尬,僵了两秒后,才慢吞吞爬起来,小声嘀咕:“……我要吃。”
    吃着的时候,穆湛又说:“我不告诉你具体结果,但你确实要来被我亲自诏问了。”
    闻鸣玉低着头,故作不听,实际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这话一说,就证明他排在前十了。
    感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朵灿烂的小花花。
    穆湛继续道:“排名和我预估的一样。”
    闻鸣玉两眼放光,还是前五!
    这下心里不是一朵小花,而是漫山遍野的烂漫花海了,还砰砰砰地炸开满天的烟花。
    兴奋到翘jiojio。
    穆湛哪里看不出来他不是不想听结果,只是不想听到坏结果而已。实际结果那么好,当然没道理不说。
    阅卷官把优秀考卷呈上来时,一一进行禀报,讲到闻鸣玉的试卷时,夸道书法了得,见解独到,对国家大局有一定认知,对策考虑全面,深思熟虑,远超出同龄人,是一份难得的优秀策论。
    穆湛听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看来,爱卿对这位贡士颇为欣赏。”
    阅卷官垂首,恭敬表示,这只是他个人愚见,主要还是圣上决断。
    根据本朝科考规定,公布金榜结果前,殿试前十名要到太和殿面圣,由圣上根据诏问结果,将真正的排名定下来,这也是为了筛选出一甲,最重要的状元榜眼探花。
    到了日子,闻鸣玉和其余九人都一起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到太和殿门外等候。待念到名字时,考生轮流逐个入殿面圣。
    门外,十位应试者都穿着相同式样的青衿,衣冠整齐,恭敬站立,垂眉敛目,不敢东张西望。
    闻鸣玉本来没多紧张的,但在这样安静紧绷的氛围下,也不自觉被传染了,心跳得很快。队伍里大都是熟悉面孔,其中三个还是他的朋友,卫宸,楚姝丽,邵言。
    再想想,都走到这一步了,国子监博士不也给他们做过很多次模拟策问吗?照常对答就好了。
    闻鸣玉好不容易让自己放松平静下来一些,结果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前面的考生走出太和殿,一脸绝望恍惚,仿佛刚才不是被皇帝诏问,而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了修罗恶鬼。
    闻鸣玉:“……”
    心里一颤,又忍不住开始怂了。
    他想起来,之前穆湛说殿试时不一样,难道意思是会特别严格,魔鬼模式吗?
    他和其余考生一样,都忐忑起来,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入殿。因为心慌,都没注意到赵德全喊他名字时微妙的停顿,和对其他考生明显不同,毕竟,他刚才可是直呼了皇后的名讳。他太难了。
    有多少人能想到,尊贵无比的皇后就在这一年的考生中,还凭自己的实力一路走到了太和殿?
    闻鸣玉垂着头,一步步走了进去,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行礼。虽然他平时和穆湛相处都不用行礼,但这里是金銮殿,他现在的身份是应试者。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玉石台阶之上,雕刻龙纹的华丽王座,金碧辉煌,奢华壮观。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仰视穆湛,也真切地体会到了所谓皇帝不可直视的威严压迫感。果然和平日里相处时不一样。在这里,穆湛是皇帝。
    他正准备行礼时,头顶上方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玉之。”
    闻鸣玉顿时头皮发麻,僵在了原地。
    这是穆湛给他取的字,半年前,他的加冠礼是由穆湛负责的。原本按礼仪来说,应该是宗庙中进行,由父亲长辈主持,但闻鸣玉在这里没有家族,情况特殊,穆湛也不想假手于人,就亲自为他加冠并取字。
    原本穆湛是想说字玉木,觉得很好,但闻鸣玉坚决不同意,以后别人问到他的字时,哪里说得出口。
    然后,就变成了玉之,意思是一块珍贵的美玉,寓意着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最终会展现自己的光芒,为人所知,一路坦途。
    表字在古代,是人际交往时用的,名则供长辈和自己称呼,或是很亲密的人称名。但大概是因为这字是穆湛给他取的,穆湛叫他玉之的时候,总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比喊什么都要亲密。
    穆湛似笑非笑说:“玉之,吃荷花酥吗?”
    说着,甚至有些懒散地用手肘撑着龙椅扶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上来坐着休息一会?”
    闻鸣玉:“……”
    这就是所谓的和平常不一样吗?
    让他吃点心,坐龙椅?
    他是来考试的!
    这是昏君吧?!
    闻鸣玉的表情一言难尽,“……陛下,请认真点。”
    穆湛笑着改口,说:“那,吃龙须酥?”
    赵德全在一旁,端着点心。
    闻鸣玉看着色泽乳白,细丝万缕的酥点,忍不住有点馋了,但还是移开了视线,“……不吃。”
    穆湛单手托着下巴,微微眯眼,笑着慢悠悠说:“若你愿意哄孤一下,状元就是你的。”
    闻鸣玉扶额。这昏君,没救了。
    穆湛看到他无奈无语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孤说笑的,现在还紧张吗?”
    闻鸣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这一系列的话转移了注意,还真的没有进来时的慌乱了。
    他摇了摇头。
    穆湛就开始了真正的诏问,闻鸣玉阐述自己的对策,在被质疑指出漏洞时又现场进行完善,中途会停顿,皱眉思索,但全程基本都算是从容冷静,很好地应对了穆湛所有的问题。
    最终顺利结束了,穆湛走下来,露出满意赞赏的笑容,手摸上他的脸,指腹微蹭,温声说:“答得很好。”
    有谁会不喜欢被表扬,还是来自最亲密的人。闻鸣玉听了,心花怒放。
    到头来,闻鸣玉还是坐在龙椅上吃了点心,喝了茶,最后小心翼翼地擦了嘴巴,才故作平静地走了出去。
    其他考生当然想从前面的人那里打听点什么,但考完的人从太和殿出来,立刻就由宫人请去了另一边。
    叶煦就是在这里,他的名次不用面圣,只是塞了银子,来看看朋友。因为是不显眼的地方,赵德全又默许了,自然没人拦着。
    “怎么样?考得还好吧?圣上态度怎样?”叶煦关心问。
    闻鸣玉差点打了个嗝,嘴里都是酥香味,连忙捂住嘴。叶煦却以为他压力太大,紧张到要吐了,脸色一变,立刻说:“没事吧?我带你出去看大夫!”
    闻鸣玉摇头说没事。
    叶煦看他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勉强放下心来。
    而卫宸他们的心情就很不平静了。他们抬头面圣,一眼看见皇帝的面容,只觉得说不出的眼熟,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上元节,闻鸣玉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们还和圣上那么随意地说话!
    从太和殿出来后,他们忍不住把闻鸣玉包围了。闻鸣玉猜到会瞒不下去,也已经准备坦白,在场只有叶煦还一脸懵逼,“你们在说什么?”
    卫宸算是三人里面,相对冷静一点的,说:“你还记得之前的赌约吗?”
    叶煦:“……哈?”
    卫宸说:“玉之是皇后,君子一诺千金,你欠我千金,不然的话,那你就只能遵守诺言倒立吃米田共了。”
    叶煦:“……?!!!”
    他的表情空白了好半晌,才终于勉强找回一点理智,“你的意思是,上元节玉之身边那个人……是圣上,闻玉之,是皇后?!”
    楚姝丽他们原本很震惊,但看到叶煦那傻兮兮的样子,倒是冲淡了情绪,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煦求证地看向闻鸣玉,对方顿了下,神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煦瞬间崩溃,“你们真不是在耍我玩吗?我之前没说过什么冒犯圣上的话吧?我没……没惹你生气吧?  ”
    卫宸点头,“那可太多了。”
    邵言:“是啊。”
    楚姝丽:“你等着凉凉吧。”
    叶煦感觉心口上被扎了一刀又一刀,简直喷血,没救了。
    闻鸣玉本来还很忐忑,这事暴露了会怎样,没想到气氛是那么轻松搞怪,让人忍不住笑。他说:“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卫宸很奇怪:“为什么不是?”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早就隐约看出点端倪了,解决完一个困惑就扔到一边继续学习,别人什么身份他根本不在乎。他交朋友全看智商。
    楚姝丽,邵言和叶煦也一样,或许刚得知的时候,心里有些埋怨,被朋友骗了那么久,但卫宸这话一说出来,他们有些恍然,交朋友又不是看身份,而且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闻鸣玉的身份,他们也不会去结交,更不会有在国子监里相处的三年,有那么多共同回忆了。
    闻鸣玉忍不住问:“你们会不会觉得,皇后不该来参加科举?”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明知不应该去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还是会控制不住想,别人知道了会怎样。
    楚姝丽第一个反驳了,“你之前还帮我反驳了那些骂我的人,怎么现在反倒自己钻牛角尖了?如今女子都可以参加科举了,唯才是用,你是皇后为什么就不可?做皇后又不是违法犯罪,只因为圣上喜欢上了,就被困于后宫,无法施展抱负?这未免太狭隘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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