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急问:“唐将军,萧御史的意思是?”唐俭道:“萧御史来到军中的消息肯定早就有人通报给了李元帅,他故意避不见面,就是装作不知道萧御史已与突厥议和,还想策动玄甲军进行最后一击。”忠恕问:“那怎么办?李孝恭将军不能派人把玄甲军找回来吗?”唐俭道:“李孝恭是李元帅的嫡系心腹,玄甲军估计就是他故意放跑的,哪会真心去追?萧御史特意让我来告知你一声,苏定方苏将军判断,玄甲军整部四千人匆匆南下,可能去到南方三百多里处的婆陵水休整,最多两天就能齐装出发,在喷查山以东截击西迁的突厥人。好了,我的使命完成,段都督,多保重!”忠恕急忙拦住他:“唐将军,萧御史能派人拦住玄甲军吗?”唐俭苦笑摇头:“怎么拦?如果玄甲军拒不接受命令,萧御史总不成向天子的亲卫动刀吧?萧御史不能与李元帅撕破脸。段都督,突厥有高人,你与他们计议计议,肯定有办法。”
    萧瑀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受命安抚突厥,现在突厥已经同意称臣纳贡,如果李靖又率军把突厥全歼了,议和就一文不值,他又重新沦落到诱饵的位置,所以他才冒险让唐俭来知会忠恕。玄甲军虽然没有参与进攻谷地,在外围也受了不少苦,可能李靖发现婆陵水没被过多污染,所以带队先去休整,反正突厥西迁的队伍走不快,线路也在那明摆着,玄甲军休整之后,带足水粮,尽可以从容截击追歼。忠恕心中焦急,突厥现在人疲马乏,老弱成群,如果在草原上遭遇玄甲军袭击,没有了谷地石墙的保护,结果可以想象。
    突厥人已经开始集合队伍,福拉图骑着马,与节特、脱林和站在一起。
    突厥人现在的样子,与可汗会兵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威风八面的突厥铁骑,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实在令人唏嘘。忠恕来到福拉图的马前,福拉图问:“道士,你刚才是与同僚道别吗?”忠恕摇头:“有紧急情况,刚才萧御史派唐将军来,说大唐李元帅率领四千最精锐的骑兵南下婆陵水休整,几天后可能会在前方截击。”福拉图一怔,跳下马来问:“是玄甲军?”原来她也听说过这支军队,节特见忠恕和福拉图脸色沉重,和脱林和一起围了过来,福拉图对二人说道:“南军生变,可能在半途用骑兵袭击我们。”脱林和一听急了,骂道:“反复无常的背信之人,现在就和他们拼了。”节特问:“玄甲军很厉害吗?”福拉图道:“附离就是仿照玄甲军组建的。”这一句话就说明了问题。节特道:“婆陵水很大,我们只用粪便污染,七八天过去,估计已经能饮用了,南军可能只在那里休整一天就来追击我们。”福拉图点点头,她心情沉重,现在情况摆在那里,突厥如久累疲狼,实在无力再战。
    脱林和问:“步真部不是在西边吗?命他们速速东来接应。”福拉图摇头:“大萨都命他们坚守喷查山,距这里五六天马程,我们现在一天赶不了半天的路,南军可能提前几天就追上我们,再说,以步真部那点实力,也抵挡不住玄甲军。”
    脱林和急道:“那怎么办?我们带着一队精骑,抛开大队人马先行,只要能与步真部汇合,至少有与南军一拼的机会。”他的意思是抛下老弱和伤兵,那样自然能跑得快一些,福拉图哼了一声:“所有的突厥人现在都是节特的子民,一个人我也不会再抛下。如果上天要灭亡突厥,就让它下手吧!”节特道:“我与他们一起!死有何怕!我已经死了一次了。”脱林和的脸涨得通红:“我随着你们。我不是想逃跑!”
    福拉图神态凛然,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忠恕心里感动,此时的福拉图,比那虚张声势大言炎炎的福特勤可爱多了,但形势确实不妙,他们如果沿着草原向西赶往金山,人马当然可以得到补给,又有步真汗接应,但敌人会追得更快,很可能在半途就被全歼了,怎么办?他心中突地冒出一个想法,对福拉图道:“我曾随胡商走过另一条通往金山的道路,是从这里拐向西北,穿过沙漠戈壁,最后抵达金山谷口。”脱林和急道:“那条路我也听说过,沿途没水没草,就是个绝境。”福拉图问:“我们不敢走,李靖必定也不敢走,穿过去需要多少天?”忠恕想了想:“我们八个人用时五天,现在的队伍,至少需要半个月,如果遇到风暴,用时更长。”这样大的队伍,冒险进入没有青草和水源的沙漠戈壁,无异于踏入绝地。脱林和道:“那样不待敌人追上,干渴就能把我们全部杀死。”节特问:“师父,那里有人存活吗?”忠恕道:“一路上只见过零散的放牧者。”节特道:“只要有人活着,我们就能穿过。”
    福拉图问:“道士,李靖知道这条路吗?”忠恕点点头,他上次从突厥回到长安,李靖把他经过的道路全部画了下来,还详细询问了这条线路上的景物,福拉图又问:“他敢来追击吗?”
    这句话太关键了,突厥人只要出发,其行动肯定瞒不过唐军布下的斥候,如果李靖率领玄甲军冒险追入沙漠戈壁,纵使付出惨重代价,他也能歼灭突厥残部,但他会追来吗?李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玄甲军又是天子最为看重的宝贝,他可以牺牲代州军,但绝不敢让玄甲军遭受大的损失,所以他八成不敢冒险。忠恕心里这样想,但又不敢说出口,怕万一判断失误,将导致突厥人全族覆灭。
    忠恕不说话,福拉图却不再犹豫,对脱林和下命令:“通知所有部落,带足半个月的水。”看来她下了决心,宁可死在沙漠里,也要抓住一丝希望。
    福拉图又命令刀赤:“去请查修普使者。”查修普负责保护节特,如果不注意观察,很难看到他,但当福拉图要找他时,他随时就出现在眼前,真是个奇人。
    福拉图对查修普道:“速与大萨都联系,我要规划西行的线路。”查修普这次不再吝惜言语,指着忠恕道:“教主有谕,路线由我和金山吉利发确定。”什么仪式都没有,忠恕莫名其妙地成了金山吉利发,连大萨都都承认了,看来并非福拉图伪造天谕。忠恕此时无心计较这些,查修普曾跟随大萨都前往西域伏击祆教阿伍德,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他问查修普:“大师…”查修普截住他的话:“我没一丝印象,一切听你的。”他竟然推得干净,福拉图更是干脆:“道士,你画路线。”忠恕苦笑道:“我不懂画图,只是隐约记得经过的路线。”节特道:“我和师父走在前面为大家带路。”福拉图道:“好!”
    忠恕见突厥西迁的路线就这样定了,顿感责任重大,心里把路线反复盘算几遍。玄甲军昨夜离开圣山赶往婆陵水修整,路途至少需要一天,纵使能在最短的一天内整备完毕,追击到圣山至少也要一天,突厥人有三天的逃命时间,如果那时突厥人已经逃进了大漠深处,当可获得一线生机。李靖如果冒险率军追入沙漠,突厥残部将遭受灭顶之灾,但忠恕还是判断他不会这样做。李靖如果不进沙漠,很可能沿着南线草原向西追击,突厥人西迁,必须经过金山谷口,李靖很可能率玄甲军提前赶到那里截击。
    想到这里,忠恕心中突然对大萨都和福拉图崇敬起来:走南线必然经过喷查山,而当下突厥保存最完整的部落就驻扎在那里,大萨都已经将其接管,福拉图的心腹歌罗丹也已经赶往那里,步真部不仅可以在中途拦截玄甲军,还可以为北线迁移的突厥人提供补给。
    在沙漠里,水是最易消耗的东西,北线找不到任何的河流与湖泊,突厥人就是带了再多的水,不及赶到澳得根迷路的地方也会消耗完,必须有新的补给。
    从圣山到喷查山需要五天时间,玄甲军从婆陵水出发,经过连续七八天的长途奔波,赶到喷查山时已经疲惫不堪,步真部虽然不强,却也有两三千骑兵,又以逸待劳,足以与玄甲军一战。玄甲军匆匆整备,带的补给不够,又无后援,到了喷查山必须休整,如果步真部把水源和草场破坏掉,玄甲军纵然击败了拦截的骑兵,也不敢过于孤军深入,势必要东返。
    忠恕再把路线默默回忆一遍,对查修普道:“大师,麻烦您通知大萨都他老人家,命步真汗分兵两路,一部带着最多的水和食物向北行进,在沙漠与戈壁的交接处等候,另一部在喷查山埋伏,截击西进的玄甲军。”福拉图直接下令:“命令他把喷查山以东的草场与水源彻底毁掉!”查修普这次连眼晴都没眨,点点头就走了,忠恕始终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大萨都联系的。
    到了正午,突厥人在谷地中央列队,这时谷外的骑哨来报,唐军退往五十里外扎营,周围只有小队的斥候,福拉图一挥手,号角响起,最后的突厥人开始西迁。
    早有人在壕沟上填出一条路来,喀力和昙会带着一队附离走在最前面,中间是成群的老弱,有些人实在不忍心杀自己的牛,也赶着加入队伍中,德力代部和朵奈部将殿后。忠恕在附离的队伍中看到了莫依香,他从最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瘦得几乎认不出来了。速阔被捆在马上,与鲁库走在一起,也律台部落只剩下了一二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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